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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第 4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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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义演本计划演三场,但因效果意外的好,又临时决定加场,玉茜一连几天下来,身体颇有些吃不消,胸腹之间也隐隐作痛,所以这天一卸完妆,便从后台悄悄离开,晚上风大,刮得人睁不开眼,树枝沙沙瑟瑟响个不停,路旁的灯碎了也没人修,倒是月亮还有点稀薄薄的光,玉茜想起那天从柳云生家离开,好像也是这样淡白的月光,这样昏乱乱想着,忽然手臂被人拉住,抬头一看,只觉得荒唐如梦,想到那个人,那个人竟真的站在眼前。
柳云生静静看她,“我昨天就来了,你身边人太多。”玉茜只觉有满腹的话说不出口,最后也只别开脸道:“不是说再不见面了么?”柳云生缓缓道:“那件事,何思源应该已经知道了。”玉茜变了脸色,“什么事?”柳云生只是望着她笑,玉茜双肩抖个不停,咬牙骂道:“你无耻。”一时间胸口疼得愈发厉害,忍不住弯下腰去,柳云生一惊,忙从后面抱住她,急问:“你怎么了?”
玉茜用力推开柳云生,心中一阵乱疑,难道是他自觉得意,告诉了师弟,凤鸣玉口风不紧,泄露给思源,可见他刚才那副忧急的模样,也不像是作伪,既有一二分情意在,又何至于害她到这般田地,却听柳云生叹道:“虽不是我说的,但确是由我而起。”
玉茜看着他的眼睛,慢慢冷静下来,事情已经发生了,害怕也没有用。思源知道了又怎么样,最坏不过离婚,难道这夫妻还做得下去么?至于柳云生,她到现在,仍是摸不透他的心思,不过他肯来告诉她一声,总是好意,由他而起,如何由他而起?这后面纵有千百个故事,也不与她相干了,于是定了定心神,淡淡道:“没别的事,我要走了。”她将身子挺得笔直,抬着头稳步向前走去。
柳云生并没有去追她,只轻轻叹了口气,叫了车回家,下车转进小巷时,忽觉眼前一黑,似有什么东西往他身上罩下来,接着棒下如雨,柳云生反应极快,一跃一扬间,已从那麻袋下跳开,但对方人多势众,他一双手臂如何抵挡得住十数根棍棒,到后来只能在地上滚着尽力躲闪,一手陡出抓住棍端,用力向里夺,左脚斜踢,运棍横挡,便待就势跃起,忽然间胫骨巨痛,便又重重跌回地上。心道莫非我今天要死在这里,一念至此,只觉全身骨头都要断掉似的,一阵痛入心肺,顿时晕了过去。迷迷蒙蒙间听见凤鸣玉哭着叫三少爷,心里有些糊涂,全身火辣辣的痛,勉强睁眼,只见师弟跪在地上,扯住一个人的袖子,定睛细看,不是何思源是谁,他张了张嘴想劝他不必求人,却发不出声音。
思源找人教训柳云生本不必自己亲自来,但他心里面的羞恨,是非得亲见这一幕才能略减几分的,凤鸣玉拉住他的衣袖,苦苦哀求:“三少爷,我师哥有什么地方得罪了,让他磕头认错就是。这样打下去会出人命的。”思源不理,磕头认错?鸣玉不知道,这错是杀了他也不能抵的,自己或许该跟思澜借来那只白郎宁手枪,对准柳云生的太阳穴,就那么一扳,多么干净爽利。他那时还曾羡慕过.《翠屏山》里石秀的一手六合刀,哪知道竟糊里糊涂做了杨雄,想到这里,恨意更盛,走近了一脚踢过去,柳云生这时连呻吟都没有了,凤鸣玉伏在他身上,嘶声喊了两句师哥,便放声大哭起来。
这哭声在惨淡的月光下甚是凄厉,柳云生脸如金纸,身上斑斑点点满是血迹,思源定睛一看,只觉双手冰凉,头上冷汗一层层冒出来,他想伸手去探那人的鼻息,可是那只手竟颤颤微微不听使唤,难道真的死了么,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了人么?身旁有人轻声道:“三少爷,咱们走吧。”思源还在犹疑,众人七手八脚便将他拥走了。
凤鸣玉急忙将柳云生送到医院,柳云生昏睡了两天,到第三天才略略清醒,听大夫讲,幸亏没有伤到内脏,只是右腿骨折,有些话不必说的太明,柳云生也自清楚,以后纵然不跛,只怕有些硬功夫戏也做不得了。凤鸣玉见他一言不发,也不知他心里是怎么想的,忙劝道:“武生唱不了,唱小生也是一样。师哥你好歹说句话。”柳云生笑道:“我没事,就像你说的,唱小生也是一样。”凤鸣玉吁了口气,道:“你想吃什么,我出去买。”柳云生笑道:“倒真有些饿了,也说不出想吃什么,你随便买罢。”
