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琏官》琥央

73、第73章 桐山派三

　　可琏官不是一个人来的，来的还有沈朝。
　　夜幽先前在皇陵前说的那些话，都是回忆跟猜测，也不知道琏官听进去没有。琏官既没有打跑沈朝，两人还在一块，那琏官是在智取玄水珠？
　　想到这个可能，夜幽镇定许多——此事当徐徐图之，也不必太着急。
　　只是他实在有些怕沈朝，加上心虚，便乖乖站到琏官另一侧的边上。

　　三人都隐去身形，一道站成一列。
　　天就快亮了，但此处是天牢，灯火充足。

　　裴元怔怔看着那毒酒，等时辰到来。
　　相比之前，裴元更狼狈几分。事实上，皇陵被水浸，他还来不及吩咐镇守在皇陵的将士做什么，那些兵士就被各皇子调走了。
　　如此，裴元只能自行施法堵住出水口。好不容易勉强将出水口弄好，却得到皇宫大乱的消息。

　　裴元来不及洗漱，就入了宫。这一进宫，他再也不得自由。
　　皇后找他商讨，问他继位意向。这位皇奶奶在他小时，对他还是不错的，但随着他长大，离开了南洲国外出修炼，她便变得陌生起来。
　　到底是他的血亲，裴元也不隐瞒。知道他无意国主之位后，皇后便懒怠管他了，但国主活着时，各皇子们还是防着他。

　　谁知逃窜的四皇子自淑贵妃死后，便一不做二不休，联合里边的人毒死国主跟皇后。他行事已经不顾及人伦亲情，只顾着杀掉与他相悖的，曾背叛过他的，不支持他的宗室跟下属。
　　裴元在四皇子眼中，就是个祸害，是最开始的事端，留不得。

　　目睹宫中动乱，却无法左右这一切，裴元那双桃花眼失了光，随着角落里的阴影黯淡成一片。他已然挣扎过，但改变不了什么，所以连求生的姿态都没有了。

　　时辰一到，几个宫人递过来的酒，裴元也毫不犹豫地喝下。

　　夜幽觉得这场景很怪：“姑娘，裴仙长被逼喝毒药，我们单这么看着，不阻拦么？”

　　真的不救他么？

　　夜幽想要动作，可眼见裴仙长吞了那毒，他不由也跟着咽了咽口水。

　　现在施法催他吐出来，兴许还能救回来……

　　可边上的琏官没反应，夜幽也不敢轻举妄动。

　　黑红的血从裴元的嘴里溢出。宫人们心里一松，人一左一右，动作利索地将白绫缠住他的脖颈。
　　一人将白绫挂在牢房顶上的铁钩，两人在下边一齐用力，把那具尸身高高地吊在牢房内。

　　裴元就这么死了。

　　不管是多好看的人，经历这么个死法，也会变得可怖。

　　宫人们做完这事，忙不迭地收拾牢房，直至恢复成最初的样子，才快步离开。

　　夜幽不敢再看裴元了，好歹相识一场，他却眼睁睁看着他死。
　　甚至叫来琏官也不顶事。事情既了，夜幽便道：“姑娘，你们这几天是回桐山派，还是去了哪里？”
　　夜幽一直暗中跟着裴元，没有歇息，自然没精力去看琏官做了什么。

　　“我们暂在桐山镇落脚。”黑衣女修道。

　　恰在这时，那具高挂的尸身睁开了眼。

　　裴元与琏官对视着。

　　裴元没有笑，只是看着琏官，道：“师妹真是铁石心肠……你早知道了？”所以才会在山洞说那些话。
　　可笑他只顾着跟她扯什么玄水珠。

　　他回来的这些时日，压根没有多少时间陪伴老国主。更多的时候，老国主是昏迷的。
　　裴元带回来那么多玄药，没有一个合适老国主吃。
　　他要找琏官，琏官却不在都城了。他下符咒找她，宫里的人都防着他，符咒传不出去。

　　皇家薄情，但老国主待他不差。裴元在他身边几个时辰，中途被人叫走，就那么一小会儿，老国主就被毒死了。
　　虽然宫变迟早会来，但裴元没想到会那么快，让他始料未及。当时的惨乱倾轧，是他从未经历过的。
　　宗室经此，折的人过半。

　　“师兄，你死了。”
　　南洲皇族，曾经的南阳王之子裴元，死了。
　　作为桐山派弟子的裴元，做出的是修仙者的选择。不干涉不干预，只是在此经历着这一切。
　　裴元无意国主之位，也无力扶持谁当国主。
　　既如此，他只能“死”。

　　可知道是一回事，真亲历时，裴元却无法淡定，无法从容，无法冷静。
　　“师妹，我若在此诈尸复生，杀了四皇子，可好？”裴元一直压抑着，在天牢中等来了宫人的毒酒跟白绫。
　　眼下他就可以挣脱离开这里，在这之前，他想杀了四皇子。

