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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渣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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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云歌做了一个梦,梦到她与苍定野初识那日。
春光正好,桃花漫漫。
那年她只有四岁,苍定野六岁。
她午觉刚起,揉着眼睛坐在床上发呆。
哥哥景云烈已经醒了,却一反常态没有去书房,而是故作神秘地说,爹爹买回来一条七彩锦鲤,祥云似的漂亮,养在书房外的池塘中了。
她兴高采烈地跑去池塘看锦鲤。
正撅着小屁股,哼哧哼哧地蹲在池边找锦鲤,背后突然传来一声奶声奶气的怒喝:“好啊景云烈,你在这里!”
没等景云歌反应过来,她就被那个小孩一脚踹进了池塘。
景云歌落了水,听着头顶上隔着水声传来那小孩放肆的大笑。
她没哭也没闹,干脆一个猛扎沉下去,从池塘那头游了上来。
接着悄悄绕到那得意的小孩身后,一把揪住他用金线梳起的小揪揪,对准他哈哈大笑的嘴巴就是一拳。
那小孩没想到景云歌居然说打就打,登时大叫起来。
景云歌力气比他小,知道他不会被自己控制多久,于是干脆一拳接着一拳,密密麻麻打下去。
果然,很快那小孩就挣脱开来,骂了一句江州话,中指微微勾起,拳峰尖锐,抡圆了就对着景云歌的太阳穴狠狠砸去。
这是练家子,景云歌下意识闭上眼,预料中的剧痛却没有到来,一阵罡风擦着她的脸颊刮了过去。
她睁开眼,那小孩愣愣看着她,被她揍得鼻青脸肿的脸上表情十分精彩:“你,你不是景云烈?”
景云歌看着他,猛地就是一记头锤:
“我是你爹!”
那小孩“啊呀”一声,直直朝后倒下去。
这时候府里的人都被惊动了,惊叫着围上来把两个小孩拉开。
景云歌的爹铁青着一张脸,身边是一个武将打扮的伯伯,爹一边瞪景云歌一边给那个伯伯道歉。
伯伯毫不在意地地摆手,“打得好,这小子就是欠揍。”
又冲景云歌竖起拇指:“小郡主,未来可期。”
小孩被打晕了,下人抱进书房去上药。
爹问景云歌是怎么回事。
景云歌把来龙去脉说完,很快,景云烈就被爹揪着耳朵,从寝殿里拎了出来。
爹问景云烈:“为什么骗妹妹说家里新买了锦鲤?”
景云烈半死不活地哼了哼,那张与景云歌极为相似的小脸蛋皱着,“苍定野要揍我。”
爹闻言,气得眉毛都要竖起来了:“所以你就让妹妹出去替你挨揍?”
“没有。”景云烈被爹揪得直翻白眼,有气无力道,“苍定野从来不打小女孩。我以为他看见妹妹,就收手了。”
哪知道景云歌是背对着大门的,根本没把正脸露出来。
她与景云烈是双生子,眉眼身形极为相似,难怪苍定野一开始没认出来。
爹又问:“苍世子为什么要揍你?”
景云烈不说话了,抿着嘴装死。
这时,爹身边的那位伯伯——苍定野的爹,庆国公苍晟,笑着打圆场道:
“嗨呀,还不是我家那个混小子!翘了课去看金吾卫演兵,还要你家小世子替他圆谎。”
他说着,就把景云烈从爹的手中解救出来,抱在臂弯里,揉了揉脑袋:
“……小世子多乖的孩子呀,从来不撒谎,没替他瞒住。嘿!一个没看住,他就要来找小世子犯浑。是我没管教好,先给小世子和小郡主道歉了。”
爹不信,很怀疑地看着景云烈,嗤笑一声:“他?老实?从来不撒谎?”
