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鸽子与白乌鸦》青天收雨

29、他向她伸出手

　　茶水间。

　　十分钟前被迫当众受辱的女调查员独自站在房间里，水珠顺着侧脸流下来。日光下她的脸有点苍白，漆黑浓密的眼睫低垂，落下小片阴影。

　　事实上，比起她的脸，她的衣服更像一场灾难。湿透的白衬衣隐隐透出曲线轮廓。

　　“主人，换件衣服吧。”诺亚递来一件干净的衬衣。

　　她想，她已经开始适应他了。有时候，舍弃掉无用的好奇心，也是一种美德。女调查员脱下湿漉漉的衬衣，像熟透的杏子剥离果皮。

　　忽然响起拍门声。

　　“是李菲儿。”诺亚道。

　　“开门吧。”她背对他点头，低头系上最后一粒纽扣。

　　“好啊陆曼容，原来你躲到这来了。”李菲儿左右张望，鬼鬼祟祟从门缝挤进来，“听说，刚刚那个苏家大小姐认识你？”

　　“你要是真的跟她熟，干脆就去找她问个清楚。”李菲儿显然已经开始病急乱投医了，“苏黎是什么人，来第九区干嘛，通通不告诉我们，就光让我们找人。这谁能找到？你去问问苏西，她肯定告诉你——”

　　“不可能。”

　　陆曼容终于开口。

　　“啊？”李菲儿愣住。

　　“我的确认识苏西。可从14年前开始，她就讨厌我了。”陆曼容拎起湿衣服，“所以，菲儿，你觉得可能么？”

　　李菲儿的脸也绿了，刚要说什么，忽然手机铃响。

　　“有消息了。”李菲儿变了脸色，“苏黎最后一次被人目击，是在207街道。西里斯让我们现在过去。”

　　“开工开工。”布雷司伸了个懒腰，抓起外套就走，“我打好车了。”

　　陆曼容刚要跟上，隔壁房间忽然传出一声巨响。

　　在玻璃墙的作用下，贵宾室里发生的一切显露无疑。红裙女人坐在皮革沙发上，将茶杯狠狠砸碎在地，指着一旁的警员破口大骂，那副盛气凌人的模样，和多年前如出一辙。

　　然后她扭过脸来，死死盯着玻璃墙外的陆曼容，眼角泛红。

　　原来失踪者不是别人，正是苏氏银行的继承人，苏西的哥哥。自从陆曼容上次见过苏西，已经过去整整十四年了。陆曼容自小在孤儿院长大，七岁时被陆明川收养，在西高地社区度过了短暂的一年，社区里有很多孩子，苏西就是其中一个。

　　“就是她！她偷钱！”红裙女孩居高临下伸手指着她，“你们孤儿院出来的都是小偷！”

　　陆曼容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的自己，拳打脚踢落在身上，她低头抱住脖颈，温热的血液从额头流下来。

　　苏西大叫：“她手里拿着什么？给我掰开！”

　　那个叫阿俊的男孩扑上来，用力掰她的手指。挨打的女孩束紧手指，指缝里藏着一条玻璃手链。柔软的腹部被狠狠踢了一脚，有一瞬间她感觉自己快要死了。

　　“啊！”

　　阿俊一声惨叫，左手的新鲜牙印血流如注。

　　忽然响起警车鸣笛声。

　　孩子们一哄而散。

　　只剩白裙女孩一人蜷缩在巷角，衣服都被扯的破破烂烂的，全是鞋印和泥点。漆黑浓密的长发凌乱垂下，沾染血液的唇更衬得脸色苍白。

　　女孩整个人像被捕兽夹夹断翅膀的鸽子，原本应该是雪白的，只是在灰泥里滚了一圈，变成了黑色。

　　鸽子低着头，慢慢梳理折断的羽毛。

　　巷口忽然传来脚步声。

　　身穿学校制服的少年推着自行车路过巷口。轮胎碾过碎酒瓶玻璃碴，发出刺耳微弱的声响，他顿了一下，扭过脸来。那一刻路灯灯光从他背后冲洗下来，她看不清他的脸。他朝她走来，微微弯腰，伸出手——

　　脑内白光一闪，陆曼容瞬间头痛。

　　她深吸一口气，最近越来越多回想起以前的事了，或许是重遇苏西的缘故。

　　“抱歉，陆小姐。听说刚刚报案者家属对你无礼？”兰斯拍了拍她的肩，忧心忡忡。

　　“没事。”她顿了一下，露出微笑，“我们刚刚接到通知，207街道有线索。兰斯警员，你也快去吧。”

　　“是吗？”兰斯愣住，连忙点头，“没问题，我这就去！”

　　陆曼容目送兰斯匆匆离开，也揉了揉额头，深吸一口气，朝大门走去。

　　“原来，你是犯罪事务司的人。”背后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很高兴认识你，陆小姐。叫我文森特。你在调查苏西哥哥的失踪案吧。”昨夜偶遇的花花公子靠着墙抽烟，眯眼盯着她，“你确实很聪明。可是小姐，有一点你猜错了。”

