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惹》陌上闲云

10、第 10 章

　　“你们都这样看着我是什么意思？”穆敬玥虚张声势的说道。

　　穆静遥垂眸，默默的重新一小口一小口的啃起了手中的鸡翅，哪怕食不知味，哪怕难以下咽，但她总得找点什么事来做。要不然能怎么办呢？反正，无论是前面已经发生的，还是接下来即将会发生的，哪怕事情大概和她有关，她也只能就这样坐着，听着，等着，静静的迎接着不知会到来的什么，然后，像从前的无数次一样撑过去，再慢慢的收拾起摇摇晃晃的自己，继续活着，努力着。

　　“老姐，不会真让何哥给说中了吧？你和二姐……”穆敬宸挠着头为难的问道，在他眼里，大姐脾气暴，但也一向疼他，二姐的话，说实话他一直就没搞懂过她，脾气有些古怪，和他们也不怎么亲近，但也仅此而已。

　　他也从没花心思去认真琢磨过他们三人之间的关系，反正就是家里人，对于现在的他来说，精彩纷呈的三次元以及过于丰富的网络世界已经占去了他学习之外的几乎所有精力，根本不会去特意思考亲人之间的关系之类他丝毫不感兴趣的问题。

　　他是知道他大姐和二姐之间的关系大概没那么好，但在他看来，他大姐不是也经常骂他吗？她性格就那样，二姐和她处不好大概是因为她也是女孩子，脸皮没他厚所以不扛骂？

　　对于一个才十三岁又性格粗疏的男孩子来说，穆敬宸对他两个姐姐的了解也仅止于此了。

　　所以，乍一听到何问的话，明白过来大姐和二姐之间大概还有什么旧怨，他觉得诧异之余还有些新奇，甚至内心隐隐还有些兴奋，对于平凡生活中骤起波澜的兴奋，对于自己可能担当重任，调解大姐和二姐之间矛盾的兴奋，这让他觉得，自己好像不再是那个无足轻重的弟弟角色，而是一个正在长大成人的能被人依靠的大人了。

　　也是这种让他感觉格外美好的错觉，让他积极的发言催促起来，催促他大姐赶紧说说，到底是什么事让她耿耿于怀以至于影响到了现在。

　　纪锋则脸色有些难看的盯着何问，他想起了先前那段关于“表象”的对话，所以，这就是关于那段对话的后续是吗？他是在用实例告诉他，或许他根本就不了解阿玥？

　　一个才和阿玥见过三次面的人告诉他他根本就不了解她，哪怕他和她相处了将近六年，多么可笑？然而，这么可笑的事情却真真切切的就在他的眼前发生着，以一种异常直观不容回避的方式。

　　气氛一时间变得异常聒噪又异常沉默，聒噪的是穆敬宸，沉默的是另外几人，哪怕是何问，他也无意真的当众逼人吐露深埋心底的症结，他只不过是想向纪锋证明他之前所说的话罢了。

　　然而，明明从没想过要旧事重提的穆敬玥却被穆静遥那还在吃着烧烤仿佛事不关己的看戏态度给彻底激怒了。

　　她冷笑着说道：“你们真的想知道？那你们怎么不问问她当年都干了什么？”

　　穆静遥嘴里咀嚼的动作略略一停，又慢慢的一下接一下的动了起来，她垂着眸，浓密的睫毛如同一把保护伞般，遮挡着她所有的心思。

　　“二、二姐干、干了什么？”穆敬宸被盛怒中的大姐给吓得又怂了起来，他结结巴巴的问道。

　　“你还问我？说你是二百五你还真就当自己是个傻子了？”穆敬玥说着一把抓住穆敬宸的左手臂，将他的卫衣袖子使劲往上一捋，露出上臂到手肘处的一片旧疤来，然后，她将那片旧疤往穆静遥眼皮底下一递，冷声说道，“这片疤痕是怎么来的，你不会说你不记得了吧？”

　　陈旧的疤痕在少年紧致白皙的手臂上显得格外的刺眼，穆静遥当然不曾忘记，哪怕她曾经无数次的想忘记，但是，记忆就是那么一个古怪的东西，想忘的忘不掉，想记的却又会在不经意间溜走在时间的空隙里。

　　“怎么不说话？是觉得无言以对吗？还是觉得我们不能拿你怎么样所以连一句对不起也不愿意说？或者……，或者你根本就不觉得自己有错，你根本就对此毫无愧疚，甚至是恨不得再来一次，恨不得当年下手更狠一些，你说是不是？”

　　穆敬玥的话语劈头盖脸的砸了过来，穆静遥始终不置一词，穆敬宸却在被这一连串的变故砸懵之后，忽然间明白了过来，惊讶的问道：“大姐，你不会一直以为我这里是被二姐烫的吧？”

　　穆敬玥乍听这话，心里陡然一颤，嘴里却说道：“难道不是？我当年已经快上初中了，不可能记错的，倒是你，当年才五六岁吧，你真的还记得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当年疼都疼死我了我怎么可能不记得？”穆敬宸仿佛是回想起了当年的痛楚，龇牙咧嘴的说道。

　　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穆敬玥声音有些微颤的问道：“不是她是谁？难道是你自己把自己烫了不成？”