仿佛说的是别家的小孩。
爹冷冷道:“我怎么觉得,倒像是一时得意忘形,给说漏嘴了。”
景云烈闻言,装得更加柔弱,也不说话,就在庆国公怀里蹭来蹭去。
他本就生得白净,五官又沉静秀气,这么一蹭,我见犹怜。
爹没办法,冲景云烈比了个口型,看意思是,“等人走了我再治你”。
庆国公很快就把苍定野带回府,据说养了足足半个月才好,下床第一天又被庆国公揍了一顿。
景云烈被爹罚了一顿板子,借题发挥躺在床上半死不活一个月。
这厮趁机指使景云歌,从书房偷偷拿了好多爹不让他看的兵书,每天半夜躲在被窝里看。
景云歌则一战成名——景云烈和苍定野都是安王殿下的伴读,两人同时告了病假,圣上都忍不住过问是怎么回事。
听完这件事的来龙去脉,皇帝拊掌大笑,破格点了她可以与哥哥一起进宫读书。
于是景云歌也成了安王殿下的伴读,每日同景云烈、苍定野和凌沧时一起去上书房读书。
她个子最矮,坐在前头,身后就是苍定野。
他被景云歌揍了一顿,倒是不记仇,回来之后还整天乐呵呵地揪她小辫,或者偷偷抓虫子吓唬她。
把她惹急了,就再挨一顿揍,也不还手。
……
这场梦做得极长,再醒来时已是华灯初上。
寝殿里静悄悄的,只有两个婢女候在外头,听到动静连忙进来伺候她起身。景云歌揉着额角,“几时了?”
“回夫人,戌时一刻了。”
又道:“君上还在等着夫人用膳呢。”
景云歌有点惊讶,记忆中苍定野并不是这么有耐心的性格。她没说什么,只是点点头,“知道了,带我去花厅吧。”
远远看到有人坐在窗边,望着满桌膳食出神。
云片糕,蜜煎樱桃,酥骨鱼……都是景云歌十七岁时喜欢的菜品。小姑娘眼睛一亮,快步走进来,“夫君,等了很久吗?”
吃人家嘴短,她这声“夫君”是越叫越顺嘴了。
看到景云歌的瞬间,苍定野的眼中闪过一丝笑意,但很快被落寞掩去。
他没说话,只是拿起汤盏,为景云歌盛了半盏金玉羹,默默放到她面前。
景云歌接过汤盏,闻了闻,甜香扑鼻。她尝了尝,猫儿般餍足地眯起眼,又环视四周,“团团呢?”
苍定野道:“团团明日还有早课,先吃完去睡了。”
景云歌“哦”了一声,还有点遗憾,“那我明天再去找他玩。”
她一天没吃饭,饿得狠了,风卷残云般大快朵颐。
吃到一半,才反应过来,颇为疑惑地抬头望向身边的苍定野:
“夫君,你不吃吗?”
苍定野面前的碗碟几乎没动过,只有半盏鸡汤燕窝,也没见他进多少。
他只是道:“不饿。”
景云歌半信半疑地看着他。
十七岁时,他的饭量比景云烈都要大。
苍定野坦然地回望,那双眼中难得柔软几分。小姑娘耳朵一热,连忙低下头喝粥。
吃完饭,景云歌起身,要帮苍定野推轮椅。
他摇摇头,只是问道,“吃得好吗?”
小姑娘点头,“很好呀。”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眼前人似乎有话要说。
果然,沉默片刻,苍定野道:“明日……我要领兵去云中。”
“明日?!”景云歌难以置信地脱口而出,“这么着急?”
她下意识揪住苍定野的衣角,无措道,“就不能晚几天吗……”
她失去了记忆,来到一个陌生的环境,苍定野是她唯一认识的人。
来花厅的路上她满心欢喜,有那么多新奇的感觉要与他分享,可是他却说要离开了。
看着小姑娘失落的模样,苍定野的心口也跟着揪了起来。
他闭上眼,强迫自己压下心头的不忍:“事发突然。”
军情不可耽搁,景云歌也明白这个道理,她抿了抿唇,“那你要去多久?”
