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法中年大方》暖灰

7、总会枯竭

　　那人鱼还穿着连帽衫，帽子把脸遮了一大半，仿佛这样就没人认出她——还真没人认出来——她慢腾腾地顺着墙根走动，眼看着要到院子里了，突然响起的防盗门声把她吓得又缩了回去。

　　上冬看着父亲满脸怒气地走出来，点起根烟后趿拉着拖鞋，双眼无神地蹲在满是垃圾的花坛旁边。他正琢磨着怎么个情况，八字眉突然从旁边窜出去，似乎漫不经心地走到花坛边，自然而然地说：“老哥借个火。”

　　父亲摸出一个廉价打火机，点上火后八字眉学着他的样子蹲下来，两个男人就这么默契地聊了起来。

　　“家里呆不下去，出来透口气。”八字眉喷了口烟。

　　“是啊。”父亲长长地叹了口气，“吵，就吵，吵得没完没了。”

　　八字眉哼了一声：“没钱能不吵吗？老的要钱，小的要钱，没一个省心的。”

　　“可不是么？”这话讲到了父亲的心口，眉头皱得更紧了，“小的又不听话，整天追星啊听音乐会啊，还逃课，老子都不知道为什么给她花钱。”

　　“我现在晚上顺便送外卖，不然钱不够用啊。”八字眉顺口扯着谎，“车又坏了，烦死人。”

　　父亲似乎来了兴趣：“你刚送啊？”

　　“送了一段时间了。”八字眉道，“老哥送过啊？”

　　“送过，花钱买了车，结果一个月就赚了二千多。”父亲低下了头，“我听人说送外卖一个月一万两万，都不知道他们怎么赚的。”

　　“那真是一天送二十个小时了。”八字眉摇了摇头，“一般人吃不了那个苦。”

　　“我倒是想吃呢。”父亲苦笑起来，“但我连怎么吃都不会啊。”

　　“我一个月也就四五千，要是以前读个书，拿个证就好了。”八字眉跟着感慨。

　　两个中年男人吐了半天苦水，抽了两根烟，不存在的友谊就牢固了，那边上冬已经盯着人鱼鬼鬼祟祟地溜进院子，他挥了挥手示意魔法中年们跟上，一直跟到楼下，人鱼绕到楼后的窗口，轻轻地唱起歌来，那歌声一传入耳中他就觉得身体沉重，动作迈不开，正挣扎着时一只手放在背后，林映雪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好了？”

　　“好了。”身体立时能动了，立竿见影。

　　上冬咧了咧嘴，正准备扑上去摁倒人鱼，人鱼正对的窗户猛然炸出来一片烟尘，精神奕奕的魔法少女们跃窗而出，举起权杖对准人鱼大喊着口号。他一看就急了，冲着魔法中年喊：“你们也上啊！”

　　于是，魔法中年们空着手，一声呐喊冲了上去，他们的步伐比魔法少女们快，烟尘雾气还没到呢，他们已经一把抱住人鱼，揪帽子的揪帽子，抱腿的抱腿，胳膊也要抓起来，当魔法少女们冲到近前时，他们已经把人鱼狠狠摁住。

　　“这次算我们的吧？”上冬赶过来叫道。

　　一位蓝头发的魔法少女站出来，生气地说：“你们没消灭敌人！”

　　魔法中年们看了看人鱼。

　　“谁会杀鱼？”眼镜那模样一看就不是会动手的人。

　　“我来我来。”鸭舌帽站出来，“我女儿就爱吃鱼，我经常杀。”

　　说着，他抱住挣扎的人鱼脑袋重重往地下一摔，奇怪的是，这次出来的不是蓝血，而是正宗的红血，魔法少女们被吓得往后一缩，眼中露出恐惧之色。他全然不觉，鱼鳞滑溜溜的不好抓，他不得不两手抱住使劲来回砸，过了好一会儿人鱼才不动了。他直起身吐了口气，甩了甩手上的血手。

　　魔法少女们已经吓得抱成一团，上冬也看得眼角抽搐，这场面怎么看怎么像是变态连环杀手，门口聊天的父亲和八字眉这时候回来了，看着这场面发懵。

　　上冬这时候终于察觉出一些不对了，这些人鱼实在太弱了，与其说像敌人不如说像一个模板，只等着被主角们杀了增加经验。他瞄了眼林映雪，这位一路上跟着他不言不语，此时却紧紧盯着鸭舌帽，大概是察觉到他的视线，扭头来笑了下：“你数一数魔法少女有几个？”

　　上冬一愣，看向瑟瑟发抖的少女们，一眼扫过去就发现少了一个，只剩下三个人。他越过再次相拥互相安慰的一家三口，走过去问：“你们还有一个呢？”

　　“什、什么？”蓝头发的魔法少女结结巴巴地问，“什么还有一个？”

　　“你们原来不是四个人吗？”上冬说，“现在只剩三个了。”

　　“你不要瞎说啊！”蓝发少女眼泪都要出来了，“一开始就三个人啊，哪来的四个人？”

