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惹》陌上闲云

11、第 11 章

　　穆静遥没有再说下去，事过境迁，她只愿不再想起，根本不想旧事重提。

　　她可怜当年那个懵懂又无知的自己，所以也更加不愿意把那个年幼的自己再从记忆深处里拉出来，接受众人无论是好意还是恶意的评判，那个年幼的她已经承受得足够多了，就让她像这样静静的封存在记忆深处吧。

　　她已经长大了，哪怕还不够大，至少，也已经长大很多很多了。

　　穆静遥没有说太多，但她短短的几句话却让众人不约而同的陷入了沉默，对于穆敬玥来说，更不啻于是当面扇来的耳光，让她这么多年来的偏见以及自以为是的宽宏大量都显得是那么的可笑与可耻。

　　她以为她拥有一个从小就嫉妒心重且心思恶毒的妹妹，她也不愿意把她想得太坏，在那件事发生之前，她还记得她妹虽然有些胆小，但也和一般的小孩一样，看见他们回来会很兴奋，会喊她姐，喜欢跟在他们身后，不是那么活泼开朗，但也不像现在这么沉默。

　　但是，就像她妹说的那样，她确实忘了他们中间居然隔了一年半都没有回去，现在回想起来，好像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们回乡的次数变得更少了，以前每年至少会回去两次，暑假加过年，但后来有时一整年都不会回去一次。

　　她一直没有觉得这有什么，因为她爸开始创业了，整天忙得见不到人影，而她自己又上了初中，就如同现在的宸宸一样，自己的生活已经足够丰富了，又过惯了城里的生活，根本就不想去到处都脏兮兮的乡下。

　　如果说在那件事发生之前还会觉得有些对不起独自被留在乡下的妹妹，那么在后来发现她妹的性格越来越让她讨厌，也越来越加深了她的成见之后，她也就理所当然的把她抛诸脑后了。

　　直到今年年初，她妹终于被接来同住，而她觉得自己怎么也是大姐，哪怕性格不讨喜，她也是自己一母同胞的妹妹，又在乡下呆了那么多年，怎么说家里人对她都有些亏欠。

　　所以，哪怕不喜，她也尽量让自己对她和宸宸一视同仁，甚至在她妈给她妹买那些比他们姐弟更贵重些的物品时，她也没什么意见，甚至帮着一起挑选了一些可能更适合小女孩使用的东西，比如衣物之类基本都是她给挑的。

　　但是，无论是她和宸宸赠送的礼物，还是其他各种物品，她妹都只是默默的接受着，不说回礼，就连一丝感激都不曾表露过。

　　家里多了她，不像是多了一个人，倒更像是溜进了一只小老鼠，让人感觉鬼祟又阴沉，无论其他人说什么做什么，哪怕是骂她，她也无动于衷。

　　穆敬玥有时甚至觉得她妹就是故意的，否则明明因为喂猫的事被骂了为什么还丝毫不改甚至变本加厉？而她妹越是这样，她也越是不喜，总觉得她妹已经长歪了，没救了，如果不是最近纪锋又同情心泛滥，热心的想让遥遥融入进来，她根本就懒得管。

　　然而，现在却告诉她她曾以为的真相其实根本就不是所谓的真相，那她这些年来的成见又算什么？

　　还有，当年宸宸大热天的被开水烫伤了是事实，她没有亲见事情经过，但却从未怀疑过事情的真相，因为，是她妈说宸宸是被遥遥烫伤的，因为嫉妒弟弟被带进了城里，而她被留在了乡下，所以故意烫伤了宸宸。

　　她还能记起她妈当时抱着疼得直哭的宸宸是多么的伤心，一边抹眼泪一边大骂遥遥，说她小小年纪就不学好，说她跟张叔家的那个坏胚一样，见不得弟弟好，别人家的姐姐都会照顾弟弟，她们却恨不得弟弟死。

　　穆敬玥记得张叔家的那个女孩，和遥遥差不多大，小小年纪却有着一双格外凶狠的眼神，她是第一次在一个小孩的身上感受到那么浓重的戾气，她曾亲眼见过她打架，凶狠暴虐，能硬生生的咬下一块肉来，她还听说她险些掐死她弟弟。