苍定野算着她恢复的日子,“少则三个月,多则半年。”
景云歌脸上的失落之色越发明显,苍定野的外袍被她在指尖搓来搓去,她小声道:
“那我可以去找你吗?就像之前那样。”
苍定野十五岁随父亲上战场,每到出征前夜,总是会悄悄翻墙跑进国公府,招惹一番景云歌。
少年眉目英气,笑眼弯弯,坏心眼地逗得女孩面红耳赤。
有时候是在窗外扮鬼吓唬她。
有时候是学猫叫把她吵出来说闲话。
有时候只是坐在她的窗边,与她分食一包热气腾腾的锅盔——
——特意选在景云歌发愁腰身又宽了,裙子穿不进去的时候。
招惹了就跑,景云歌咽不下这口气,偷偷换上哥哥的骑装,循着行军的线路追过去,要“给苍定野一个教训”。
苍定野闻言怔了一下,似乎反应片刻,才回忆起景云歌说的“像之前那样”是什么意思。
那段鲜衣怒马、恣肆红尘的日子,仿佛已经有隔世之久。
他摇摇头,强压下心中酸涩。“你才受了寒,大夫说不能劳累。”
“……这样啊。”
在苍定野一次次平静却坚定的拒绝中,景云歌后知后觉,自己已经二十二岁,是孩子的母亲、一家主母、诰命夫人了。
确实不该像十七岁时那样,肆意随性,不顾后果。
在苍定野眼中,如今的自己一定十分幼稚而不可理喻吧。
景云歌讪讪地,轻轻松开他的衣角。她低下头,小声说,“对不起,是我太不懂事,给夫君添麻烦了。”
她没再多说什么,胡乱抹了一把眼睛,匆匆转身离去。
苍定野没说话,也没有动。
他的心仿佛被人狠狠攥了一下。
明明已经下定决心,要好好呵护她。
却还是把她惹哭了。
深深的无力感袭上心头,牵起心脉间的沉疴。
他的脸色骤然变得苍白,俯身剧烈咳喘,身形单薄得仿佛要被晚风吹散。
紧接着,晚膳时勉强进的那碗鸡汤,被悉数吐了出来。
有乌黑的血丝夹杂其中,苍定野面无表情地垂眸看了片刻,眼中翻涌起晦涩不明的情绪。
……
景云歌闷闷不乐回到寝殿,本想早早梳洗安寝,可是躺在床上,却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
过了半个时辰,她终于忍不住,顶着乱糟糟的头发,一把撩开床帷:
“苍定野……呃,君,君上怎么还不回来?”
难道他真的嫌弃自己太蠢太幼稚,所以看见她这张脸都觉得厌烦?
贴身侍女剑兰闻声打帘入内,低头行礼:
“夫人,君上还要处理军务,歇在书房了。”
景云歌以为自己听错了。
“书房?”
景云歌挑眉,重复一遍:
“明日带兵开拔,今晚还要留在书房处理政务?”
一瞬间,她就想起晚膳时那人苍白倦怠的容色。
又想起之前他的疏离回避,景云歌是何等的剔透,她登时明白过来,苍定野真的是在故意躲着自己。
巨大的失落顷刻笼罩了她,小姑娘垂下眼,不开心地在床边晃着脚丫。
她不明白,自己和苍定野的关系怎么会冷淡到这个份上,他甚至不愿多看她一眼。
在十七岁的景云歌的记忆中,他们两人虽然整日打打闹闹,却从来没有真的黑过脸。
——难道是二十二岁的她做错事,惹到了苍定野?
电光火石之间,她突然想起今早初醒时,苍北辰紧张兮兮地说:
“娘亲,你别在家里提起凌伯父,爹爹会伤心的”。
还有苍定野问她那句,还想与凌沧时成婚吗?
景云歌的脸色骤然变得煞白。
她的心跳快了起来,难道……
……自己和苍定野成婚后,还与凌沧时纠缠不清?!
二十二岁的自己竟然变成了一个朝三暮四的女人吗!
她真没想当渣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