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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明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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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云歌被这个念头吓了一跳,从床上一跃而起,赤着脚就跑到梳妆台前。
如果没记错的话,她有一个木匣,专门用来收藏平日往来的书信。
如果自己真的……真的做了对不起苍定野的事情,与凌沧时藕断丝连,那书信上肯定会有所暗示。
五年过去,她的梳妆台比原先的那个大了不知几倍,上好的紫檀打制,雕刻着精致的花鸟,是十七岁时景云歌想都不敢想的。
小姑娘试着摸索了片刻,果然在铜镜后发现了机关,试着掰下去,“咔哒”一声,左手边弹出来一个暗格。
万幸,她喜欢在妆台暗格藏东西的习惯倒是没变过。
暗格里放着巴掌大的木匣,外面包裹着丝绸衬布,已经稍有些褪色,除此之外与记忆中别无二致。
景云歌盯着木匣看了片刻,终于下定决心似的,深吸一口气,打开匣子——
——竟然是空的。
小姑娘愣住了,拿起盒子,又翻来覆去地观察一圈,确定是记忆中的木匣。
可是书信呢?
别说与凌沧时的信件,就连她十七岁之前放进去的那些信,都不见踪影了。
见景云歌怔在原地,剑兰不解道:“夫人,可是丢什么东西了?”
景云歌回过头,“你可知这木匣中的东西去哪里了?”
剑兰犹豫了一下,“……之前,夫人与君上吵了一架,回来后就将匣子中的书信都烧掉了。”
“烧掉了?”漂亮的凤眸瞪圆,她指着自己,“我?烧了?”
剑兰点头。
“……”
完了。
景云歌绝望地想,那这一切都说通了。
一定是她和凌沧时暗通款曲,被苍定野发现。
所以他们大吵一架,为了消灭证据,她将书信烧了精光。
想起容色苍白的苍定野,景云歌的心里有些酸涩。
苍定野生性高傲,自幼都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的性格,到现在还没提和离,已经很忍让她了。
……现在同他道歉,还来得及吗?
小姑娘的心情乱糟糟的,坐在梳妆镜前,看着全然陌生的自己。
正发愁,前院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
厚重的檀木门被“吱呀”推开,外殿传来一个把有点沙哑的小烟嗓:
“母亲,你睡了吗?”
是苍北辰。景云歌听出他情绪不对,连忙站起身迎出来,“团团?怎么了?”
小男孩还穿着寝衣,倔巴巴地站在门口,显然是急匆匆穿过花园跑来的,银线锁边的裤腿上溅满泥水。
“呀,这是什么了?”
景云歌连忙拖下外袍,披在苍北辰身上,“做噩梦了?”
没想到平素冷淡的母亲会伸手,苍北辰僵在原地,像块小木头一样,任由景云歌把他抱了起来。
温柔的海棠香气将他笼罩,小家伙耳朵通红,故意别开脸:“没有。”
抽了抽鼻子。
娘亲是海棠花变的吗?真香呀。
又忍不住悄悄闻了闻。
景云歌把他抱进内殿,放在床上,“那是怎么了?和娘亲说说。”
剑兰很识时务地端上温水,景云歌为苍北辰把鞋脱掉,要为他把泥渍洗掉。
小家伙有点不好意思,肉乎乎的小脚丫飞快地往后躲了一下,“母亲,我自己来就行。”
又小心翼翼地看了景云歌一眼,小声道:“团团是大孩子了。”
景云歌失笑,一把抓住他的小脚腕,“别躲了,我给你洗。”
也许二十二岁的景云歌看不出来,但十七岁的景云歌也尚是孩子,对于小家伙的心思最清楚不过。
明明眼里的期待都要溢出来了,还嘴硬说要自己洗。
果然,苍北辰乖乖任由景云歌给自己洗脚丫,一动不动。
景云歌又让剑兰端来蜂蜜牛乳,放到团团手里,给他暖暖手。
“怎么回事?”景云歌看着儿子,又问了一遍,“大晚上不睡觉,明天不上课?”
搅动牛乳的小汤匙停了停,苍北辰小声道:“母亲,我不想让爹爹走。”
听到他提起苍定野,景云歌的动作顿了一下,“这是公务,不能耽搁。”
苍北辰蹙着眉,“才不是呢。”他忍不住抬高声音,“又不是打仗,也没有圣旨,平素这种带兵的事,爹爹都是让小沈叔叔去。”
爹爹明明就是在躲着娘亲。
他忍不住抓住景云歌的衣袖,“母亲,你能劝劝爹爹吗?”
小家伙可怜巴巴地说,“自入冬以来,爹得的身体就不太好,大夫特意叮嘱的不能劳神……云中苦寒,爹爹受不住的。”
他抬起眼,那双酷似苍定野的桃花眼湿漉漉的,“母亲,求你了。”
“这……”景云歌有点为难,“苍……你爹他也不一定听我的呀。”
尤其是在如今她疑似和凌沧时有一腿的情况下。
哪知苍北辰拼命摇头:“不会的!娘亲是爹爹心尖尖上的人,爹爹最听母亲的话了!”
