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患了眼疾后朕看谁都是美人》禾花

85、火石

　　一个身披灰棕大氅的姑娘盘腿坐在地上，她皮肤雪白，眉眼是江南特有的风流婉转，大约二十六七岁的模样，没有戴什么首饰，乌黑的头发编了长长的粗辫子，柔顺地垂在脑后。

　　一个身形瘦小的男人疾驰而来，仅仅凭借双腿，速度却仿佛平地跑马，瞬间到了那姑娘身边，连气都没有喘地开口：“主子，人已经被他们绑住审了。”

　　“那就多点火，”她微微一哂，用枚小银簪拨着地上的土，又用手抓了一把放在鼻尖上嗅，片刻后才略带嫌弃地拍拍，“我说怎么一股儿骚气，大概是有狼在这撒过尿！”

　　她语气轻松，说的也是玩笑话，但旁边站着的男人们没一个笑的，都恭敬地垂手而立，瘦小的男人悄然退了，直接消失在黑夜里，而旁边那看起来有些倦容的少年张口了。

　　“姊姊，这绑着的火把已经够多了，庙里的人大眼一看，会以为咱有成千上万人，但他们到底不是傻子，怎么也能看出这火把是不动的。”

　　“我知道，”姑娘站起来往旁边走两步，又一屁股坐下，继续用小银簪扒拉土，“但陛下不知道哇，他眼睛又看不清楚，定会躲着这光亮走的，更何况你没听见吗？”

　　不知等了多久，姑娘盯着银簪上的土看，这下露出个真正快活的笑容来：“狼嚎呀，山里有狼，我最怕这畜生了，弄点火好吓吓它们。”

　　少年闭了嘴，跟着蹲在她旁边，把衣袍下摆都撩起来，刻意地不沾上土：“明日京城会下雪吗？”

　　“看不出，但后天一定下。”姑娘抬起眼睛看向夜空，巨大无垠的黑色沉得仿佛要直接压下来，所有的星辰都被隐了起来，如同沉默的深海，正孕育了不可言说的秘密，而下面的熊熊火把则照亮大地，衬得姑娘眼眸闪闪发光。

　　“是时候了，”她倏然站起来，随意地拍了拍屁股上的土，像拥抱风一般张开两臂，“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喽！阿蒙，上呀！”

　　少年脸上的倦色更加明显，身形却敏捷如鹰，他向后连退几步，将单薄的胳膊高高举起。

　　随着巨大的轰鸣声，一颗颗被浇上油的火石划破天际，呼啸着投向静照庵。

　　*

　　每日的武场练习是有成效的，景瑛在撇到那寒光的瞬间就侧过身子，堪堪躲过了那一刀，只是胸前的衣襟被划破了，扯出一个巨大的口子。

　　还没等她刺出第二刀，就被龙羽卫一拥而上按住了，姑子的脸被磕在地上，挣着露出两只血丝密布的眼睛：“普慧，你背信忘义！李先生的恩情都忘了吗？”

　　普慧被这电光火石间的变故惊呆了，只张着嘴不会说话。

　　“你把这狗皇帝看做自己儿子了？”那姑子声嘶力竭，“你会下火狱的，等到太平盛世那天，你就和你的儿子化为齑粉，永世不得翻身......”

　　几名龙羽卫拿绳子把她绑了，嘴里也塞了布条，强硬地把兀自挣扎的姑子拖了下去，而周悬快步走到景瑛面前，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那是一种劫后余生的眼神，带着转瞬即逝的惊惧，被景瑛捉住了。

　　“我没事，”他笑笑，“幸好带了琉璃镜，看得清。”

　　周悬张嘴，刚想说什么，就听得外面传来巨大的响声，两名龙羽卫慌慌张张跑进来：“陛下！贼人用了火石，正在往庵内投掷！”

　　瞬间，屋内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火石众人都不陌生，但大部分情况下都属于攻城时才会使用的玩意，搭配云梯雷木，能达到惊人的战斗力，只是那投石机较为笨重，火石又得特殊的油浸了才能持久燃烧，非两军交战之际，是难以见到这等物什的，怎么会出现在娘娘山这里？

　　周悬想也没想地拉住景瑛就向外跑，那火石又重又猛，静照庵的房屋压根经不起这样的打击，如若被击中了房梁倒塌，后果不堪设想。

　　外面乱作一团，原本都在睡觉的姑子都往外跑，有处寝屋已经被火石砸到了，正燃着冲天大火，原本黑暗的庵内被灼得通明，照亮了每个人脸上的惶恐。

　　普慧在后面跟着，终于可以说出话来。

　　“我去为大人开门，”她气喘吁吁，“庵内还有几匹马，顺着角门一路向北，那儿虽说是农田，但到底路途还较为平坦，别的地方都是小道，压根没法儿跑马......”