凤鸣玉去了不久,便有护工来给柳云生量体温,拿着一个小测温器,放在他嘴里,便又转身去做别的事,柳云生便含着它闭目冥想,不知道过了多久,忽觉手背被温温软软地覆住,睁眼一看,却是阿宝坐在床边,他一开口,才发觉测温器还在嘴里,便吐了出来,笑道:“你来了。”阿宝将测温器拿在手里,埋怨道:“你怎么把它吐出来了。”柳云生笑道:“这个东西两三分钟就可以,时间早过了。”阿宝拿着它对着阳光,一边看一边道:“还是有些热。”柳云生道:“已经好多了。”
阿宝看看云生的腿,叹道:“竟然下这么重的手。”柳云生不语,阿宝低声道:“都怪我那天多疑,说了那么两句话,被他们听到了。”柳云生道:“已经过去的事,何必再提。”阿宝低头扭着被单道:“你不会以为-----”柳云生打断她道:“不会。”阿宝抬头看他,柳云生笑道:“本来像何四少爷这样的客人就不多,何况张厅长最近又调任了。”一语中的,倒说得阿宝红了脸。
云生问道:“你近来生意怎么样,影响大么?”阿宝看了看他神色,知他不是讥讽而是关心,笑叹道:“摆酒的是少了些,局票还可以。你也知道,那姓黄的没个定性,老张倒是个长情人,可惜又调到杭州去了。”云生道:“也是我连累你。”阿宝咬唇道:“谁怪你了,我只恨你为什么要招惹不能招惹的人,害了自己。”一句未了,已掉下泪来,云生伸手去替阿宝拭泪,阿宝一把推开,忽又拉回他的手道:“那个翠玉扳指呢。”
云生心知是昨晚动手时掉了,笑道:“大概是忘在家里了。”阿宝抚了抚手上的镯子道:“你送我的手镯,我睡觉都戴着,我送你的东西,你就这样不经心。”云生低声道:“你不怕被人碰见,到医院来看我,我是很感激的。”阿宝白了他一眼道:“说这种话,就该我啐你。”云生笑了笑,便不再说,只握着她的手,忽听一声轻咳,却是凤鸣玉回来了,阿宝忙站了起来,笑道:“你们快吃饭罢,我要走了。”凤鸣玉笑道:“一起吃罢。”阿宝摇摇头,向凤鸣玉微笑道:“凤老板,麻烦你照顾他。”凤鸣玉见她这样客气,反有些不好意思,只迭声道应该的。
阿宝走后,凤鸣玉向柳云生道:“我看她对你倒是真心实意。”柳云生笑道:“真心又怎么样,假意又怎么样?”凤鸣玉笑道:“真心么,不妨给我添位师嫂。”柳云生笑道:“傻子,去年姓张的出一万块钱讨她,她还不干,你以为她肯嫁我吗?”凤鸣玉也叹了一口气,将买来的白粥和酱菜摆好,笑道:“我想还是先吃点清淡的比较好。”
柳云生喝了半碗粥,沉吟道:“鸣玉,一会儿你帮我拿两份最近的报纸来。”凤鸣玉停箸叫一声,“师哥!”柳云生笑道:“如果不是你通知阿宝的,那一定是报上有登过这件事。”凤鸣玉无奈,只得取了报纸给他看,劝道:“还好,是隐了姓名的。”
柳云生只见那《醒花报》头版登着,“红武生某,善作《翠屏山》,人有活石秀之目,闲时入某戏社教习,社中多贵妇,中有某太太,世家之女,名门之媳,年少有容色,尤擅南曲,相处既久,遂与生通,事或不密,为其夫所知,结十数人,截生于巷内,群起攻之,生受挞几死。呜呼,台上杀山之石秀,台下被执之裴如海,大千世界,何奇不有,镜里镜外,反照如是,亦足以引人发噱一笑矣。”
不自干的人看到了自然不过一笑,但玉茜此时此刻对着报纸,真正羞渐无地,钟太太细细看她神色,心料事情有八分准了,只怪自己糊涂,在霓裳社形影不离,竟然一丝端倪都没察觉到。玉茜抬起头来,强笑道:“这么一条无聊的花边新闻,拿来给我看什么?”钟太太笑道:“是啊,倒是我无聊了。”玉茜红了脸,叫一声媛媛,钟太太叹口气道:“在我面前你又何必装假,也不想想,这事通了天,你以后在何家的日子可怎么过?”玉茜白了脸,咬牙道:“过不了就不过。”钟太太劝道:“现在不是赌气的时候,总要想想办法。”
玉茜皱眉道:“能有什么办法?”她望着钟太太,有心想问一句柳云生现在怎样,话到嘴边,终是难以出口。钟太太想的却是另一件事,奇道:“何思源呢,他都没来问你?”玉茜道:“我都几天没看见他人影子了。”钟太太问道:“他要是问你,你怎么说?”玉茜沉吟片刻,,脸上有一种决然之色,蓦地又笑了,“说什么,又没指名道姓,没有拿屎盆子往自己脑袋上扣的。”钟太太点头笑道:“也好,给他来个抵死不认,他们也拿你没办法。”玉茜出了一会儿神,迟疑道:“我这几天没去社里,你听没听到,王太太那些人都怎么说?”
