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路难（妖狐传）》秋水微澜

4、4

　　那天，荆煵没有到我的房间，他说要惩罚我，大概是说说罢了。这使我又燃起了希望。次日午饭时，荆煵派人告诉我打扮好，晚上要参加皇宫的晚宴。
　　席间，荆煵和同僚谈笑风生，却看也不看女眷席。我心里隐隐作痛，却仍要装作若无其事。荆煵，难道，你就这样不相信我么？
　　几道逼人的气息从宴会厅外渗入，四个道士随即进入了宴会厅。身为妖精，我当然明白能有这么强烈的气息的人修为有多高。据我所知，这些以斩妖除魔为己任的道士很没武德，无论见了几只妖怪，都是一起上的。即使我的法力没有失去，也不一定能占便宜。我连忙躲进人群中，只要不引起他们的注意，我有信心不会让他们发现。
　　正提心吊胆着，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长公主下席款款向我走来。无数道目光射向我，包括荆煵。
　　“你就是淑懿夫人，荆大将军的夫人么？”长公主亲热地拉住我的手问，“长得真是惹人怜爱，荆将军有这样的夫人，真是福气。”
　　“谢长公主夸赞。”我黯然说道。荆煵……大概不会觉得我惹人怜爱吧？
　　长公主拉着我的手说：“看见你，我就觉得很欢喜，你陪我到处走走吧。”我高兴地点头。离开那些道士越远越好。
　　长公主引路，拉着我的手，慢慢离开了宴会。
　　“妹妹，我给你看看皇上御赐的首饰，要是你喜欢，不要和姐姐客气，尽管和我说。荆大将军毕竟是粗人，不懂得替妹妹好好打扮。我这个做姐姐的只好代劳了。”
　　“谢长公主。”我恭顺的回应。尽管感到不妥，却没有多想。不远处的那四个道士才是我担忧的所在。
　　“到了。”转过几个弯，我们进了一个院子。那是一个很普通的屋子，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她要我稍坐一会，自己却退了出去。门一关上，我便闻到一阵异香，就连是妖身的我也不觉一阵眩晕。
　　难道……是刚才的道士发现了我？不，如果是这样的话，让长公主作诱饵，太冒险了。那是谁要暗算我？！
　　我只能假装昏迷，倒在地上，以见机行事。过了好一会，终于有人来了，是两个人，听脚步声，其中一个是长公主，那另一个……
　　“皇上，你要的小美人就在这里了。”
　　“好皇姑，你真的太好了，我不会忘记皇姑的好的。”那少年皇帝对着长公主撒娇。
　　“好了好了，皇上快点儿。完事后谅她也不敢告诉荆煵，好好地哄还能继续临幸这小美人呢。不能让荆煵那老狐狸抓住把柄。要是他知道了你霸占他的妻子，迟早会反的。”
　　“知道了。皇姐你快出去！”
　　门再次关上。我才发现我掉进了皇帝和长公主的陷阱！
　　皇帝转身，我惊叫：“你别过来！”隔着桌子和他对峙。
　　“美人，你醒了？”皇帝的声音带着诧异的笑，“没关系，反正事已至此，你只能服从朕。”
　　是那迷香的作用吗？我的身体仿佛被抽干了力气，只感到深深地疲倦。杀了他！按妖怪的法则，他只有一死才可赎其罪。但以我现在的样子，杀他谈何容易？还有荆煵呢？一定会被我连累的。我很快平静下来，依澜，一定没事的！祈求上天保佑我一次，就一次！就一次……就一次……
　　就因为我是妖，所以上天放弃了我么？我清醒着，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对上天的信仰被糟蹋……我到此刻才真切感受到人类的悲哀。在弱肉强食的时代，弱者只能被欺侮。尽管我足够坚强，一个弱女子的力量怎敌得过狂风暴雨？连接我和荆煵的红线，染上了无法洗涤的脏污……
　　事后，那皇帝带着龌龊的满足表情，信誓旦旦地保证：“放心，你已经是我的女人了，我一定会好好待你的。别哭了！荆煵算什么？我是皇帝！你要什么我都能给你，所以……”
　　两个宫女搀扶着我委地残絮一般的身子，跟着长公主出宫时，已经是两天之后的事了。这个阴险的女人热心地对我说：“要是以后你想皇上了，就到我的行宫住吧。”
　　荆煵在将军府门外候着。他盯着我的眼神仿佛能穿透衣裳，看清我身上耻辱的痕迹。
　　他仅仅只是重重地哼了一声。
　　那一刻，我知道荆煵什么都猜到了，只是碍于君臣之别，不能发作而已。我终于忍不住哭出来：“夫君，我……”
　　荆煵看了我许久，终于在唇间迸出一个字：
　　“滚！”

