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07 惊天谋（一） ...
-
牟定县说小不小，万数人口在大宣朝算中等级别；可说大又没多大，不然知县大人与丰乐楼小掌柜的婚事怎会传得如此之广？
平凉道的艺坊，与外处的青楼相近，而苑茗却将一间小铺经营成了“卖艺不卖身、欢乐一家人”的模式。即便如此，大多数普通百姓还是对之“避恐不及”。
荆桃在坊间的形象，多为“古怪少女”，而今“大方”地“暴露”于人前，恰好使在场宾客亲自验证了传闻的真实性：丰乐楼的小掌柜的确“古怪”，“古怪”得不似人间女子，仿若仙娥下凡一般！
推杯换盏之际，不少年轻男子都有了醉意，他们紧承焦二铁的“放肆”，也过来起哄。
“小掌柜，你我曾有过一面之缘。虽然你即要成为知县夫人，但你可记得我们是见过的？”
“傅大人与小掌柜男才女貌，天作之合，着实令人羡慕！”
“傅大人，您与草民同龄，草民的孩子都生了三个了，您打算要几个？”
荆桃淡定又麻木地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插科打诨，毕竟相似的场景，她在店里见得多了。但瞟了眼傅倾筹后，心头不禁惊讶，不说都说文人脸皮子薄、一逗就炸吗？怎么这人的脾气能好到耳朵都快被吵爆了还能保持温文尔雅的笑容？
“傅大人，草民是说真的！”焦大铁本身长得就老实厚道，此刻激动起来，更是给人一种不好拒绝的恳切感，“您的婚期定在何日？我们一家子每人准备一份贺礼！”
傅倾筹见状，眼中的包容瞬间化为些许无奈。
“焦大哥，其实我与荆姑娘——”
“——我们是在等大人的小叔回来再商议具体事宜。”
荆桃打断他，并顺势抢过话头，扬起和煦又温柔的笑脸，“是不是呀，顷筹。”
傅倾筹怔住，感觉有条小溪正顺着四肢百骸在缓缓游动。
“嗯，正是如此。”
声音也莫名地有几分沙哑。
大家嬉笑了一阵，又转而开始打趣新郎官，主宾席终于安静了。
“好危险！差点就露馅了！”
荆桃拭了拭额头无形的汗，略带嗔怒地道：“你又没喝酒，怎么也跟醉了似的乱讲话！”
傅倾筹神思回还，想起适才的失态，倍感羞赧，忙认下：“是，是我错了，请你莫要恼我。”
如此回应倒令荆桃有些不自在了，她稍别了别身子，嘟囔：“我才没恼，我只是在提醒你而已。”
虽然婚约的解除在双方心里都达成了共识，但有些事尚未落定，仍需继续将未婚夫妻的角色扮演下去。同时，哪怕婚约真的解除了，只要危险还在，这场戏也不会完。
不错，傅倾筹一定会陪自己演到底的！荆桃没来由地如此坚信着。
少顷，婚礼上另一位“重量级”贵客姗姗来迟。
江怀略与焦家父子三人对饮了三杯，便来主宾席落座。
荆桃食量不大，对佳肴也没什么“执念”，而她之所以热衷于“吃席”，只因“好酒”两字。
焦家虽不算大户，但底子也不薄，宴客的酒水自然要取牟定最好的。
荆桃悄摸摸地喝光了两壶，又不好再跟伙计要，只得百无聊赖地听身边两位男子聊天。
傅倾筹并不是话痨，此刻能侃侃而谈，看得出他与江怀略很是投机。话又说回来，他那样的人，只要对象不是白丁苑昇或奸诈陈顺意，对谁都是彬彬有礼、真诚热心的模样。
不一会，绕场三周的焦二铁又来了，站在角落朝荆桃招手。
她酒劲儿正盛，也不怕与他们“调笑”一番，却见他身旁并无别人，便料想他可能有正事要与自己相谈。
焦二铁的脸虽红，但意识很是清醒，“小掌柜，我向跟大人报告一件事，但又不敢打扰他与江大人，便想着请你转达，毕竟你是他未过门的妻子。”
荆桃轻“啧”了声，最后一句补充说明大可不必。
“说吧，什么事。”
“我听说大人正在调查孙挑被杀的案子，我想，三年前，我可能看到凶手了！”
其实早在老刀疤的嘴里，荆桃隐约明白了真相，此刻她则是不动声色地反问：“三年前你为何不说？”
焦二铁为难地撇撇嘴，“三年前咱们县还是那位在管，他都把我爹抓牢里了，我说与不说又有什么区别！再者，我是在看望我媳妇的时候目击到凶手的，那时我与她的关系尚未确定，我怎好讲出去坏她名声呢！”
今日的新娘子是新妇，也不是“新”妇，她先夫死了快八年了，一直是自己拉扯着两个孩子辛苦过活，后来得以与焦家老二结缘，才算是苦尽甘来。也是这位贤惠的妇人提出，无老爹便不办婚礼的要求。