　　穆敬宸烦躁的挠着头，仿佛很是为难的说道：“你就当是我自己好了，反正都是小时候的事情了，你老记着这事干嘛？”

　　穆敬玥却不能接受这种含糊其辞的回答，她逼问道：“穆敬宸！你给我把话说清楚了！到底是谁烫伤的你？”

　　“都说了是我自己不小心了！我还要问你呢，你为什么会认定是二姐烫伤的我？”

　　“为什么？当然是因为……”话到这里，声音却戛然而止。

　　“因为什么？”穆敬宸追问道。

　　穆敬玥好似是明白了什么，又好似是在竭力抵抗着某个念头一般，满脸的挣扎与不敢置信。

　　穆静遥终于艰难的吃完了那串分明很香很美味却很可惜的葬送在她糟糕的心情下的烤翅，将骨头收拾好扔进垃圾桶里，又慢慢的脱下手中的一次性手套扔进另一个垃圾桶里，然后，她拿起放在一边的书包，转身离开。

　　“遥遥……”纪锋担心的喊道。

　　穆静遥回过头，面对着神色各异的众人投射过来充满着各种意味的视线，她语气平静的说道：“我去那边画画，你们要走的时候叫我一声就行了。”

　　沉默了片刻，穆敬玥发出一声短促的不知是何意味的笑声，说道：“就这样？”

　　穆静遥静静的回望着她，没有说话。

　　穆敬玥再次说道：“就这样？”

　　穆静遥依旧没有说话。

　　心情复杂的纪锋也顾不得再纠结自己的那点小心事，他先劝穆敬玥，说：“阿玥，有什么事我们回去再说好不好？”一边又忙对穆静遥说道：“遥遥，你去哪里画画，我陪你一起？”他是担心这个年纪的小姑娘万一冲动起来离家出走怎么办？

　　然而，实际情况却是他一个也劝不了。

　　穆敬玥不理纪锋，目光始终盯着穆静遥，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执意这样到底是因为什么，想要得到什么，她只知道，她讨厌这样的沉默，讨厌这样什么也不说却仿佛把她当成傻瓜似的沉默。

　　穆静遥只觉得今天果然是不应该来的，重新涌上心头的久远回忆让她的情绪处于失控的边缘，她讨厌这样的感觉，她只想一个人好好的静一静，但是，就连这点清静，他们也不愿意留给她。

　　“你打算就这样什么也不说是吗？宸宸是个傻子不知道我的误会，但是你呢？既然是被冤枉的，当年为什么什么也不说？”

　　穆静遥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天，她童年记忆的初始，在那一天之前，她的记忆都是模糊而又懵懂的，却在那一天忽然变得清晰，想忘也永远忘不掉的清晰。

　　为什么什么也不说？她有些好笑的问穆敬玥：“为什么你在觉得穆敬宸年纪小可能不记得当年的事的同时，会觉得明明和他一样大的我，能像一个大人，或者至少是一个条理分明的少年人那样知道该怎么处理这样的事情呢？为自己喊冤？说出真相？你觉得一个还没上小学的被吓蒙的孩子能张口说出什么来？”

　　“更何况，你或许已经忘了，当年你们连夜就走了，下一次见面，是在下一年的春节。”

　　穆静遥永远不想回忆起那一天以及之后的那一年她是怎么度过的，当年的她还只是一个懵懵懂懂的渴望着父爱母爱，渴望着跟漂亮的大姐还有调皮的弟弟一起玩耍的小孩罢了，她如同所有渴望亲人的孩童一般，从知道他们要回来的时候起就数起了日子，和小伙伴们炫耀着她其实完全不了解的城里的那个家的生活。

　　所以，当母亲打翻了热水瓶烫伤了弟弟，却指着她说是她做的时，她懵了。

　　辩解？喊冤？那是始终被宠爱的孩子才拥有的特权，他们没受过委屈，所以他们更受不得委屈，他们被爱，所以他们能肆无忌惮的发泄着心中的不满。

　　但是，她只是一个小心翼翼的渴望着亲人的爱，小心翼翼的想融入到那个让她本能的感觉到自惭形秽的家里的孩童罢了。

　　委屈是什么？委屈是觉得自己受到了不应有的待遇而难过，但是，一个从没受到过应有待遇的孩子又怎么会知道自己受到的是不应有的待遇呢？

　　所以，当年的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受了委屈，她只是觉得自己惹母亲生气了。

　　她只是觉得自己大概做错了什么。

　　她想着等他们回来一定要好好听话。

　　她想着弟弟被烫了肯定很疼，她要把好吃的都留给他吃。

　　她想着她一定要跟妈妈说会照顾好弟弟，一定不让他再被烫了。

　　她想着大姐走的时候那么生气，她一定要好好道歉，求她不要生她的气。

　　她想着爸爸大概也很生气，他走的时候都没有看过她一眼。

　　她想着……

　　她想着……

　　她想着……

　　她想了很多很多，从一开始的期盼到迟迟等不来家人的惊慌失措。

　　到最后，她想着，大概是因为她太不乖，所以，他们都不要她了……

　　她的童年在那一天变得清晰。

　　她的童年也消失在了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