　　接下来几天，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度过的，，每天饭也不吃，只是躺在床上。我知道，我和荆煵，已经没有未来了……
　　这天，荆煵闯进我的房间。我茫然地看着他，憔悴的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
　　荆煵冷冷地审视着我，向门外招了招手，四个没见过的壮硕女人穿门而入，为首的一个手里拿着长长的白绫。
　　你要杀我么？荆煵……这句话我没有问出口，只是平静地看着荆煵。那四个女人掀开我的被子，拉出我的双脚。
　　“你们干什么？”我的恐惧猛地涌起来。
　　长长的白绫缠在我的脚上，拉紧……拉紧……我痛得几乎昏迷过去，耳边是荆煵暴怒的声音。
　　“你不是很想见那个人吗？好！我就看你这双变了形的脚怎么出去！”

　　我是痛醒过来的。迷糊之中，感觉有人给我擦泪。是小翠儿吧……
　　我睁开眼。小翠儿关切的脸出现在我眼前。小翠儿一脸惊喜，向外嚷道：“夫人醒了。快把参汤拿来。”又对我说：“夫人，你终于醒了。可担心死奴婢了！还痛么？你放心，我已经帮你涂了药，很快就不会痛的。小时候我也缠过，缠好了别人都喜欢呢。”
　　我苦笑，如长辈一般轻抚小翠儿的头发。“小翠儿，你想过离开这里么？”
　　小翠儿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我喜欢夫人，要和夫人在一起。”
　　“傻瓜，我已经失宠了。你跟着我，不会有好日子的。怎么来说，我都是这个将军府的夫人，放你走还是有能力的。你就听话回家好不好？”说罢，心里一阵难过。小翠儿一走，只怕我的日子过得更冷清。
　　“我不走不走！我家里已经没人了，我可以到哪里去？我只要陪着夫人。夫人你不要赶我走！”小翠儿抱着我哭起来。我叹了一口气。是啊，小翠儿离开将军府怎么活下去？
　　正说着，一个婢女来报：“荆还少爷来了。”
　　“叫他进来吧。”我要小翠儿把我扶起，倚着垫子，整理了一下仪容。
　　荆还已经恢复了将军府少爷的身份，他比半年前又长高了许多。他神情漠然地看着我，没有憎恨也没有鄙视。我以研究的目光看着他，想看出他来看我这个失势之人的目的。
　　“自便吧，我不能起来接待你。”我淡淡地笑。“夫君将你接回来了。那真的如你所愿，可以和你娘见面了。”
　　荆还像个小大人一样看着我，说：“你不能死！我还没有出人头地，还没有能力找你报仇。”
　　我不禁苦笑起来。“你还记得这些话？你只是一个小孩子，说出这么可怕的话，真的一点也不讨人喜欢。小孩子就该有小孩子的样子，知道么？”
　　荆还神情严肃地说：“我替我娘道歉。”
　　我惊讶地看着他。“还儿，怎么了？”
　　“我问过爹爹了。爹爹也说，的确是我娘害死你的孩子。我知道那是我娘的错。你以往的好，我也记住……但是，”荆还的神色突然变得愤恨，声音提高了八度，“我娘已经得到她应有的报应了，你不应该再这样伤害她！她已经变好了！难道一个改过的机会你也不给吗？所以，我不会因为我娘做错在先而原谅你！我来就是要告诉你这些！”十一岁的孩子恶狠狠地看着我，眼中泪光闪动，拼命忍着没有让泪水流下来，说完这些，他倏地转身跑了出去。
　　“夫人，他……”
　　“没事，这孩子有我心。过了这么久，梨卿还没有来看过我呢。”我自嘲地说。“小翠儿，我的脚算是残废了，不能走路的脚还是脚么？你替我到花园看看，那儿还有花没有？”
　　“夫人……不会的。小时候我也曾缠足，可是我现在不是也能动么？过一段时间，过一段时间你就会好的！”小翠儿大哭。
　　“是么？这么丑的脚，我再也不想走路了。”我把头缩进被子里，呢喃着说，“以后，你就代替我，走我不能再走的路吧。”在小翠儿的哭声中，我慢慢闭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