景云歌迟疑地看着儿子。那双大眼睛可怜兮兮地回望,对视片刻后,到底是做娘亲的心软败下阵来:
“……我劝劝试试,要是你爹不听我的,我也没办法。”
她做了错事,确实没脸见苍定野。
可他身子不好也是真的,她也担心。
景云歌闭上眼,给自己打气:
……和凌沧时拉扯不清的,是二十二岁的景云歌,关她十七岁的景云歌什么事?
在心里把这句话默念三遍,景云歌终于下定决心,“更衣,带我去书房。”
……
庆国府很大,景云歌拎着安神汤,跟着剑兰兜兜转转,不知过了几道门,才看到书房跃动的灯火。
她忍不住加快脚步。
迎面从书房走出来的,却是早上见到的那个府医。
他的身后还跟着药童,低头端着一个戗金盆,里面盛满了浑浊的血水。
景云歌愣住了,快步上前迎住府医,“黄大夫,这是怎么了?”
映着灯光,看清眼前的人是景云歌,府医怔了一下,“夫人?”
四年来,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夫人来找君上。
景云歌语气急切,“君上怎么了?”
府医摇头,“君上旧伤复发,牵动了心脉的沉疴。”
景云歌抿了抿唇,“黄大夫,以君上如今的状况,是不是不太适合带兵?”
府医点头,“还是以静养为盼。”
“那……”她迟疑了一下,“他是怎么伤成这样的?”
她认识的那个苍定野,金戈铁马,银甲白缨,如沸雪,如朝日,锋芒毕露。
短短五年,缘何蹉跎至此。
府医摇摇头。“夫人恕罪,此事君上并不允许臣与您提起……夫人不如亲自去问君上。”
他有意瞒着她。
为什么?
仿佛心头压着沉沉的巨石,景云歌勉强笑了一下,“好,我知道了。”
又仔细问过应如何照顾病人,她深吸一口气,拎起裙摆走上庭阶,推开了书房的门。
扑面而来就是血腥与草药挟在一处的气息,大殿中静悄悄的,只能听到里间隐约传来沉沉的喘息声。
景云歌心中酸涩更甚,她放轻脚步,转过屏风,走到近前。
书房的床榻比寝殿小了一半有余,苍定野的身量在男子中都算得上极高,是而看起来极为局促。
他似乎已经睡着了。他靠在软枕上,墨发半拢,记忆中的戾气与英气都被紧闭的双眸拂去,只余下碎瓷般的倦怠苍白。
景云歌悄悄坐到床边的脚踏上。
骨节分明的大手搭在锦衾上,她不敢碰,就趴在床边歪头观察着。
从前那些剑茧与弓茧早已在长久的卧病中消磨殆尽,如今他的手看起来单薄而柔软。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指尖突然动了一下。景云歌吓了一跳,连忙抬起头,苍定野的睫羽颤了颤,缓缓睁开眼。
他的眸中还带着几分初醒的迷蒙,声音沙哑着,“……歌儿?”
“哎。醒了?”
想起之前府医叮嘱的,景云歌连忙拿起一直温着的参茶,“要不要先进一点参茶?药马上就煎好了。”
苍定野没动。他怔忪看着她,渐渐地,那双眸子恢复清明,又变得深不见底。
“你怎么来了?”
景云歌以为他是不愿意见到自己,讪讪放下茶盏:
“我,我来……我来看看你……”
她不敢看他,慌乱中又想起凌沧时,于是更加心虚,低着头飞快道:“……我,我和团团都很担心你。”
苍定野看出她下意识的躲闪。
他眸色渐深,心中隐隐作痛。
便吃力地向后撤了撤身,与她保持距离。
“无妨。”他侧过头轻咳几声,“……时间不早了,回去安寝吧。”
苍定野的抗拒实在太明显,景云歌抿了抿唇,十七岁的她还没学会委婉,鼓起勇气就直接问出来:
“苍定野,你是在躲着我吗?”
小姑娘咽了口吐沫,手指下意识缠着衣角,嗫嚅道:“我惹你生气了,是不是?”
“……没有。”
苍定野的声音有些沙哑。
他别过脸,不愿与她对视。
生怕只多一眼,自己就会心软,选择留下来。
“苍定野,你别生气了。”景云歌以为他是不愿意理自己,只要硬着头皮小声说,“……我保证以后乖乖的,你别走,行吗?我以后再也不惹你生气了。”
说完,小姑娘立刻把头埋得低低的,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对谁这么低三下四过。
若不是看在这人病了,二十二岁的自己又有错在先的份上,她才不会这么做小伏低地求人。
苍定野侧着脸听她声声祈求,搭在腿上的手下意识紧握成拳,眼中的无奈、不舍与纠结越发明显。
景云歌等了一会儿,见那人还是没有开口的意思,抿了抿唇,眼泪就吧嗒吧嗒地落了下来。
她也不出声,就这样默默掉眼泪。
一边擦眼泪,一边在心里暗数十个数——
十,九,八,七……
——数到六,一双冰凉无力的手轻轻抚上她的泪眼,耳畔传来那人无奈又心疼的声音:
“别哭。明日……我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