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情道是这样子的》海棠青

2、白云梦

　　“双桃，咱们这是要去哪儿？”坐在马车上，弥怡问道。

　　这样冷的天，还要出门，弥怡觉得应该是有重要的事情。

　　“去拜会少爷的一位朋友。”

　　弥怡看着窗外的景色，竟是出了城墙，愈发破败。

　　白明微在马夫的搀扶下下了车，双桃立即为他披上了斗篷。

　　他们朝着一片破败的平房走过去，弥怡忍不住捂住了鼻子，这里是外城区，没有人管，污水横流。

　　“公子。”双桃敲了敲一扇陈旧腐朽的木门，“公子，我家少爷来了。”

　　开门的是一个消瘦的青年，发色极黑，几近不反光，皮肤透着病态的白，双眼下淡淡的青色，即时此刻舒展了笑颜，眉间也笼着一抹阴郁。

　　这阴郁的由来，弥怡第一时间与他额角的刻痕联系起来。那是黥面之刑，后半生便如曾经的自己一般几无希望。

　　“玉卿。”白明微唤道。

　　进了屋，温度比外面稍高些，依旧透着一股沁入骨髓的寒冷。

　　“这样冷的天，公子为何不烧炭取暖？”双桃问道，她记得之前给他的钱是够的，“罢了，我也不管公子钱使到何处。公子舍不得买炭，我这边替公子买来，免得公子又将钱省到别处去了。”

　　“玉卿谢过双桃姑娘。”他连忙躬身道谢。

　　“怎么脸皮倒是比以前薄了。”

　　白明微从怀中掏出写好的一封信，递给了宋玉卿。

　　宋玉卿阅览完后，竟红了眼眶，“当真？卞州知府要重审我案？你是如何做到的？”

　　他知晓白明微一时不会给出回应，便握住他的手，“不管如此，这定是来之不易。若未逢君，玉卿当落草为寇！”

　　白明微用鼓励的目光看向宋玉卿，虽然他知道自己的面上并不会随心展露出表情，来到这个世界，他见过太多怀才不遇的可怜人，而自己只能尽力改变一点。

　　如果他能完全掌控这具身体，他能做的事情就更多了。可白明微并未寻找治疗此症的方法，他是从异界转生而来，而这个世界是有修仙者的，万一他这算是夺舍造成的神魂不合，怕是连命都没有了。

　　“我知道你不喜欢白府，如果能翻案，玉卿得以立身，就带你出来，咱们过那无拘无束的日子去！”说罢，他将桌上的水一饮而尽，喝出了金樽清酒的气势。

　　双桃买回炭，又回马车拿了几块烧得正旺的炭，放在火盆内，屋内终于温暖了许多。

　　弥怡替白明微脱去斗篷，宋玉卿也脱去了他那件带着潮气的外衫，挂在火炉上方的木棍上。

　　弥怡发现宋玉卿比自己想象的还要瘦很多，肩颈薄薄的皮肉下看得见骨头的突起，或许是兴奋激动，他的脸上涌起淡淡的红晕，在苍白的皮肤上，更显病态。

　　双桃从宋玉卿的灶台上拿出四个大碗，装进食盒里，叫上弥怡，走出门外去。走了一里，路边出现一个馄饨铺，一个面目慈祥的老太太正揣手坐在一把小椅上，见到双桃立马笑了。

　　“姑娘，你这会不是一个人来？这丫头可真俊，你家少爷真是好福气！”

　　双桃笑而不语，待四个带缺口的热气腾腾的大碗装进食盒，再用盖子盖好，谁能想到如此精致的食盒内装的不过是这样简单的吃食？

　　“宋玉卿，是何人？”弥怡忍不住问道。

　　“你还记得三年前罢免卞州通判一事吗？”

　　“有所耳闻，似乎是因为粮运与涑州同知起了冲突，双方暗斗，却不想把明面上的事给做坏了，粮草在卞州路上全部丢失，涑州同知顺势将卞州通判从前的烂账也翻了出来，无人敢保他。”

　　“你可不算有所耳闻，消息相当灵通。”

　　“当朝官员少有此番变动，在百花楼也充当了一月的谈资。”

　　“那你若知，造就这件事的，是一个手无权势的平民，这事怕能成为一年的谈资。”

　　“宋玉卿？！”

　　“只可惜百密一疏，没能全身而退，落了黥面之刑。这黥面之刑，与他真正做过的事相比，倒也轻太多了。”双桃微微叹一口气，“可这也让一个英姿勃发的少年郎，变成今天这形销骨立的模样。”

　　“少爷曾说，报国之忠，莫如荐士；负国之罪，莫如蔽贤。”

　　弥怡心中一震，细品一番后又响起坊间白明微的流言，涌起了不甘酸涩的滋味，“少爷特立独行，比坊间那些俗人高了不知多少！胸怀大才，又无惧世人眼光，世上有几人能如少爷这般？”