钟太太叹了口气道:“乱嚼舌根罢了,能有什么好听的。”玉茜道:“到底都说我什么?”钟太太期期艾艾道:“说,说你假正经,表面上看不起柳云生,原来私下早勾搭上了——”玉茜脸色铁青,急问道:“还有呢?”钟太太无奈续道:“又说柳云生敢和何家少奶奶相好,这场风流罪也遭得过了。总之是很难听的话,你,你就别问了。”玉茜强笑道:“这有什么怕说的,猜也猜得到,我平时没少笑话别人,这时候也该给人掂掂牙了。”钟太太唉一声道:“她们是嫉妒你。下次让我听见谁胡说八道,一定骂她。”
玉茜拉着她的手轻声道:“谢谢你。”钟太太又劝了她半晌,方告辞走了。玉茜坐在茶几前,眼泪一滴滴落在报纸上,也不知过了多久,听得有脚步声,昏昏然抬起头来,对上一张青白的面孔,却是思源回来了。思源见她满面泪痕,阴测测道:“想不到,你还有点羞耻之心。”玉茜也不理他,起身便向卧室走,却被思源一把拉住手臂,玉茜向外猛挣,思源用力一甩,便把她摔在沙发里。
玉茜忍住疼痛,坐直身子冷声道:“好威风,好煞气。早几天干什么去了,不是怕打死人,躲起来了么?现在知道人没死,就知道回来找我算帐了。”思源被她说中,不由又羞又恨,气得说不出话,拿起一只花瓶便向地上一摔,花瓶粉碎,玉茜只是呵呵冷笑,思源冲上去捏住她的肩膀道,“你再笑,我去杀了姓柳的,杀了你们这对奸夫□□,你信不信?”玉茜用力去扳他的手,骂道:“少碰我,给我滚开。”
她这样扭身挣扎,思源反而燥热起来,伸手去撕她的旗袍领口,吻了过去,玉茜踢打不开,当下冷笑道:“你不嫌脏么?”思源身子一僵,额上青筋乱迸,双手上移,卡住玉茜脖子,玉茜见他脸色甚是狰狞,只觉颈间被箍紧,渐渐透不过气,意识也混沌起来,思源却猛地停手,抱住她喊:“玉茜玉茜!”
玉茜缓缓睁眼,听思源哑着嗓子道:“你告诉我,你和他没有,没有——”声音慢慢低下去,变成呜咽,玉茜霎时间心痛如绞,半晌方一字一字道:“如果你和那个云枝没有,我和柳云生就没有。”思源身子一软,瞪大了眼睛,哆嗦着手指指着她道:“你,你是为了报复!”