“其实一开始，我并不认为那人是凶手……”焦二铁支吾着，“毕竟我媳妇与孙挑做邻居时，没少受他欺负，而只要贝赏在，他就不敢再使蛮了。”
“贝赏啊……真是个奇怪的名字。”荆桃喃喃了一下，随后果断地道，“这样吧，待你的喜事完全办完，便来我家做个笔录。傅大人极善绘画，让他把这人的样子画出来。”
风穿夜幕，月上潇潇。
宾客散尽，江怀略坦率地表示可以送傅、荆二人一程。
“多谢江兄美意。荆姑娘你的意思呢？”
“我的意思是，多谢江大人美意，只是今晚天气舒适，我还是想走路回家。”
江怀略因而与两人辞别，登上马车，目送他们走远。
拐角处已不见其身姿，唯见一对长影，慢慢交织融合在一起，浓稠得好似一泼新墨。
一路上，荆桃把焦二铁的话转述给傅倾筹听。
“可惜破的是杀人案，不是爆炸案。”
“并不可惜，生而为人，来得明白，走得也该清楚。”
“说得也是呢。”
荆桃唇角微微上翘，晶莹的耳饰摇曳着清澈的银辉。
傅倾筹望着她，银辉点点碎在他潋滟的眸光中。
两人返回丰乐楼，进入后院，却见廊亭中有一男一女正在说话。
荆桃一把按下不明所以的傅倾筹，双双低身蹲下趴墙根。
“周大哥，我见你的鞋子破了，便给你做了双新鞋。你试试看合不合脚。”
荆桃登时认出了此声音。
章沵宝相貌优越，身材极为玲珑，舞姿更是鸾回凤翥，与蒙绵、佟碧并列为丰乐楼三大花魁——当然，丰乐楼还有什么三大头牌、五大女君、七大婵娟，都是小掌柜在无聊时瞎起的。
“……非常合适。多谢章姑娘。”
傅倾筹不禁一惊，“收礼”的居然是周宁！
“周大哥不必见外，直接叫我名字就好。”
“沵……不，宝儿。”
荆桃给傅倾筹使了个眼色，两人小心地溜开了。
由于不论谁回房间，都要经过廊道，那避免不了会与廊亭中的男女打上照面，因而她二人心照不宣地站在树下静静等待。
“周宁对我家沵宝儿还蛮积极的嘛。”荆桃语气轻快，心情很不错的样子。
傅倾筹注视着她亮晶晶的眼睛，问：“你不反对他们？”
“我为何要反对？”
“可当初芳信姑娘与李公子……”
荆桃扯下挡住自己眼睛的一枝杈。
“他们本就不同啊！那个书呆子家徒四壁，连上京的盘缠都凑不齐，若能高中便是皆大欢喜；若仍一无所有，难道我家芳信要跟他吃一辈子苦吗？反观周宁，长得不错，为人也正派，尽管孤儿出身，却有一份铁饭碗，沵宝儿嫁给他是可以享福的。”
傅倾筹稍作沉吟，深以为然。
“能得一良婿，实乃女子人生幸事之一。男子亦如此。”
“良婿啊，什么样的能叫良婿呢？”
夜风习习，拂起青丝翩翩，荆桃不由得感慨：“倘若芳信真成了状元夫人，虽锦衣玉食，却夫妻不睦，李尚寄也算不得是‘良婿’吧。”
傅倾筹的衣袂随风微微隆起，好似一只手要抓住那飘忽不定的青丝。
“李公子熟读圣贤书，纵使布衣一世，承诺与责任也会为芳信姑娘撑起一个家的。”
荆桃蓦一侧肩，歪着头，凝望着他，“你这么看好那个书呆子？”
傅倾筹笑意融融，“看好他的不是我，而是你，不然你也不会借钱给他了。”
荆桃故作嗔怪地朝他做了个鬼脸，“你真婆妈！”
说着，便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蒙蒙树影间。
傅倾筹一边思索着她为何又生气了，一边走回房中。
当与自己的小厮对视的刹那，他便敛起一切情绪，双眸深如寒潭。
“少爷，那个成嗣，似乎与薛大人派你暗访的某人有关。”
“讲。”
“二十一年前，太后身边的心腹太监突然失踪，恰与如今的成嗣有七八分相符。”
寒潭闪出一丝异样，傅倾筹眉头微蹙。
“二十一年前，先帝的一名婕妤诞下一位皇子；十八年前，平凉之战后，先帝驾崩，皇子继位，即为当今圣上。如此节点，是巧合还是另有玄机？”
良欢无法回答这道事关皇家辛秘的难题，他能做的，唯有事无巨细地禀告。
“乾卫三人已离京一月，相信不出三日便将到此与少爷汇合。”
“嗯。在他们来之前，暂停调查圣上所命之事，免得薛大人起疑。”
“是，少爷。良欢告退。”
男子的脸隐于黑暗之中，唯一双眸，清凌得令人心惊。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