　　那个女孩给穆敬玥的印象太深刻了，她也曾见过那个女孩来找她妹一起玩，所以，在听她妈这样说时，也丝毫没有怀疑过她妈的话。

　　一个孩子怎么会轻易怀疑自己的母亲呢？何况事情是那么的合情合理，何况当时宸宸也并没有反驳。

　　当然，现在回想起来，宸宸没有反驳很正常，因为他正疼着，除了哭什么也顾不上，紧接着又是看医生又是住院，再加上小孩子的忘性也大，根本就不会想那么多。

　　然后是她妈，如果是在几年前，今天这事在宸宸说是他自己不小心时，她可能还会怀疑是宸宸在为遥遥开脱，根本就不可能去怀疑她妈，但是，她已经过了什么都相信大人的年纪。

　　她是在认识了纪锋的母亲萧姨之后才真正意识到了原来女人还能如此的多才多艺，原来女人还能如此的有气质。

　　越是长大她越是希望自己不要成为她妈那样的女人，整天夸夸其谈无所事事，穿戴得再好也掩盖不了内里的空虚，她知道身为女儿不应该嫌弃自己的母亲，但她也确实觉得，她妈只是一个粗鄙又虚荣的村妇而已，甚至还不如一般的村妇勤劳，自从家境好了之后，整天不是逛街就是打牌，稍微干点活就像是吃了多大的苦受了多少的累似的，要念叨上好几天。

　　这样的母亲实在是让她尊重不起来，她打心眼里希望自己不要成为她妈那样的女人。

　　但是，虽然知道自己的母亲没有什么值得尊敬的品行，今天忽然得知的真相也实实在在的有些超出了她的承受范围，她以为她已经足够看低自己的母亲了，她有时甚至为自己内心深处这样大逆不道的想法而羞愧。

　　然而，事实却是，她的母亲还能比她想象的更低劣，做出的事情更令人作呕。

　　哪个母亲会把自己做的事情推到自己的孩子身上？哪个真心爱孩子的母亲会忍心污蔑辱骂自己年幼的孩子？并且这么多年来，毫无愧疚之心。

　　穆敬玥感到很痛苦，为自己拥有这样一个母亲而痛苦，但她甚至还不能将真相说出来，就像宸宸坚持说是他自己不小心一样，就像遥遥这么多年来从没解释过，甚至在刚才也不曾反驳宸宸的话一样，她始终是他们的母亲，十月怀胎把他们带到这个世上的母亲。

　　那一天接下来的时间众人变得格外的沉寂，穆静遥就像她说的那样，一直在一旁画着她的画，没有负气出走，甚至看不出有什么巨大的情绪波动，几个人里明明她才是事件的中心，也是那个最应该伤心愤怒委屈的人，却偏偏看起来比他们任何一个人都要云淡风轻。

　　“遥遥小妹妹这心理素质，绝了！”回去的路上，在将穆家三人送回去之后，何问忽而感叹道。

　　“你今天太过了。”还留在车上的纪锋说出了一早就想说却没有机会说出的话。

　　“我知道。”何问语带歉意的说道，良久后，见纪锋没有再说什么，不由问道，“你不再多问点什么吗？”

　　纪锋摇了摇头。

　　“太君子了，小兄弟，你这样，迟早……”

　　“闭嘴吧你！趁我还能做个君子之前。”

　　“好好，我闭嘴，闭嘴！”

　　过了片刻，口花花惯了的何问又忍不住说道：“依你对他们家的了解，你觉得到底是谁烫伤了宸宸还让他们大姐误会了这么多年？”

　　纪锋其实心里已经有了猜测，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的看着车窗外华灯初上的街道，眼前仿佛出现了一个背着书包的小女孩，一个人安安静静的坐在小小的杂物间里画画，一个人对着路灯看梧桐的落叶，一个人偷偷喂养着一只黑色的小猫……

　　“何哥，帮我个忙。”良久后，纪锋说道。

　　何问点了点头。

　　那天之后，穆静遥希望自己的生活能继续以前的平静，然而，到底是变得有些不一样了，她说不好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只是在尽力适应着这些新的改变，并努力找到并维持着新的平衡。

　　比如，在家里的时间再也不能像以前一样安静，她弟总是致力于向她安利各种他喜欢的东西，并竭力想让她也参与进来，觉得她的生活太枯燥乏味了，应该多见识一下当代中学生丰富多彩的业余生活。

　　再比如，她陆陆续续的收到了不少的礼物，光是绘画的颜料就几乎堆满了她的书柜。

　　再再比如，那位名叫何问的大哥哥在他们邻近的小区里租了套房子，并把她的小黑猫给拐了去。然后，那栋房子就成了他们新的基地，有空就会过去聚一聚。

　　穆静遥安静的接受着这一切的改变，时不时的也会去那里看看小黑猫，默默的等待着一切复归平静。

　　幸好除了何问以外大家都是学生，里面还有两个学习任务繁重的高三生，所以，大家真正聚在一起的时间并不多，像那天那样花了一整天的时间出去玩的情况更是再也没有过。

　　等到宸宸终于停止了他的安利，礼物潮也已消退，大家又在各自忙碌之时，穆静遥才大大的松了口气，这一波风浪总算是平安度过了，她也很庆幸无论是她姐还是她弟，回来之后都没有在她妈面前提起什么，否则，她平静的生活大概就不复存在了。

　　风波平息，除了看猫的地方变了以外，一切一如往常，穆静遥按部就班的继续过着她波澜不惊的初中生活。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其实已经有什么在慢慢改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