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情道是这样子的》海棠青

3、夜游

　　　 “少爷！”双桃惊魂未定地跪在白明微面前，捧起他的脸，“你没事吧？！”

　　“无碍。”

　　得到白明微的回答后，双桃放下心来，又蹙起眉头，眼眶泪珠流转，“都怪我，就不该救他，被他纠缠上来！只愿他是一时兴起，不久就会将此事抛之脑后！”

　　“无事。”

　　白明微只是略受惊吓，如今那少年干脆利落地走了，他也放心下来。修仙者向来目中无人，这人指的是凡人，但那少年给人的感觉，却和白明微脑海中的印象不太一样。

　　“双桃姑娘，咱们再往哪走？”马夫打颤的声音不利落地传来。

　　“回府！”

　　“去听雨楼。”白明微忽然想起了，今天是柳月仪在茶馆听曲的日子。

　　“你来晚了，戏已唱罢，真是可惜。”雅座内，柳月仪笑道，“天这样冷，你居然出来了，那我这趟可算赚了。你不出门，我也不好去府上找你，这么久没见你，我可想你了。”

　　她穿着一袭鹅黄的衣裙，步摇坠着两颗绿松石，唇边一个酒窝，不笑已将人灌醉，坐姿端庄，仪态大方。

　　“你不用开口，我知道你是想谢我，但咱们还说什么谢不谢的。谁能想到我爹升迁后，办事都变得容易了许多。权力虽然讨厌，但对上下面的人，可真是个好东西。”

　　“不过，我爹也怕自己一家独大，惹得圣上猜忌，正一个劲地表现自己是清流。”柳月仪的脸飞上两片红霞，声音也低了几分，“我说，你不是总担心自己未来身处何处吗？现在我这边的承诺可以成真了，你要是无处可去，就来当我的夫君，府中有我护着你，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

　　“谢谢你，月仪。”柳月仪知道白明微是谢宋玉卿一事，她深知白明微慢一拍的特性，也不借机调笑白明微，欠身坐下，拂了一曲古筝。

　　琴技高超，一曲入骨。

　　“那时我必身处泥沼，并非良人。”

　　“这世间，让我愿将自己说得如此分明的男子，只有你一人了。”柳月仪一手托在自己的腮上，不急不恼，“我和你待在一起，三天三夜都不倦。有的话，我只想和你讲，见不到你，这些话就一直攒在心里，越攒越多。前些天夜里，我想到我也能金屋藏娇，心一下子跳得不停，整晚都没有睡着。你把很多事情都看得很淡，如果你看嫁娶也是这般的话，我会是你最好的对象。”

　　这番话听得弥怡都心跳加速，她看了眼白明微，犹如高山之白雪，丝毫没有被这甜酒给融化。见过那无礼的少年后，弥怡反倒觉得白明微更像她想象中的仙人。

　　“我早就知道你会是这样，你这凛然不可侵犯的模样，就像我在人前是温婉柔弱的名门闺秀柳月仪一般。所以，我越看越觉得喜欢。”

　　柳月仪走到白明微面前，忽然踮起脚，环住白明微的脖颈，贴着他的脸颊吻了一下，蜻蜓点水。

　　那吻痕正好与愈合的刀痕一致，明明不会有即时的感觉传来，白明微却从回忆中攫取到重叠的触感。

　　温柔而又湿润，带着些许的刺痛。

　　三日后，即使在白府，白明微也能闻到从苏湖上飘来的花香。听闻这次整座画舫都用最娇艳的鲜花装饰，不见金玉，所费锱铢却不可计。

　　睡梦中，白明微又闻到了那股清冽的梅花香气，尤胜白日混杂的百花香气，他一睁眼，就看见一双嫣红的眸子正凝视着他。

　　他背光站在床前一动不动，像一具人偶娃娃。

　　“我想来看看你还好吗，你，还好吗？”

　　“我挺好的。”

　　“对不起，我那时候以为你们是要伤害我，下意识就那么做了，我不是有意的。”

　　“我知道，况且你走之前已经把我的伤治好了。”

　　白明微说得迟，白云梦就一直趴在床边等他说完。

　　“你的伤呢？”白明微问道。

　　“已经没事了。”白云梦愣了一下，便一下拉开了自己的领口，露出一片赤裸的白皙肩颈，近乎全好了。

　　“你来只是为了看我还好吗？”

　　“我想来看看你，本来我想带你走的，但是舅舅不许。”

　　白明微心中庆幸，“你快要走了吗？”

　　“对。我第一次来凡间，很喜欢。但是这里灵气太少了，我待不下去，不然我待在这里也可以。”

　　“对于你们来说，呼风唤雨是很寻常的事情吗？”或许是他太好说话了，白明微忽然冒出了一个想法。

　　“是的。”

　　“那你能帮我一个忙吗？有一个地方叫渠水，那边很久没有下雨了，你能给他们降一场雨吗？大家都会很感激你的。”

