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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番外-二:执子之手,与子陌路 ...

  •   不知躺了究竟多久,醒来时候只有皇后在我身边,我开口问她,声音嘶哑的厉害:“这又是过了多久了?”

      皇后抹泪:“皇上又睡了两日了。”

      我动了动身子,竟觉原是沉重疼痛的身体今日竟轻利很多,皇后扶我起身,一双眼早是红了个遍。

      “重沄的人在哪?”

      “她在伽蓝殿候着。”

      我抿嘴笑笑:“若说天下还有人肯这么对我,也就非萧重沄莫属了。”

      皇后摇了摇头,又劝我:“皇上当真不与她说个分明?若是如此,只道是苦了两个人。”

      我站在门口,望着绿意欲滴花色炫目,只觉得心头上的苦涩是慢慢从一个个见不到踪迹的缝隙里渗透出来的。苦?我与她之间,又何止一个苦字能道得尽?

      而如今的我,便是习惯如此的活着,只因为曾经那时,我能为她做到的我都已做了,余下的便只有听天由命。

      我从没有如此喜爱过一个女人,见到她笑就满心都是欢喜,笑不拢嘴,我想我可宁愿倾尽天下宝物只博她一笑,可我却做不到为了她倾尽我李家江山社稷。

      她应该恨我吧,从她被广寒宫里拖走的那一刻,从萧家上下百余口性命皆成刀下魂之时,她便彻彻底底的成为与我一样的人,是立于这世间看着别人笑,自己心里哭的人。不胜寒并非只有站在高处,还有一种,是卑微的低到尘土里去的,我跟她就是这样两个极端。

      她始终不能明白,即便是连我自己也不明白,为何懂得的道理永远战胜不了自己的私心,如果她死,或许我会更轻而易举一些,可我见不得那些,甚至是梦里经历都会浑身是汗的惊醒过来。

      听说她在长门宫又瘦了很多,听说她在长门宫遭了猫刑,听说她痴痴傻傻早是成了行尸走肉。我听到过无数传闻,从前卿殿道长门宫的距离也不消半柱香的功夫,可却是我跟她之间隔着一生一世的距离,我从这面走到那里竟用了五年时间。

      父皇曾与我说,红颜不寿,情爱难长,到最后只有万里江山才是永恒不变的握在你手里的。可到最后,当我被几个太监拖拽着从东门带走时,那满眼乌色军旗招展,那一片战火狼藉,尸体遍地,我刹然醒悟过来,原是这世间没有什么是真的长久的,就算万里江山也不是,我还没死,李家王朝还在,可万里江山却已不知入了谁手。

      而后的逃亡路上,我醒醒睡睡,恍惚间周遭都是哭声,哭的凉到我骨髓里,可我再细细品去,那哭声却又变成了笑,是重沄被拖出广寒宫时,对着我笑默《长门赋》时候的笑容,笑得我心肺俱裂。

      大夫说,这一条命是捡来的,若是那人下手再重一点,那匕首再转一分,我便再活不下来了。

      我又开始反反复复的回忆起她那寒冰刺股一样的表情语调:“你何须死的那么急,你该想得更多,趁还有时间可去想。”

      想?只是她可能不知晓,有很多东西便是连天之骄子也只能听之任之。可即便如此,我仍旧没日没夜的在梦里反反复复的记起这句话,头昏脑胀,撕心裂肺。

      也许死了更好,对于我来说,死了便等于再见不着她那双冷漠的眼,也等于再看不见耻辱的亡国之恨。可我终究还是活了下来,活着就意味要有牺牲,牺牲她,也牺牲我。

      那时她入宫中,满眼刺目的艳红,女儿倾国倾城,琼姿玉貌无人能及,只消一眼,我便再难从她身上转开眼色。

      她喊我李郎,她最懂抓得住我的心,那一年的浓情蜜意之中,我品尽千分爱万分情,就似书里写的那样,融进血肉都不解相思。

      知晓萧铎山密谋之事源于德妃一家的密报,时逢多事之秋,外戚藩王权重势大,我恐于难以把握,德妃身后一族便是我最得力的依靠。如若只能择二选一,我只能弃美人保江山。

      瞬息之间,赵萧两家及百余口人命不见,我心头竟是无比畅然之情,便是我并非千古名帝,自然也不会是被几个臣子玩弄于鼓掌的蠢物。我将他们父子的头颅挂在城门上示众,告知天下,先陷他人于不义之人,他日亦不会得到好下场。