　　“什么？”陆曼容愣了一下。

　　“我没结婚。”他耸了耸肩，举起左手中指的红宝石戒指，“只是订婚。”

　　“……”

　　陆曼容终于反应过来，冷淡点头：“不关我事。”

　　* * *

　　第九城区。

　　海风从不远处的码头吹来，潮湿郁热的盛夏能让一切完好如初的东西腐烂发霉。街道上发出浓郁酒精味道和腐臭味道，好像老鼠死在阴暗的角落，石板淤积泥水，倒映出灰色的天空。

　　陆曼容走在路中央，打量路边的酒馆，忽然被人重重撞了一下。那人戴着连兜帽，双手插兜，背对着她快步走远。陆曼容觉得哪里不对劲，一摸口袋。兰斯也反应过来，“抓小偷！”

　　那人拔腿就跑。

　　奈何这条街本就充斥着便衣警察，三两下就将他按倒，戴上手铐，从他口袋里掏出一部手机。

　　“陆小姐，您不用同情他们。他们如果想往上爬的话，早就爬上去了，可他们没有。”兰斯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把手机递给她，“待在这滩烂泥里，只能怪他们自己。”

　　“这种地方的人，就算死了都没人在意的。”布雷司小心避开脏兮兮的水沟，把失踪者照片递给陆曼容，“要不是报案家属还算有头有脸，上面怎么会施压让我们查。”

　　街上的所有人都被拦下了。

　　不管是穿着脏兮兮T恤的流浪汉，还是醉醺醺的醉汉，甚至那种疑似吸了三天大 | 麻的精神恍惚的小混混，都被挨个问话。

　　“都快把附近十条街的人问遍了，谁也没见过。”布雷司把烟头踩灭，叹了口气，“再在这待上半天，我都要酒精中毒了。威尔，你在做什么？”

　　躲在阴凉地里的威尔正在吃雪糕，嫌弃地看了眼手里的照片，“我真是受够了，这种低级差事都要交给我。联邦警署都没人了吗？”

　　看着不远处一群浓妆艳抹的女人，他忽然转了转眼珠，把照片塞给一旁站着的诺亚，“你不是我们特别调查组的人吗？机器人，你去问问她们。”

　　即使暴露在湿热的盛夏，银发少年依然没有任何疲劳的表现，甚至连体表温度都没有上升一度，少年侧过脸来，俊美清秀的五官，浅灰色的瞳孔清澈，没有任何情绪。

　　“是。”

　　诺亚拿着苏黎的照片走过去。“女士们，请问你们见过他吗？”

　　听到“Ladies”的称呼，那几个女人都咯咯笑了起来，晃着酒瓶笑作一团。即使是这样炎热的夏天，她们的穿着也异常凉爽了，裙子领口像被人故意撕开，露出大片白花花胸脯，短裙堪堪遮住大腿根。她们彼此尖声打骂着，用肮脏的语言调笑着，不知过了多久，她们吐掉嘴里的烟，扭头上楼，却没想到，银发少年依旧站在原地。

　　其中一个穿灰色裙子的女人终于抬了抬眼，上下打量他，“你刚刚说什么？”

　　银发少年保持微笑，“女士，请问您有没有见过照片上的这个人？”

　　妓 | 女看了眼照片，凑近，往他脸上吐了个烟圈，“你找他做什么？照片上的这个人亲口对我说过，让我不要对任何人说我见过他。”

　　“那就是说，您见过他。”

　　“这个问题你最好还是去问翠丝吧。她跟他接触的最多。”那女人咯咯笑了一声，吐了口烟，说到接触二字时，她暧昧地停顿了一下，直勾勾盯着诺亚。

　　“翠丝？”

　　“别这样看着我，我可不知道她在哪。”妓 | 女吸了口烟，耸了耸肩道：“她不经常和我们待在一起。有段时间她尝试做正常工作，然后又堕落了，大约半个月之前她说她要离开，然后我就再没见过她了。”

　　觉察到诺亚的目光，她抖了抖烟灰，“怎么了吗，翠丝死了么？”

　　“你为什么认为她死了，而不是离开这里？”

　　灰蒙蒙的天空开始下雨。

　　“她不可能走。”啪的一声，打火机窜出火苗，照亮了妓 | 女的脸。她的假睫毛纤长卷曲，在凹陷的眼窝落下阴影。酒精与毒 | 品引起神经反应，她哆嗦着低头吸了口烟，很快就露出轻飘飘的表情，“比起逃脱这种生活来说，死更容易一点。”

　　仿生人少年站在满是泥水的街道上，雨水濡湿他的额头碎发，霓虹灯透过朦胧雾气，少年银白色头发柔软微冷，浅灰色的瞳孔注视着刚刚吸食过毒 | 品的第九区妓 | 女。

　　”谢谢。”他露出程序性的微笑，“如果您回忆起了任何信息，请随时联系我。”

　　仿佛刚认识他一样，妓 | 女精神恍惚地扭过脸来，整个人背靠着墙，用宿醉般的眼神打量他，“嘿。那如果我没见到她，我还可以打电话给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