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鸽子与白乌鸦》青天收雨

28、NO.9区

　　深夜。

　　海风很大，轮船甲板上下颠簸。

　　“您晕船吗？”

　　陆曼容昨晚本来就没睡好，又吹了点风，有点头痛。

　　“您还好吗？”诺亚将胃药递给她，船舱的吊灯晃来晃去，洒在他银白色的头发上，那一刻少年低下脸来看她，整张脸被笼罩在模糊光泽里，像在为即将饿死的人忧虑的天使：“我有些担心您。”

　　陆曼容刚要摇头，忽然一个大浪袭来，甲板剧烈颠簸。她胃里一阵翻涌，虚弱地蹲下去。

　　“曼容，你还好吧？全怪西里斯！突然一通电话就把我们全都调到第九区，搞什么飞机？”李菲儿同情地拍着同事的背，扭头去瞪布雷司，“你这家伙，船票是晚上九点，你这家伙七点就到了，说，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们要去NO.9区？西里斯都告诉了你什么？”

　　“冤枉啊。西里斯的心思我哪知道。我之前也没去过第九区。按理说失踪案用不着咱们去。我也纳闷呢。”布雷司连忙举手，“曼容，你感觉好些了吗？”

　　“好多了。”陆曼容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我去外面透透气，你们先聊。”

　　走出船舱，海风毫无保留地打在脸上，潮湿、咸涩，海水独有的味道。她无法控制地咳嗽起来，气管像被割开一个口，接着，空气猛地灌进来。

　　陆曼容松开右手，手心赫然躺着一枚虚拟影像装置。

　　“你的脸色好像很差。曼容。”男人刷的出现在甲板上，有些诧异地皱眉，“这里在哪？海上吗？”

　　“是的，爸爸。我们要去第九区，临时出差。”陆曼容又一阵反胃。

　　“第九区？”陆明川愣了一下。

　　陆曼容点头，还没来得及开口解释，忽然砰的一声，重物倒地的声音。

　　“让开！没长眼睛么？”

　　几个打手样子的人把仿生人侍者一脚踹倒在地，杯碟碎了一地。

　　走在最后的是个年轻男人，身穿定制西服，红宝石胸针看起来就价值不菲，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显然心情相当差劲。

　　忽然响起一个冷淡女声，“虽然在海上，但也不能随便打人吧。”

　　男人闻声停住，扭过头来，“打人？”

　　“小姐，你想定我的罪，至少也要抓个货真价实的人类吧。”他踢了一脚躺在地上的仿生人侍者，嗤笑。

　　“你误会了。”女子冷淡回复:“仿生人也是有主人的。我不是质疑你在伤害人类，而是质疑你在非法损坏他人财物。”

　　“……”

　　男人眯眼看她，目光带上了某种程度的打量，“你是第一次来NO.9区吗？那就让我来教你第一个规矩，那就是，像你这么可爱的小姐不要随便乱跑。

　　男人说着凑近，不得不承认，包裹在这一身高价西服里，他看上去确实人模狗样。

　　“陆——”

　　二人闻声扭头，看见不远处的银发少年。

　　“你骗我。”男人捏住她的手腕，“你明明不是一个人。”

　　他的确是喝醉了，否则也不至于没认出诺亚只是个仿生人。

　　“仿生人？”他终于反应过来，用玩味的眼神看她，“现在的女人都喜欢仿生人了，是不是？但是，有些东西是机器没办法取代的。你都试试，对比一下不就好了？”

　　“听我一句劝，不要太依赖机器。你现在已经很危险了，小姐。”他伸手去揽她的肩膀，左手抛出骰子，动作娴熟，“那这样，扔到一三五，你就留下来陪我，怎么样？”

　　骰子被高高抛起，又落回掌心，五根手指包裹得严丝合缝，看不出一点猫腻。骰子的主人笑容得意，正要摊开手掌，忽然被一只手握住。

　　“报告陆调查员，西里斯刚刚打来电话，说要找你。”银发少年声音清冷。

　　海风忽起。

　　潮水拍碎在甲板上，陆曼容彻底清醒了。她抬头看向面前的花花公子，冷淡开口，“你很有钱，至少有千万级家族产业，身为整个家庭唯一继承人可能养成了你独断专行的习惯，同时也使你沾染上嗜酒嗜赌的恶习。身为尊贵的NO.1区公民，肯屈尊来到第九区，肯定有你的目的。而且——“