　　周悬拉着景瑛一口气跑到院墙跟下，终于才能喘上口气，他抓住景瑛的肩膀，语速很快地说：“对方不会有太多人，不然早就冲进来，不会闹出这样大的动静，此刻外面的百姓定然已经惊动了，官府过来也是迟早的事，你不要骑马，今天龙羽卫都是常服打扮，你混入其中......安平波！”

　　安平波上前一步：“属下在！”

　　“先派几人骑马出去，兵分两路，角门那里也要记着......你护送陛下向外跑，出了娘娘山再骑马！”

　　“我们两百名龙羽卫，”安平波握紧了手中的剑，“定不辱使命！”

　　景瑛反手抓住周悬：“你呢？”

　　几枚火石再度呼啸而来，在旁边砸出个巨大的深坑，已经分不清楚周围响着的是哭泣声，还是房屋倒塌下去的燃烧声，火光中景瑛的心咚咚直跳，明明亮如白昼，他却看不清周悬的表情。

　　“多好的机会啊，”周悬突然笑了，抽出腰侧佩戴的长剑，上面还带着刚刚那土匪的血，“留下十名龙羽卫和臣一起，来见识见识，看看不识庐山真面目，是不是因为咱真的就在那山里，还未走出来。”

　　火石越来越多，那颗巨大的泡桐树也被点着了，凋谢殆尽的树冠沉默地燃烧起来，照亮天际。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周悬推着景瑛的胸口，压低了声音，“你快走！”

　　安平波也在旁边催促了，景瑛的脑子瞬间放空，也不顾旁边有人在看，一把将周悬揽在怀里,清冽的酒气熏红了他的眼：“我哪儿也不去，你能作战，我也能掂起刀！”

　　周悬没有挣扎，安静地把脸埋在对方的颈窝里，宽袖的海青袍衣襟有些大，肌肤相贴时，那股微躁的热意不动声色地沸腾，他伸手摸着景瑛的后脑勺，声音黯哑而柔软：“你放心......我定护你周全。”

　　话音未落，景瑛就感觉脖颈后被人猛劈了一刀，他倏忽间睁大了双眼，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精巧的琉璃镜从他脸上滑落下来，摔在地上。

　　周悬托着软软滑落下去的景瑛，把他递给安平波：“不出意料的话，对方人数不会超过二十，只是要小心有陷阱，你要仔细，敌在暗，无论如何，保护好陛下的安全要紧！”

　　安平波把景瑛扛在肩上，低声说：“小虎，你这一队十人跟着周大人！”

　　说完后他扭头就走，即使身上背了人也行动迅猛，瞬间就消失在眼前。

　　那被唤作小虎的龙羽卫恭敬地向周悬行礼：“但凭大人吩咐！”

　　周悬眯着眼睛把剑平平向前举起，注视着上面早已干涸的血迹。

　　“对方定是有两手准备，如若普慧没有叛逃，便想个由头解决掉那几个土匪就行，照样在庵内落脚住下，但若是情况有变，这几个就成了替死鬼，而他们身在暗处，完全可以悄然逃走，但这样惊天动地闹出动静，要么真想趁机针锋相对，要么只是故作玄虚，声东击西。”

　　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向着正门走去：“看外面的响动和漫天的火把，对方人数不下千人，但这火石被投掷而来的次数......小虎，你怎么看？”

　　那小虎人如其名，身形比寻常的龙羽卫都要健硕许多，壮得如同下山猛虎野豹，宽肩窄腰，不由得放慢了步子：“属下觉得并不频繁，投石机向来需要三人共同协作方可发力，我刚刚数着，半刻钟的功夫那火石只投了两粒，瞧着样子，至多三四台，只是火势凶猛再加上外面动静大，很是唬人。”

　　周悬点头：“你倒是有心，情急之下大部分人都急于奔命......”

