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再无阮正东》虞不悔

2、Amanda

　　我和陆洋去了他的餐厅吃饭。他挂了closed的牌子，遣了工人提早下班，店里就我们两个人。我搬了把椅子看陆洋煮spaghetti。

　　“什么时候和伦敦代表处这边的同事见面？”

　　“星期一吧，明天休息，不加班。”

　　“那明天想干嘛？我陪你。”

　　“没想好，睡觉吧，我还是有点儿没倒过来。”

　　陆洋回过头来，“睡觉啊，我也可以勉为其难陪一下。”

　　我直接从旁边面包篮里拿了条法棍敲他脑袋上，“想什么那！”

　　“有个礼物送你，在我大衣口袋里，你自己去拿。”

　　我摸出来一个小盒子，“Harry Winston ？这么大手笔。”我打开来，是一对钻石耳环。

　　“唉，这不是你第一次亮相么，以前你也没碰过欧洲这边的业务，没跟这群人合作过。有时候，这个世界就是一个以貌取人的世界，气场不够强，第一眼就踩在脚底下。你以为荆钗粗布，能力一流就行了？too young，too naive”

　　我扑哧笑了，“看来这礼物你是送给Amanda，不是送给沈一的。”

　　陆洋声音忽然低了下去，“有时候我想，我拥有的也仅仅是Amanda，而不是沈一。”

　　我心头一震。

　　沈一的心，恐怕在那天摔下楼梯的时候，一级一级滚下去，已经碎成一摊无法拼凑的碎片了。这个Amanda，在美国的Amanda，在北京的Amanda，在世界各地的Amanda，在伦敦的Amanda。。。没有陆洋，应该也没有这个Amanda吧。

　　我走过去，轻轻的把头抵在陆洋的后背上。

　　“6年了，你不会累么？”

　　陆洋怔了怔，转过身来把我圈在怀里，“那要不你心一软，从了我？”

　　我泪盈于睫。不是我不想说好，我说不出来。我们都知道，症结在哪里。

　　“别哭。我还能为祖国健康工作50年呢，盖棺定论，我都不着急你着什么急，将来的事谁知道。一一，我只希望你能放下，不是为我，是为你自己。”

　　不说还好，陆洋说完，我哇一声哭了。像个孩子。

　　他有点手忙脚乱，边拍着我的后背边说，“书上说女性最佳哭泣时间是11分钟，再往后了越哭越负面，我开始计时了啊，你抓紧。”

　　我本以为陆洋待几天就走，没想到他说一直停留到我回国。我有点诧异。“你老板居然给你那么长时间的假？”

　　“哪那么美的事，不过上吊还得喘口气呢。回去以后要接一个大项目，估计要大半年，我这属于提前预支。”

　　“去哪？”

　　“商业机密，怎么能告诉你？”

　　J和C一向斗得没完没了。

　　陆洋就在我房间加了个床，住下了。说是要节约成本。我差点笑死，在RITZ加一个月床，可以去租一套terraced了。不过他一来，我觉得这一个月倒也不那么漫长了。就没再和他多说，准了。

　　第二天我们打算去剑桥。我正在洗澡，陆洋在外面大喊，你电话。

　　我顶着一头泡沫，“谁啊？”

　　“傅玺”

　　“哦，那你帮我接一下，告诉他我等会回过去。”

　　“你好”陆洋摁下接听。

　　那边的人迟疑了一下，“请问这是沈一的电话么？”

　　“嗯，她现在不方便接电话，等会给你回电。”

　　“好。谢谢。”

　　叶守北挂了电话，递给傅玺。脸色阴沉。

　　我洗完澡出来，拨了傅玺的号码，关机了。我把电话往床上一扔，冲陆洋说，“外间呆着去，我换衣服。”

　　陆洋拿了条毛巾坐在我旁边，“说了多少次，头发擦干了再出门，不然风一吹容易头疼”，他轻轻的把我头发拢起来，用毛巾裹住吸着水。毛巾烤过，还温温的，很舒服。还有一点我也不得不表扬，这么暧昧的动作，被他做的无比纯洁。

　　12月天气已经冷了，但今天阳光不错，我们买了杯热茶，坐了船。

　　“唉，你说当年你怎么不来剑桥？真是读书的好地方。”陆洋念的是帝国理工。

　　“因为剑桥不在伦敦啊。”

　　“真没看出来，你这么热爱伦敦，热爱的想都没想就把我一个人扔北京了。”

　　我始终对陆洋自己跑来英国念大学这件事耿耿于怀。

　　8岁到16岁，8年也不算短了。我不知不觉已经习惯身边有一个人，这个人，我的中文是他一点一点纠正的，我的字是一笔一划模仿他的。这个人，他教会我骑车，他教会我游泳。这个人，我妈逼着我练钢琴，他就坐在我房间帮我顶包，我溜出去玩。最后他学成了，我只会弹小星星。他送我人生中第一束花，第一支唇膏，第一支香水，告诉我，我跟他不一样，得做个淑女。

　　“是因为我妈妈。”

　　“你妈妈？”

　　“一一，其实我的亲生母亲在英国。”

　　我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我也是18岁那年才知道。我记得那天我爸把我叫到书房去，说我成年了，有些事他要告诉我。我爸并不知道我妈在英国，她生完我就离开了我爸。”

　　“那叔叔这么多年来没有去找过她么？你爸如果想找一个人，绝对不是什么难事。”

　　“因为没有那个必要。我妈并不爱我爸，她让他放了她，以后不要再打扰她。再后来我爸和阮琴结了婚，阮琴爱了我爸很多年，你看她这些年来怎么对我的你就能知道，她有多爱我爸。”

　　陆洋她妈，准确的说是名义上的，一直很宠陆洋，我打小就很羡慕他这个。视如己出也无非就是这样吧。

　　“我爸说，错过了就是错过了。感情可以有很多种方式表达，埋起来，不去打扰。他尊重我妈的选择。”

　　“你妈妈，为什么要离开？”

　　“我爸说不爱了就是不爱了，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他既然给不了我妈幸福，就不要问那么多为什么。他问要不要带我走，我妈说不要，问以后会不会回来看孩子，我妈说不会。他就找人把我妈的档案都改成了未婚，给了我妈一个折子。”

　　“但是你不甘心，所以你找人查了。你妈出国了，在伦敦，所以你就跑到伦敦来上学。”

　　我看着陆洋，他脸上没有太多的情绪，但是我从没见过他这么脆弱的眼神。

　　“你找到她了么？”

　　“没有，我到了她的住处。她又结了婚，那个男人是个很有名的教授。他告诉我，他们分手了，而且他并不知道她去了哪里。我并不完全相信他，但是我查到他们的离婚纪录。后来不管我怎么找，都再也没有我母亲的消息。所以我开了餐厅，我幻想，也许有一天，世界上千千万万的餐厅里，她恰巧走进了我这一家。”

　　陆洋掏出皮夹，从我的照片后面抽出另一张旧照片，声音有些哑，“这是我妈妈，她很美。”

　　我在风里紧紧拥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