　　这就是裴元的劫。

　　黑衣女修面无表情：“你想清楚，杀四皇子，是能让你好受？你以修士之力，影响国运，南洲国的百姓何去何从？你又当如何？”
　　他在以一己之力挑衅国运！
　　一国之下，是千千万万的百姓，他能挑得起，能负担得起吗？

　　裴元多聪明。
　　他高高挂在那里，随着白绫一飘一荡，渐渐闭上了眼。

　　*

　　从天牢出来，夜幽不解：“姑娘，我们不带裴仙长走么？”
　　他就算是个修士，可生生挂在那里，想必也不好受。难道真的要挂到被人发现了，宣扬出去了，回头入了皇陵，裴仙长才能真正改头换面，重生？
　　而且裴元刚刚的气泄地太快了，琏官那几句话，就将他说服了？这若是不带走他，将他留在南洲国，夜幽总感觉会节外生枝。
　　国运，可是了不得的东西。
　　若是被国运反噬，修士之命也如草芥尘埃。

　　“我们先回桐山镇。”
　　琏官这一趟来，压根没有将裴元带走的想法。

　　瞬行落至天牢时，看到他坐在地上，那副消沉无光的样子，琏官按下自己想要问裴元的话。问什么呢？问裴元为何不坦白？问裴元当年为何要喝那么多酒？
　　问什么都没意义了。
　　没意思。

　　谁不怕死，谁又没有秘密。
　　裴元想瞒着自己的秘密，那好，她不问。
　　就让他憋着，让他继续受着。

　　刚刚她已经说了很多，那是作为同门师兄妹，她唯一能帮他，也是唯一能提醒他的。
　　他的生死，她不会再掺和。

　　*

　　回到桐山镇，天已大亮。
　　夜幽对新地方很好奇，围着新宅院逛了一圈，看中个房间，便将自己安置下了。
　　瑛姑经一夜修炼，没有察觉夜半宅子来人，也没有察觉琏官沈朝去了一趟南洲国。大家一起吃早饭，她才看到了半妖夜幽。
　　两人打过招呼，饭后就找个地一块说话去了。

　　今儿吃面，琏官吃得慢，吃一筷子面条，便要夹一块卤牛肉。
　　牛肉量多，管够。在汤汁里浸泡了一夜，更加入味。牛肉被切成大薄片，吃起来毫不费劲。边吃面，琏官边想着剩下的几天该如何打发：“前两天在客栈时，外出抓过几只小鬼小妖，但桐山镇这地方，修士过多，很多时候都是风平浪静。”

　　散修太多，不用她做什么，那些修士便将作乱的妖鬼给收拾了。

　　妖魔鬼怪鲜少会想不开，会到桐山镇的地界上来。

　　偏偏，玉琳琅在这里，做了一个百鬼阵。

　　琏官翻阅鹿皮书有关百鬼阵的记载。虽是百鬼阵，多些鬼少些鬼都无妨。这鬼魂越多，阵法的威力便越大。

　　百鬼阵源于巫族，一般有名字与生辰八字，在对应之人入阵之后，阵法才能正常开启。当日的阵法威力应该并没有完全施展，因为在一开始，言洄便破了阵。

　　玉琳琅看不上鬼修，看不上邪修，却生生将儿子逼做鬼，还要行这样的阵法。

　　在外人眼中，琏官是个废人，常年在桐山派。
　　玉琳琅就知道她迟早会下山找吕泰？所以提前作下这个局？
　　不管是凑成那些鬼，还是提前搞这个阵法，在桐山镇还要避开修仙者，都太费心力。

　　琏官存疑，这里面是不是还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

　　吃尽面汤，琏官突然问道：“在千年前的琅琊国，你可曾听说过言洄这个名字？”
　　言洄去过琅琊国。

　　她一个人就吃掉三盘牛肉。
　　这么吃，可不好消化。沈朝给她倒一杯茶，道：“很多东西我都记不大清了。”

　　沈朝继续道：“你得空的话，倒是可以跟我说说，那是怎样一个人，说不定就想起来了。”
　　说话的时候，他跟往常没什么两样。

　　如今是大清早，有大把时光可以挥洒。

　　言洄此人，在琏官有记忆起，就已经活了很久。
　　琏官捡了些门人都知道的说，说完，她认真地打量他：“其实论外貌，你二人甚至有几分相似。”眉眼都是浓黑的，身形偏瘦。
　　只是外形上，沈朝偏年轻些，看着十来岁。

　　另外，两人身上的气，大相径庭。
　　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气质，有些人浓烈张扬些，有些人则浅淡收敛些……不一而足。

　　齐遇的纯粹内敛与沈朝的复杂深沉交杂在一起，融合地毫无违和。不说话的时候，发现不了什么不同。或者说，他不想让你发现的时候，你很难发现有何区别。

　　齐遇跟沈朝的话都少，静悄悄地，仿佛一直活在无声无息的阴影之中。

　　言洄的沉寂与遥远，却不容忽视。

　　有他的地方，琏官会一直注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