　　小虎正憨憨地笑，突然变了脸色把周悬往自己这边一拉：“大人小心！”

　　“......怪不得安平波把你留下，”躲过那枚火石后，周悬继续刚刚的话，“你姓什么？”

　　“余，”小虎答道，“我爹没的早，就跟了娘的姓，是河北锦城余家沟人氏，二十三啦。”

　　说话间他们已经到了静照庵的大人，一名龙羽卫上前用刀把门上的锁砍了，随着那木门的轰然倒塌，漫天的火把星星一样闪烁在他们眼前。

　　“不错，”周悬顿首，“现在你可以猜猜，他们是想跟我们谈谈，还是要给咱一网打尽？”

　　余小虎犯难似的皱起眉头：“属下不知，包括刚刚大人们交谈的水党，也是头一次听说。”

　　“没关系，”周悬看向远处那笑意盈盈的姑娘，轻声道，“这下你就见识到了。”

　　粗黑的辫子垂在姑娘的肩侧，她站在远处的羊肠小道间，身后只跟着个看起来年岁小点的少年，神采飞扬地冲周悬招手：

　　“嗨！”

　　说完后，那姑娘就提着裙摆向静照庵跑过来，她动作轻盈得如风一般，一路小跑，嘴上还不忘说着话：“官府马上就过来了，周大人，咱长话短说！”

　　“李若岚，”她在离周悬十步左右的距离时停住了，双臂撑住膝盖大口喘气，然后随意地别过额前的碎发抬起头：“唉哟......累死我了，我叫李若岚，久仰平湖先生大名。”

　　那少年也跟了上来，清秀得像个小女孩，但眼底下一片乌青，看起来像是几日没睡的模样。

　　“周大人要不要把剑放下，”李若岚说话时都带了三分笑，“不然我总觉得怪吓人的。”

　　“那你们也把投石机停了，”周悬向前望着那簇簇的火把，“当心引火烧田。”

　　李若岚忙点头：“要得喽，早就停啦。”

　　她柔软的声音浸了江浙的一点口音，但又不怎么地道，听起来不南不北的，但配上她灵气的五官，就莫名多了点勾人的韵味。

　　“那投石机在东南方向三里处，也算是给大人的见面礼，不知你是否喜欢的啦，大人长得和我想的一样呢！今年几岁啦，应该和我差不多！陛下是不是早就走了？我的人去追了，嗨呀，不要这样看着我，总得做做样子嘛！”

　　她竹筒倒豆子般一口气说完，像求表扬的小孩似的掂着脚：“除了投石机，以后的礼物多着呢，来日方长呀，我是很想和大人交个朋友的！”

　　“姊姊，”那少年突然张口，“官府的人快来了，有马蹄声。”

　　李若岚“唉哟”一声，略带气恼地向后撇了一眼：“我还想跟周大人多说说话呢，今日不巧，你们出来得这样晚，算啦......李松石先生是很认识你的，咱们后会有期！”

　　那十名龙羽卫已悄然将他们围住，剑已出鞘，在手里紧紧握着，只待周悬发号施令。

　　“我要走，”李若岚转转脖子，看向周围，撒娇般说道，“你让他们退后呀！”

　　与此同时，那少年已经作势要拔出腰侧悬挂的刀，目光冷峻地看向他们。

　　遽然间，一枚火石裹挟着寒风，冲着他们直直而来，余小虎几人扯着周悬往旁边躲，与此同时旁边树丛中，一个身材瘦小的黑衣男人如猴般敏捷地窜出来，李若岚和那少年直接跳到那人背上，男人双手一边撑着一个，身形却毫不佝偻，抬腿就往前疾驰而出，瞬间甩开他们一大截。

　　余小虎双目圆睁，他第一次见着这样的速度，简直比马更快！

　　静照庵的马匹已经被安平波骑走了，而这崎岖的羊肠小道压根不能跑马，两名龙羽卫心有不甘上前追赶，又被周悬叫住了。

　　“回来，”他把剑收回刀鞘，面色无悲无喜，“去东南方向，看看李松石留下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