　　白云梦将白明微打横抱起，跳出了窗外，他的手往外一挥，如同有无形的屏障分开了寒风。白明微只见眼前的景色飞快掠过，不久便已来到了渠水上方。

　　他捏了一个雨诀，天空便淅淅沥沥下起小雨来。

　　此时已是深更半夜，但此场雨惊得渠水的人民都涌出了房屋，在雨中欢呼奔跑。

　　“他们中有你认识的人吗？”少年指向下面小小的人群。

　　“没有。”

　　“那你为什么要我帮他们？如果你觉得我欠你人情，为什么不用在你自己的身上。”

　　他的问话很直白，甚至会让人觉得他心情不好，可白明微却能感受到他身上非常单纯、纯粹的情感，他只是将他不理解的地方说了出来。

　　而白明微，其实非常喜欢这种直白表达情感的说话方式。

　　“我没有想过人情之类的，我只是觉得你人好，会答应我的这个请求。”白明微答道。

　　少年的脸上出现了松动的神情，他甚至显得有些开心，“你还需要我做什么吗？”

　　“没有了。在下只是一介凡人，与你的缘分，怕是也只有这一夜了。”

　　“我...”他开口道，“我真的...真的很想和你做朋友。我没法带你去瀛洲，但是，我可以待在凡间，一直待到你死了。可是，我不可以，我马上就要走了。”

　　仅仅是见了两面，白云梦就对白明微展现了极强的依赖之情。

　　“为什么？你过得不开心吗？”白明微心中叹了口气，他不想和修仙者发生过多的纠葛，却拜托少年降雨。如今看到他这副模样，他又做不到敷衍。他不知道少年的真实年龄，但是他很明显能看出，他缺爱，从情感上来说，他甚至不健全。白明微确实觉得少年是个挺好的人，所以他决定和他多聊一会。

　　“为什么这么问我？”

　　“不然何故对我这个萍水相逢的人，寄予这样深厚的感情？”

　　“是这样吗？”他露出了懵懂茫然的神情。

　　“那么，我们一起去做一件你想做的事情，行吗？”

　　“我想做的事情？”

　　“就是会让你开心的事情。”

　　“我想做的，会让我开心的事...”

　　月夜下，少年于竹影下独立，一股潇肃之气冲天而起。

　　白明微没有想到白云梦想做的事如此简单，只是让他看他舞完一剑。

　　竹摇，影动，白云梦起手，手中空无一物，白明微却能感觉到，他确实握住了什么，天下没有什么寒刃比他手中的更加锋利；又或者说他握住的，就是天下最锋利的剑。

　　他挥舞到暗处，手中光华流转，竟是取月光为刃，光华从刀身倾泻而下，化为点点萤火，流屑般消散于黑夜。

　　雨点，从空中落下，从竹叶上滚下，他的月刃将雨点一分为二，向天空的两端飞去。

　　“剑来！”他大喝一声，天空一声巨响，刹那亮如白昼，弧形的电光在他手中闪烁，被他朝着地面压去，尖锐的电鸣声散去，压得极低的乌云瞬间爆开，暴雨如注。

　　白明微睁大了眼睛，甚至因为这过强的光亮而流出了眼泪，穿越二十年见过的景色，从视觉上来说，都没刚刚短短几分钟震撼人心，让人酣畅淋漓。

　　就算穿越一回只是为了看此等神通，也值了。

　　“好开心！我好开心！”白云梦看到白明微震撼赞叹的神情，猛得抱住了白明微。

　　他并未避开雨，反而用剑气护住了白明微。他的衣衫被淋得透湿，而白明微身上不沾片叶，当他抱住白明微时，白明微闻到了他身上荡漾开的更加浓郁，沁人心脾的梅花香气。

　　“精妙绝伦，我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剑。”白明微真情实意地赞叹道。

　　白云梦的笑容很灿烂，他忽然想起了什么，眉毛皱起，笑颜也黯淡下去。

　　“我带你回去吧。”他牵起白明微的手，“你还想去哪儿？天亮之前，我可以带你去你任何想去的地方。”

　　“我没有什么其他想去的地方。外出见闻，结识其他的朋友对我来说，与游览胜地同样好。我已经遇见了你，所以像现在一样和你待在一起就够了。”

　　像这样，和不知名的朋友一起，在无人知晓的深夜，跑到一个不知名又富有意趣的地方，度过完全没有计划的一个晚上，随便聊些心里想的，没有什么严肃的话题，也没有什么要负责任的事儿，这位朋友甚至还是一个修仙的少年，明早起来便会像露水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白明微放下心中的顾虑后，眼皮越来越沉。他原本就是半夜醒来被带到了外面，此刻又累又困，一下子就睡着了。

　　少年还在等着白明微说话，感受到他的呼吸均匀后，扶住了他倾斜的身体，让他的头枕在自己的大腿上，就像是第一次有小动物主动钻进怀里一般，不知所措地轻柔地想让对方睡得舒服。

　　他嗅着竹林里青涩的气息，俯下身来，把脸偎在白明微的颈窝处一阵子揉擦。他的脸红扑扑的，忽而觉得周遭的一切都很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