为了报复么,玉茜拧起眉头,如果对方不是柳云生,她肯这样报复么?可思源显然不这样认为,他顿足捶胸,痛苦万状,玉茜有些疑惑,从前怎么不觉得他这样在乎自己,自然也是有过好时光的,初婚的时候,何尝不是柔情蜜意,言听计从,才几年光景,就走到这一步,她缓缓开口,“思源,别拖了,离婚吧。”
思源一惊,心中冰凉透顶,红杏出墙的妻子,似乎真不可再留,只是离婚——,他踉跄退了几步,抱住头道:“你让我怎么跟父母说?”玉茜微笑道:“这好办,你就说我不能生孩子,怕耽误你。”思源抬起头来怔怔看她,玉茜又道:“纳妾是不成的,不过我可腾出位置,让你另娶。”思源呆呆摇头,“我从来都没想过。”玉茜冷笑,“你没想过?”思源低声道:“我想过纳妾,没想过另娶。”玉茜冷笑道:“现在想也来得及。”
她还在笑,柳云生就爱这么笑,仿佛看透一切什么都不在乎的笑,一种恶意的冷冷讥嘲的笑,一时间思源只觉的全身的血都向头上涌去,屈辱愤恨恐惧伤心,种种感觉搅在一起,这滋味太恶,他两眼几乎冒出火来,慢慢站直身子,喃喃自语道:“你看不起我是么,你以为我不敢杀人是么?”
玉茜见他这副神色,心里隐隐有些害怕,见他向外走,忙追上去拦在他前面,思源冷声道:“你干么,怕我去杀了你姘头么?”骂一声贱人,伸手去推玉茜,玉茜扯着他不肯放,思源怒极,反手一巴掌打过去,玉茜顿时摔倒,她捂着脸慢慢站起来,低声道:“第二次,这是你第二次打我了。”思源望着她,忽然间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开了,扎着手说不出话,玉茜瞪着他道:“你是想我死么,那我死给看。”说着捡起碎瓷片,便向腕上划去,思源忙冲上去夺,两人正撕打间,外面一阵脚步声响,却是秀贞陪着何太太来了。
玉茜松了手,坐在沙发上哭起来,思源定了定神,陪笑道:“妈,怎么惊动了你老人家?”何太太看看玉茜,又看看思源,叹了一口气,道:“你们都这么大的人了,我也不愿意多说。可这也闹得太不像了。”思源低头不语,何太太道:“两口子吵吵闹闹免不了的,只千万别动手。难道何家的少爷还跟乡下汉子一样打老婆么。”思源连声称是,玉茜越发抽泣个不停,秀贞亲自绞了手巾给她擦脸,如意也帮着阿盈收拾地上的碎瓷片。
何太太沉吟片刻,又道:“虽说有些报纸很爱乱写,但是如果自己行得端,做得正,也不至于给人家乱写的材料。”玉茜猛地抬头,脸涨得通红,要辩又辩不得,只能哆嗦着大口喘气,何太太看在眼里,也觉不忍,便不再说下去,吩咐秀贞道:“我累了,你替我好好劝劝他们罢。”说完扶着如意先走了。思源一直送到门外,见何太太走远了,也不回房,折向思澜处,找他出去喝酒。
思澜也刚回家不久,夫妻两个正逗女儿玩,见思源来了,忙起身让坐,思源见璎儿瞪着一双水晶似的黑眼珠好奇地望着他,又精灵又可爱,心想自己若和玉茜有个孩子,便是女儿也好,总不至走到今天这一步。迎春将孩子抱在怀里,笑道,“这是三伯,认识三伯么?”璎儿便是一笑,思源怜爱之心犹然而生,凑上前,指着璎儿手上的一块糖,逗她道:“这是什么东西,送给三伯好不好?”璎儿便把糖放在思源手里,思澜笑道:“三伯真有面子,一般人要,我们家璎儿还不肯给呢?”
思源勉强笑了笑,向思澜道:“有没有空,陪我喝两盅去。”思澜道:“别出去了,不如就在我这里,让厨房加两个菜。”思源摇头,思澜也知道他心中苦楚不足为外人道,尤其是家里人多口杂,想了想道:“二哥的书房倒是很清静,而且母亲吩咐人天天打扫的。咱们们就去那里好了,”思源说也好,思澜便喊来喜,叫人送酒菜到那边去。
迎春心想他们在思涯的书房喝酒,一定搞得满室狼藉,况且人家的屋子,主人又不在,未免不大妥当,有心想劝一句,又怕思澜多心,便忍住了。思澜倒没想那么多,走到迎春身边,摸摸璎儿的小脸蛋,向迎春道:“放心,我不会喝多的。”迎春微笑道:“反正我也拖不动你,喝多你就睡那儿罢。”思澜低笑道:“冲你这句话,我爬也得爬回来。”思源站在门口,只作不见,心中却怅怅地想,这种闺中旖旎的风光,自己也曾有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