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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鸽与乌鸦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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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会儿我算是知道,乌鸦在村子里的人缘究竟为什么会坏成这样了,原来是因为她但凡张嘴,说出的就净是些得罪人的怪话啊。但不中听归不中听,其中的道理却也没什么毛病,毕竟,就我这一个晚上的观察而言,那些村民在此道上,看着确实没什么天赋,就算花更多钱,去更远的地方购回更新鲜稀罕的尸体,所能取得的成就,大概也就是如此而已。与其继续守着这点终将被淘汰掉的旧手艺,倒不如脚踏实地,去做些正经生意。
然而,我说到底也只是一个行色匆匆的过客,自己都尚要为了工作的事情四处奔波,又有什么资格去指摘别人的选择?
“当然,您要是确实有改良这寄生蛊的法子,又想要转手,还请优先考虑我们。”乌鸦说完这话,进去屋子里取来个药篓,背在背后,一副也准备出门的样子。对上我有些疑惑的视线,她解释道,“那些蛊虫,可能在你们外人看来,确实丑陋可憎,但对我们而言,却是耗费许多个日夜,以身饲喂着的血亲……谁料只此一晚,它们竟死伤大半?‘白鹭’年轻,倒还好些,其他人么,怕是要元气大伤了。”
原来那只鸟是白鹭。我恍然大悟,心思却没太放在她身上,而是想起了水鸭静静地望着那颗滚落在地的头颅时的模样。
——它躲藏在那头小兽的身体里,奋力扑向她的时候,究竟是想要伤害她,还是仅仅只是想同她玩耍?
我带着心事骑上了车。没一会儿,这个被愁云笼罩着的空寂村庄,便被我抛在身后,再回望不到了。
从刚才起就一直处在静音模式的老赵,这会儿见四下无人,倒是终于恢复了说话功能,“还是不够心狠。”
我因为在想事情的缘故,基本把蹬车这个动作,交付给了身体本能来完成,被他这句没头没脑的嘲讽一激,我在思路中断的同时,下意识地调整了下坐姿。维持了许久的平衡骤然被打破,我也忘了伸脚去稳住身形,好险没连人带车一起翻进马路旁边的庄稼地,幸而老赵眼疾手快,及时将我捞了出来。
“在这歇会儿吧,顺便吃点东西。”老赵轻车熟路地从背包里牵出一颗卤蛋,配上几片面包,给我当作早饭,他则从树丛里随意折下根枝条作笔,在地面上划拉着不知道什么东西。
我没什么食欲,匆匆吃完后,便将垃圾叠好,塞入空塑料袋里,准备等到了下一个村子的时候再扔掉。
虽然不知道老赵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怎么突然转性,想当大艺术家了,但我左右也没有其他事可做,便耐着性子,挪过去看他作画。
“你可知这‘蛊’字,为何是上虫下皿的写法?”他见我吃完了,便又变戏法似的拿出个水壶来,让我抱着喝。
我自认是个粗人,对各种艺术的载体均没有什么鉴赏能力,往常别人问起我对画的看法时,出于维护人际关系的考量,我一般都只会比较谨慎地回一句“好看”,人家就会很自然地把我略过去。但眼下这荒山野岭的,能够欣赏到他这大作的人,就单只有我一个,我不忍心叫他失望,于是一边喝水,一边搜肠刮肚地汇聚所有能想到的溢美之词,准备见他搁笔,便一口气全倒出去。
“将一群毒虫放进一个密封的容器中,令它们同类相食,最后活下来的那只,便是蛊。”
怎么,这是要考我生僻字的写法?
我正要腹诽,却又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仔细看去,才发现他随手画下的几笔,勾勒出的竟是零零散散的屋舍,神情疲惫的村民,细小到可以忽略的虫子……以及随处可见的,正在肆意盛放的遮袍花。
等等,同类……遮袍花……功德汤……
功德汤!
我脸色骤然变得难看,吃下去的卤蛋也开始在胃里直翻。破坏仪式?我今晚破坏的,究竟是谁的仪式?