　　“而且什么？”男人眯眼看她。

　　“听说卡地亚在两周前刚卖出去一款天价定制红宝石戒指。”她的视线划过他中指上的一枚戒指。“恭喜你，先生。祝您新婚快乐。”

　　“……”

　　她这一番话如连珠炮般，可谓是结结实实噎了他一下。男人的俊脸蓦地一黑。

　　“对了，你刚刚故意损坏仿生人而造成的损失，必要时候，我会作为公证人代船长向你索要赔偿。”女主冷淡道:“听起来你对这里很熟。可你到底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盛夏的海风呼啸。风浪已经小多了。海水漆黑一片，光透不进去，只能在海面留下模糊的光晕。霓虹灯光洒在东方女子身上，像朦胧的海雾。她有双漆黑的眼睛，就像她的长发一样黑。

　　“知道啊。怎么不知道。”花花公子摊了摊手，背靠栏杆，懒洋洋道：”这里是游离在前八城区之外的第九城区。在这里，除了杀人，做什么都不犯法。”

　　* * *

　　NO.9区警署。

　　据失踪者家属声称，失踪者苏黎，一周前乘坐桑吉号轮船，从NO.1区驶向NO.9区码头，并计划于昨日返航。昨天清早他却并没有登船，没人能联系到他，家属因此报警。

　　“鉴于我组在调查仿生人谋杀案时的出色表现，经过多方决定，现将本案完全授权给我组，务必查个水落石出。”西里斯大力拍桌：“给失踪者家属和全体公民一个交代。”

　　会议室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联邦警署绝不会那么好心，主动把功劳让给犯罪事务司。事实上，自从蓝色勿忘我谋杀案告破，整个SI-Group就成了众矢之的。

　　“联邦警署查得怎么样了？”布雷司拆开密封档案，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就一页？根本什么线索都没有！”

　　“你就知足吧。这还是组长特意要过来的。”李菲儿叹气。

　　“距离报案时间多久了？这他们总该知道吧。”布雷司咬牙道:“如果涉嫌绑架，最佳救援时间是24小时，一但超过这个时间，就很可能撕票。”

　　西里斯低头看了眼表，“距离报案已经过去10个小时。”

　　“什么？”布雷司如遭雷劈，“案发后才三小时就移交给我们了？”

　　“为什么这么急？”布雷司简直不敢置信，“现在最要紧的应该是让警察快点找人吧。即使把我们都叫过来，也要先等大批警力投入啊。”

　　“是啊组长。才短短几个小时，有很多种可能。或许他只是喝醉了忘定闹钟，手机没电了也有可能。”李菲儿也摇头，“不如先等等再说——”

　　“安静！”

　　西里斯猛地拍桌。

　　“听着，案子还没查清之前，谁都没资格胡乱猜测。”西里斯深吸一口气，“说实话，这么个大活人凭空失踪，还是在NO.9区，发生什么都有可能。”

　　“什么意思？”布雷司诧异道:“你是说他死了？”

　　“我可没说。”西里斯抓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这里是第九城 ，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 * *

　　西里斯离开后，办公室彻底寂静。

　　“总之，接下来的几天就要多多麻烦大家了。我们一起合作，案件肯定会很快告破的。”始终站在一旁的兰斯终于开口，露出一个勉强的笑。

　　“啧，麻烦。”

　　忽然响起一个声音，兰斯僵住了。

　　“犯罪事务司什么时候也干起找人的差事了？”威尔不屑道:“这种低级的案子，交给联邦警署那帮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警察去做不就行了。简直浪费我们的时间。”

　　威尔嗤笑，“不是我说，联邦警署到底行不行了？我看，不如干脆改名叫，联邦搬救兵署得了。”

　　众人窃窃私笑。

　　兰斯僵住，紧紧抿唇。

　　陆曼容给兰斯端了一杯热可可，“兰斯警员在上个案件中也帮了我们不少。威尔，没有兰斯警员，你根本抓不到凶手。”