　　其他两名魔法少女也频频点头，都说从一开始只有三个人。

　　上冬眨了眨眼，疑惑地看向林映雪，得到了一个假得不行的微笑。

　　此时，一家三口已经互相说完了安慰话，转尔向鸭舌帽道谢，魔法少女们带着不甘的神色悄然退场，倒是那名观察员对着上冬笑了笑，暗自比了个手势指向林映雪。

　　魔法中年们对于一家三口的感谢矜持地挥手告别，几人走出小区院墙，似乎一切都平安无事，上冬落后一步，看着林映雪的手摁上鸭舌帽的后背，一缕极淡的白雾飘了出来，仿佛某种有生命的东西般落入他的掌心。他合上手，侧过身接触到上冬的眼神，那只握着白雾的手拽成拳靠着嘴，伸出食指摁在唇上，从合拢的手指间还能看见白雾的尾巴扭动着，似乎想要挣脱般。

　　上冬只觉得不寒而栗，初秋的季节浑身发冷，那张极美的脸似乎也充满了莫名的惊悚，令他下意识地挪开了视线。没想到，一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林映雪居然靠近过来，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亲密地耳语：“你怕什么？”

　　“我没怕。”上冬这句话讲得底气不足，“就是看不懂你在做什么。”

　　“想知道？”

　　林映雪的呼吸快钻到上冬的耳朵里了，可惜他现在却一点儿暧昧的心情也没有，只想着离远点。笑声绕着他的脖子，那只摁在后颈上的手似有若无地掂着揉着，仿佛在揉捏着什么玩物般。

　　“到底是什么鬼？”上冬有些恼火了，“你这个观察员是干什么的？”

　　林映雪笑了下：“想知道吗？那你再让那些人杀条人鱼我就告诉你。”

　　上冬停下了脚步，认真地盯着林映雪：“如果你不说，我就让他们再也不杀人鱼了。”

　　林映雪似乎怔了下，玩味地说：“那你会死。”

　　“不会，导师不会死。”上冬说。

　　“那是因为死的魔法少女还不够多。”林映雪道，“只要够多，总会死的。”

　　上冬拿不准林映雪的说法，许久之后才道：“你现在能告诉我吗？”

　　“我有什么好处？”林映雪问。

　　“你要什么好处？”上冬反问。

　　林映雪沉吟了下，道：“接下来我干的事，你绝对不能插手。”

　　上冬迟疑了下，还是答应了，他太好奇了，一直以来都是雾里迷里的，总想着一窥究竟，有这个机会当然不能放过。接下来，他就看着魔法中年们四处寻找人鱼，见一个爆打一个，魔法少女自从上次看见真实的红血之后就被吓到了，每次都是躲得远远的，只要中年们狠一下立刻就退避三舍，而林映雪也抓了三次白雾

　　没多久，剩下的三条人鱼全都被搜出来暴尸于海，只要一死她们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完全不留下尸体，这也证实了上冬关于背景板的猜测。当最后一条人鱼死去，那名亲切和蔼的观察员似乎叹了口气，带着一脸遗憾的走过来拿出一张纸递给林映雪，嘴里抱怨着：“你家这个怎么这么猛？才第二次吧？”

　　林映雪一边在纸上写着什么一边道：“因为他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男人说。

　　“他求知欲比较高。”林映雪说着笑了起来，“很好奇。”

　　男人嗤之以鼻，转身离开之际，三名魔法少女化作轻烟消失在不远处，这个场面上冬不是第一次见了，依然觉得毛骨悚然。他看向林映雪，静静地等着解释，没想到林映雪伸出手来在他的额头点了下，说：“回去说吧，梦该醒了。”

　　下一秒，上冬惊醒过来，还是进入的厕所，还是进入的时间，什么也没变。他蹲在马桶上茫然了会儿，手忙脚乱地提起裤子推开门，不顾主管惊诧的眼神疯狂往家里跑去，推开门就看见林映雪正在和卜罗米吃着糊掉的手抓饼。

　　“回来得挺快啊。”林映雪道，“你假都没有请吧？”

　　上冬挑起眉毛：“你怎么知道我在公司进去的？”

　　林映雪笑了笑：“你猜。”

　　上冬的嘴角一抽，道：“你现在可以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了吧？”

　　林映雪嚼了一口饼，含糊地说：“盗梦空间看过吧？”

　　上冬的眉毛快挑到发际线里了：“我进到别人的梦里了？”

　　“准确来说，那是你的梦。”林映雪道，“你只是不知道。”

　　“我没感觉啊……”上冬诧异地道，“不是应该能控制我的梦么？”

　　“因为你不会。你不觉得这些梦和魔法少女的画风很不符吗？”林映雪问。

　　提起这个，上冬不吱声了。

　　“因为梦忠实地反应了你的想法和认知。”林映雪慢悠悠地道，“比如，你真的觉得杀掉人鱼，那一家三口就能够幸福吗？”

　　当然不能，人鱼、音乐又或者别的都是借口，真正的源头是贫穷带来的疲惫、忙碌与心灵的枯竭。

　　“你不觉得，所以即使杀掉人鱼，那一家三口还是会继续争吵。”林映雪无所谓地道，“这就是你的想法。年长的导师会构建出富有童趣又符合逻辑的世界，如果是真正的孩子，构建出的世界往往漏洞百出，根本性上出问题。你这个和盗梦空间还是不一样的，是能够控制的，和人生经历、智力与情绪有关。”

　　“那你在里面又是做什么的呢？”上冬追问道。

　　林映雪微微一笑：“吃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