      当年江家落败确是由我一手造成,萧铎山为让女儿萧重沄顺利进宫为妃,便是第一个将江家推上峰顶浪尖的,若是不是他出手,萧重沄不会成为昀妃,而萧家亦不会亡的那么惨。

      自然重沄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知晓我是如何栽赃陷害的灭了江家,也不曾知晓她父亲是如何卑鄙挑拨的推波助澜,便是他们曾经的婚约也不得知晓,其实他人已经无需清楚那些见不得光的往事,只要是我想要的,无论是女人还是天下,都得手到擒来。

      我曾想,就算是有朝一日,重沄知晓了其中奥秘,也决意不可能再与江欲晚破镜重圆,一个亡族,一个无知,好一个萧铎山,好阴险的用心,好卑鄙的手段。

      我自是乐见其成,我只是不甘的恨着,我恨一切爱慕她的人,恨用那般眼色看着我的女人的人,恨用她利用我的人,我恨进了骨子里,恨他们不得好死。

      我以为来得及,可留得重沄的命,还有再见的一日,只是未曾想到北越王的叛兵竟来得如此之快,我更想象不到,那个攻我皇城人竟是江欲晚。

      躲在中山之地的我可谓行尸走肉一般,时逢乱世之秋,诸侯混战,到处不得安生,我既是未死,也必然会想尽各种办法复辟王朝,可现实并非简单,如今北越势力壮大,趁此时更有改朝换代的野心。

      我更知道,萧重沄未死,她终还是落在江欲晚的手上。

      日日夜夜以来,我总是心急如焚,每每想起她,都是从前交颈相依的光景,我当年留她一命亦是因着我与她之间还有深情,可如今一来,再见似乎愈发的遥远了。

      自古英雄爱美人,江欲晚断然不会杀她,他那不能甘不愿安的心思必然与我一样,既是深爱,却又不得不一再利用与伤害对方。也正是因为此,我并不担心重沄安危,只是想着江欲晚与她朝夕相处,便心头似放了把火烧一样。

      江欲晚屈服于北越王之手不过是为了博得栖身之处,他恨我,也欲报仇雪恨,这便是我得以利用他的原因之一。中玉关坚不可摧,北越之地世袭争夺,江欲晚野心不小哪肯屈就,他必然会趁此归顺于我,也只有这般才能借我之手扶他上位,无双也好,世子也好,也不过都是他手下的棋子罢了。

      与她再见依旧是那个桃花正好的时节,我一早便准备齐全等在院子里,徐苏急急忙忙与我道:“皇上,娘娘来了,娘娘来了。”

      我慌得手颤,竟不知如何是好。

      门被推开,身后只有浅浅脚步声,我回忆着她从前音容笑貌,胸膛里一颗心响如擂鼓,当下便不由得定了心思,即便是她恨也好,怨也好,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再放她走,我要囚着她一辈子,死也要死在一起。

      直到再见了她我才知晓,原来,爱一个人的背面不是恨,而是从此看轻了,看淡了,再不是心头里举足轻重的,是在想透的一瞬间就变得一文不值的。不屑争执,不屑注目,我的一言一行当真再也入不了她的眼界,从此即成陌路。

      可于我来说,爱就是爱,即便终有一日爱不到了,也只能成为恨,一种比爱还要极致的情绪。

      我憎恶她的疏远和冷漠,憎恶她那世事看透的薄凉,可不关如何,萧重沄还是那个萧重沄,一样的眼,一样的容,只是与从前再不相同了,再不是我要的那个萧重沄。

      我看着她的绝决,便生出鱼死网破的心思来,我若不得,谁也不可妄想得到。有时候人容易这般执拗,你对着一个不再爱你的人,唯一能做的,就是与她耗到最后,这也不失为一种天长地久,不是吗?可似乎她并没有这个打算,她心里有别人。

      如不是她再一次从我眼皮子底下溜走,我竟不知道,我对她的耐心竟是如此的好,好到令我自己都诧异。江欲晚找不见她,我亦是毫无头绪,可我怎能自己一个人面对这残酷人间,我要找到她,无论天涯海角,只要她还活着,我必然要找到。

      江欲晚暗地里找她,我自是知晓,可他身侧的秦染却是与他背道而驰。那人求官争权,也是不甘于人后之人,于此,我便多次派人私下里拉拢。这世间少有人不为钱财权势所动摇,秦染是如此,那为了斗败江欲晚的袁鹏浩更是如此,我此番招他来,就是为了两败俱伤的结局。