　　“我曾经想要告诉每个人，少爷是多么得出色；可后来，说的多了，得到的敷衍多了，我想，就算这件事没有谁知道，又有何所谓呢？”

　　“少爷不过是明珠蒙尘，终有一日会大放异彩。”

　　双桃的笑带了些忧伤，还有些更深的情愫，“可就算是这样，就这样一辈子侍奉在少爷身边，又有何所谓呢？”

　　弥怡张了张嘴，没有继续问下去。

　　双桃回到屋内后，照常侍奉白明微吃饭，宋玉卿吃饭的速度很快，他今天的胃口比之前好很多，馄饨的热气一并随着他的话语吐出。

　　“渠水那边已经三个月没有下雨了，再这样下去真的会没有收成。渠水的百姓恐怕恨不得整个卞州都干旱吧，否则那些修仙者怎么会屈尊纡贵来给我们服务呢？”

　　“官府那些老爷平日吹嘘起修仙者的神通时神气十足，可一旦要请修仙者出马，便畏畏缩缩，百般托辞。”

　　白明微静静地宋玉卿说着，解下腰间的玉佩，递给了他，他的肌肤玉白，竟与玉佩的颜色没有分别。

　　“这是何意？”宋玉卿看向白明微。

　　白家迟早是要白宝华当家的，等他上位了自己能否留在白家都未知，不如将值钱物件给了宋玉卿，让他用去。

　　许久，宋玉卿叹了口气，收下了玉佩，“此物我替你保管。”

　　离开宋玉卿家时，白明微手搭在马车扶手处，正要上车时，问了一句：“资质大测何时举行？”

　　“回少爷的话，正是三日后。或许是小姐如今正受宠，今年白家来负责接待仙人。以前咱们只是负责各种用具的准备，这回老爷可以真的见到仙人了。若是得到仙人一句赞赏，白家的荣华便可翻倍。”

　　但若惹得仙人不快...…这句话没有人会说出来。

　　“白家已经为接待仙人前前后后忙碌了数月了，迎仙典礼会在苏湖画舫上举行，据说为此耗费的鲜花就价值千金。按理说仙人亲自到场测量根骨是轮不上三少爷的，只是小姐提了一句三少爷与四皇子同岁，皇上便开了金口。”

　　白明微只问一句，双桃就会将事情前后完完整整地说清楚。

　　“老爷说，少爷也可以赴宴。”

　　“不去。”

　　“好，奴婢会转达给老爷的。”

　　马车忽然停下了，马夫喊道：“前面路上有个人。”

　　双桃探出身去，看到一个白衣少年躺在路中央，脸色惨白，半边身子被血染红。

　　“快将他扶到车上来，去城里的医馆。”

　　昏迷的少年看着轻巧，抬起来却是死沉，双桃和马夫费了番功夫将他抬上车。

　　马车狭小，少年被安放在白明微的身旁。

　　少年身着春衫，头倒向一侧，颈侧白皙的皮肤上扎着一支针状的暗器，扎得很浅，黑色的纹路似蛛网般从伤处蔓延开，如同长虫一般向下蠕动，可怖的青色朝下侵袭。

　　白明微看出那暗器上定然有毒，此时拔出，利大于弊。

　　白明微伸手，将那枚暗器拔出，暗器离开身体时，少年忽得睁眼，露出一双嫣红色的眼睛，然后刀光一闪，白明微听到了什么相撞的声音。

　　凡人？！那少年的眼中闪过了一丝慌乱，他看着双桃愤恨的眼神和白明微手中的暗器，转瞬便明白了。

　　白明微自始至终，连眼睛都没有多眨一下。

　　少年剧烈咳嗽起来，血从他的指缝流下，他立刻盘腿坐下，开始调息，只是泄露出一丝威压，便让车厢内的人动弹不得。

　　白明微这才感到迟钝的痛意从脸上蔓延开，以及血从伤口滑落的触感。

　　想不到居然救了一个修仙者，看样子他已经明白了状况，不求他回报，只求此行平安。

　　马车平稳且沉默地向前行进着，只留下轮子碾压过路面的杂音。

　　少年调息完毕，伤口的青色有所收敛，他从白明微手中取走暗器，看着他脸上流血的伤口，怔了好几秒，露出的表情，就好像是将一件大功告成的事情搞砸了，亦或是将妈妈用辛苦钱买到的小蛋糕不小心摔到地上。

　　他忽得贴近，伸出舌尖在白明微的伤口上从头到尾舔了过去，那锋利的划痕只在片刻就愈合了。

　　“对不起。”在白明微的耳边轻轻地留下这句话，他掀开帘子，就像一片雪花一般随风卷走了。

　　白明微这才感受到脸颊上少年舌头舔过的滑腻触感，伤口愈合的酥麻感，以及盈满了整个车厢的，少年身上清冽的梅花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