她在最后关头,终于决定收手,究竟是心不够狠,还是……没信心将我灭口?
“这顿早饭,要两块钱呢,”老赵伸出两根手指,冲我摇晃了一下,“而且,如果你不想吓到后面跟着的那只小松鼠,就最好先忍住,否则它回去之后,可能会朝着主人哭诉,说你才出村没多久,就吐血身亡了。”他说得和颜悦色,我却不禁回想起了被小爪子扒拉住裤管的恐怖,顿时感觉整条腿都痒了起来,倒是没那么恶心了。
“我要是和你说话,它听到了也会一字不差地转达给饲主吗?”我四下看了一圈,终于在几丛小草后面发现了一对翻着的白眼。顺手拾起老赵作画完毕后倚在旁边的树枝,试探性地戳了戳它,它意识到自己已经暴露,居然人性化地翻了个身,肚皮朝上,开始装死了。
“如果它植入的不是蛊虫,而是AI管家芯片的话,大概可以,但我认为,现在的版本应该还没更新到那种程度,”老赵看着它的眼神颇有几分挑剔,“这小东西没什么长处,唯有这条尾巴,倒是可以拿来当当抹布。怎么样,你要是喜欢,我们就绑架代替购买。”
我其实还挺喜欢小动物的,但仅限于看别人养,我自己是没有这种财力和精力的,况且,它同类头身分离的惨状尚还历历在目,我又没那金刚钻,哪敢揽这种瓷器活?于是连连摆手,“得了吧,我光养一个你,就已经够费劲的了,还是让它从哪来回哪去吧。”
老赵不知被哪句话取悦,深以为然地一点头,那犹在装死的小松鼠便两眼一闭,彻底不动弹了。
“就放在这里,天亮后自会有人来领。”趁我找了片树叶给它盖上的功夫,老赵已经随手招来一阵阴风,将刚刚绘制完的“画作”抹去,然后便十分悠闲地提着行李,到车上落了座。见我投过去的视线里隐约透着不善,他颇无辜地眨了下眼,“使者大人今晚上辛苦了,不如趁着夜深人静,坐上来,让车自己开?”
我震惊了,“有这种好事,你怎么不早说?赶紧安排!”
靠着小半晚上的“灵车漂移”,我终于成功在第二天的中午时分,抵达了叔公家所在的府山隘。
这儿的条件要比兰家村好上太多,家家户户住的基本都是崭新的别墅,前后还有不小的院子,用来种植花草、散养家禽。
赶上饭点,整个村子的屋顶上都在升腾着袅袅炊烟——虽然现今大多数人家里都已经用上了天然气,但有一小部分人,还是喜欢烧柴火,觉得这样做出来的饭菜才香,就还留着原本的灶台,在屋外通风的地方生火做饭。
我一闻到这种种香味,肚里的馋虫立马就上来了。直到此时,我才终于又有了点“回到人间”的实感,觉得可算是脱离险境了。
虽然知道这个点去别人家里不太好,搞得像算准了时间,专程上门蹭吃蹭喝的一样,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天知道我已经多久没吃上一顿正经饭菜了,我的肠胃已经不允许我为了一点体面,饿着肚子等到晚上了!
我见村口的大石头上,有几个大婶坐成一圈,聊得正欢,便凑了过去,递出条子,问她们知不知道我那叔公家的具体位置。她们七嘴八舌,更兼说的方言,听得我是一知半解,一时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其中一人见状,便主动站了起来,冲着姐妹们挥了挥手,又示意我跟着她走。
我一连道了好几声谢,回去推车时却发现,原本坐在车后座上的老赵,不知什么时候竟不见了。
他要是个大活人,我还可以叫唤两声,让他赶紧出来跟我碰面,可他却是个大家都看不见的鬼魂……我就算有心找他,也绝对没法大张旗鼓地来,否则,老黄家来了个疯子亲戚的传闻,没准会比我更先到我叔公家。
算了吧,他爱去哪就去哪,反正等到了返程的时候,总是会过来跟我汇合的。这么一想,我便收起担忧的心思,推上车,跟着好心的大婶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