      可我竟也想不到江欲晚会为了萧重沄如此不计代价,他分明知晓紧随其后的袁鹏浩包抄,居然犯险半路里拦截北越二公子于乌落山,终是救下了萧重沄。

      袁鹏浩本就欲置江欲晚于死地,当围攻之时曾派人回来请命调兵,我思索半日,终还是舍不得萧重沄跟着香消玉殒。可袁鹏浩连进两封折子,我阅后最终下了决定,不属于我的终究是徒劳,既然她愿意与江欲晚同进退,我也只能成全。于是我遣十万大军与他同行,目的只有一个,让江欲晚死在乌落。

      三日之后,一切结束,来人禀报,乌落一战,无人生还。我到底还是小看了江欲晚,本以为袁鹏浩能活着回来,想不到他丧了命却是拽了那么多人陪葬。

      随后的几个月,原本庞杂的事体渐慢缓落下来,似乎心思了了一般,终可放下心来。我常是坐在殿上一日不曾说话,阳光从朱漆窗棂透进来,明明带着暖意,我却依然觉得冷。

      空洞的房间里再没有声音,没有哭声,也没有笑声,恍惚之间,仿佛曾经那些就像是一场梦,再不反反复复的出现,只是细细回忆起来的时候一切都觉得模糊。

      病时更长,我多半时间都在卧床,咳血,虚脱,眩晕,药石无效,回天乏术,只得是一日熬过一日。可我总有预感,无论天上地下,我总会再见萧重沄一面。

      我多半清醒时候都在思考,如若再见她,我该说些什么?

      于是我身子好些时候总会提笔写信,一封封的撕毁,再一封封的重写,我有太多话说,可却无从下笔,从我费劲心思得到她的那一刻开始,我们便注定必将一次次错过,哪怕再有多少次的故而为之,都不会等到一个完满的结果。

      我在等,熬着时日等在深宫后院,我问徐苏:“你信不信,她还会来。”

      徐苏闻之,叹息,劝我:“皇上好生修养身子才是,娘娘已经去了多时了。”

      我咳不止,绢帕上尽是血色:“会的,一定会的,我等她来。”

      她还是来了,无声无息的站在我面前,就似乎是从天而降一般。我不得不承认,这一世间最了解我的人只有她。毫无偏见,设身处地的说出那些客观而无半点感情的话,是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

      末了,我得到了这一辈子她给我的唯一一句承诺,她说:“我哪也不去,就待在这皇宫之中,看你百年之后,李家天下,如何更朝换代,江山易主。”

      其实我与萧重沄都懂,袁鹏浩的死不过只是瓮中捉鳖的牺牲品,我既是遣他去,自是无所谓他是否还能安然归来,既然人已是死在乌落山,那边更是干净,省我费心。而至于卖主求荣的秦染,我则还是犹豫着,可到底被她一语中的,为着我身后五岁的皇子的天下,我必是什么事都做得出。

      我瞧见她每日必站在受刑的秦染面前看着,风起,卷了她一身黑漆漆的宽袍长发就似一片墨色的云,那一地的血衬得她的脸色雪白成一片。

      我突然就释怀了,这世间不会有那般伟大而无私的爱情,所有的爱都是自私的,得不到的不甘,并不会在对方幸福之中得到寿终正寝,而是会愈发的衍生成一种刻骨铭心的恨出来,只道是一个人痛苦,不如两个人孤寂。

      生时已到,命不由人,我无力的躺在床上,一口口大声喘息,皇后坐在我床边握着我的手哭个不停。我睁眼,人已经看不清晰了,再一转眼,坐在我身边的人竟是萧重沄。

      “重沄啊,重沄……”我轻声唤着,身边人亦是哽咽的应着,偏不应声。

      我心里知晓,那人不是她,可我却在此时此刻,唯一想到的人就是她。

      “皇上,秦染受刑而毙,一共三千三百五十七刀 ,一刀不少,人犯头颅已送到,皇上请阅。”

      死了?都死了?真好,死了就干净了,只有他们都死了,我才能安安静静的走。其实没人能懂,了无牵挂竟是件多么难得的事。

      “执子之手,与子陌路”重沄,这一辈子,我与你只这八字可说,可即便是走到今天地步,我亦不曾后悔当初的所作所为,再重过一次,我依然如此。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1章 番外-二:执子之手,与子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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