　　“你——”

　　被同事结结实实噎了一回，威尔的脸可谓异彩纷呈，他憋了半天，冷笑一声，扭头走了。

　　“抱歉。”她转过身来，对兰斯道：“如果有什么冒犯到你的地方，我代表犯罪事务司向你道歉。”

　　兰斯脸色终于和缓了一些，苦笑道:“谢谢陆小姐。”

　　一直以来，无论是出于利益纠纷还是其他，犯罪事务司与联邦警署不和，已经是一个公开的秘密。自仿生人一案后，联邦警署深陷舆论风波，和威尔一样的人落井下石的人不在少数。

　　“所以，到底怎么回事？”陆曼容皱眉。

　　“西里斯刚刚也都跟你们说了。事情的大致经过就是这样的。”兰斯叹气，“警署目前掌握到的信息很少。我们本可以继续挖掘的，可是报案人强烈要求将案件转移给犯罪事务司。”

　　陆曼容愣住，“什么——”

　　忽然响起一声尖叫。

　　“怎么搞的？整整10个小时连半点消息都查不出来，你们警察都在干吗？”

　　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强行闯入办公区，一把推开试图拦住她的值班警员，气势汹汹冲过来。

　　“你们就是那个特别调查组？”显然，女人终于看见了会议室里站着的一众人等。“联邦警署都是一帮废物，原来你们也是。这么久才来，你们就是这样办事的？”

　　艳丽的大衣包裹丰腴身材，女人脖子上戴着一圈明晃晃金项链，整个人一副趾高气扬做派。“我花钱让你们办事，不是让你们在这白吃白喝的！我告诉你们，我儿子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饶不了你们，别说特别调查组，我要整个犯罪事务司给我儿子陪葬！”

　　女人摔门走后，李菲儿扭过头来。

　　“好大的口气。让整个事务司给她陪葬？搞笑，她以为她是谁啊。”李菲儿翻了个白眼，“不过你有没有觉得她有点眼熟。”

　　几人对视片刻，异口同声道，“苏氏银行行长夫人？”

　　* * *

　　“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李菲儿焦头烂额，“竟然是苏氏银行！怪不得西里斯二话不说就把我们派过来，还说的那么冠冕堂皇。可恶，我就知道报案者来头很大，他得罪不起！”

　　“苏氏银行真有那么厉害吗？”布雷司仍抱有一丝侥幸。

　　李菲儿像看外星人一样看他，“其实也就伸根手指头能把整个调查组外加犯罪事务司碾得灰飞烟灭的程度吧。”

　　得知了这个重磅消息，办公室的气氛瞬间凝重。兰斯抱来一摞厚厚档案，全是NO.9区的居民登记。众人像热锅上的蚂蚁，刚要开始忙碌，忽然大厅方向传来一阵嘈杂，夹杂着女人的尖叫。

　　“又是苏太太？”李菲儿头疼欲裂，“我们正在查案呢。出去劝她行行好，如果想早点找到宝贝儿子，就先回家待着。”

　　此言一出，众人都纷纷低头，谁都不想和那么难缠的女人再打交道。陆曼容喝了口咖啡，只好深吸一口气，朝大厅走去。

　　大厅的争执仍在继续。这次却是个尖细的女声，身材打扮都变了。

　　并不是苏太太，而是个相当年轻的女子。

　　那人穿着精致的红裙，浅棕色的蓬松头发被金色丝带高高绑起，两只大大的金条耳坠看上去就价值不菲，高跟鞋仿佛要硬生生把地板踩穿。

　　女子盛气凌人道:“你们这么久都没找到我哥哥？”

　　“小姐稍安勿躁。”陆曼容端给她一杯水，耐心劝道：“犯罪事务司正在全力追查本案，相信很快就会有眉目的——”

　　啪！

　　那名自称失踪者妹妹的年轻女人终于转过脸来，把玻璃杯里的水泼了对方一脸，“很快？很快是有多快！你算什么东西——”

　　戛然而止。

　　她死死盯着上衣湿透的女调查员，“陆曼容？”

　　“怎么了，苏西？今天这么热闹，大家都在啊。”背后响起一个懒洋洋男声。“让开，都让开。我来接我的未婚妻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