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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河灯如花心如镜 ...


  •   转过回廊,穿过几进屋宇,绕过园子里的假山流水,胜棋楼的后院倒是别有洞天。

      江菊霏介绍道:“一般的姑娘,婢女就住在这儿,前边儿的画楼里住的都是眼下最红的花魁。”

      跟着江菊霏走过卵石砌的鲤鱼池子,眼前的一排屋子顶上爬满了凌霄,正是开花时节。深碧色的叶子铺满白色粉墙,青瓦顶上却艳艳地开满了喇叭似的花朵,橙黄的一片,衬着屋顶后的青色长空,好不耀目。

      推开凤彩的房门,屋内却是寂寥的景象,床帐陈旧,妆镜昏暗。
      江菊霏撩开帐子,探进去看了一看,转身道:“官爷,凤彩真的病了,我这就去请大夫,你要问话,不如下次来吧?”
      追命摇头:“哪有这样巧的事?该不会是有人下了毒手吧?让我看看!”
      大步走到床前,刚要伸手撩开帐子,一想不妥,转头对水芙蓉一笑:“水捕头,你方便点,你来瞧瞧??”
      水芙蓉不解地道:“为什么我方便点??”
      江菊霏解释道:“这位大人的意思是姑娘去帐子里看看凤彩的情况比较好,虽说这儿是青楼,到底男女有别嘛!!”
      水芙蓉更恼,走过去就撩帐子,一边撩,一边重重一个肘拐敲在追命肚子上,痛得追命龇牙咧嘴,这才得意的笑了笑,俯下身去看看凤彩的情况。

      半晌,水芙蓉直起身来,道:“脸色发青,嘴唇发紫,不像生病,更像是中毒!!”
      追命想到冷血身上的毒,脸色一时阴沉:“果然在这楼里,有人下毒!!”
      转头看向江菊霏:“江妈妈,你这楼里最近很不寻常啊!既然凤彩不能回话,不如你和我们回衙门聊聊??”
      适才还笑容亲切的青年一下子冷了脸色,不禁教风尘里打滚多年的江菊霏也觉得一股寒意从心头升起,连忙赔笑道:“这位大人,真的不关奴家的事啊!奴家这就去请大夫,保管叫凤彩醒过来回大人问话!!”
      追命眼看在这里耗着也不是办法,当即道:“这样吧,你找个车子,把凤彩先抬到府衙去,大夫,我们会请!凤彩可是人证,要是这凤彩死了,你这青楼可是脱不了干系!!”
      江菊霏眼见情况不妙,不敢多说,连连答应了,叫人抬了轿子过来,找了几个婢女,将凤彩七手八脚抬了上去,跟在追命、芙蓉身后,去了府衙。

      临出门,追命想起一事,转身问道:“凤彩是叶姑娘的贴身丫头吗??”
      江菊霏警惕地道:“大人,虽然是叶姑娘的丫头,可叶姑娘跟这事可没瓜葛!!”
      追命笑笑:“我只是随口问问!”追上轿子去了。

      夜色低垂,秦淮两岸的白色炊烟袅袅升起。月色淡白,模糊地挂在树梢。
      追命的情绪不佳,独自坐在玄武湖边的一棵柳树的枝桠间。

      李坏走过的时候,就看见昏暗的月色下,那白色的长衣在绿柳枝条间随风摆荡,断断续续的,带着乡间回忆的曲子正从树桠间传来。
      李坏纵身上去,笑道:“怎么了?崔总捕也有沉默的时候??”
      追命居然叹了口气:“唉!很烦啊!!”
      李坏坐下来,仿佛坐在最舒适的太师椅上似的:“说来听听??”
      追命折一枝柳条,随手把玩,半晌不语。
      李坏也不言语,只是陪着他静静地看着月光下的玄武湖。

      夜色慢慢重了,月光却显得分外明亮,有笑语声传了过来,十数个少女结伴而来,不由吸引了二人的目光。
      那几个金陵少女却是来放河灯的,转眼,湖面上点点鳞光,一只只荷花灯载着祝祈,随着波纹荡漾开去,向着远处而去。

      李坏忽然从树上跃下,向那些放灯少女走去。
      在一片欢快的笑语声中,李坏从一个绿衣少女手里接过两只荷花灯,走了回来。
      看着追命询问的眼神,李坏笑笑:“知道吗?放河灯是为了寄托愿望,你不想说,那么对这河灯说,我们把河灯放进湖里去??”
      追命本来就喜欢新鲜,立时来了精神:“好啊!”伸手拿过一只,看看李坏手里那只,就问道:“李坏,你也要许愿吗?什么愿望??”
      李坏戏谑地笑了:“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在晚风吹散灯火的湖边,两只小小的河灯越来越远,烛光渐渐黯淡,但始终微弱而执拗的亮着,就仿若在这乱世中也不愿随波逐流的追命此际的心情!
      总想坚持些什么,即使是世人眼里可笑的正义;或许靠一个人的努力,仍然无法阻止大宋眼下的内忧外患,但是,只要付出努力,这大宋的肤浅的安宁还是能再长久一些吧……

      追命仿佛自言自语似的,喃喃道:“冷血的毒但愿会解吧?!”
      李坏看着远去的河灯,轻轻地“嗯”了一声。
      湖岸,杨柳的枝条蹁跹,不知名的花的香气和着不远处少女的歌声:江雨霏霏江草齐,六朝如梦鸟空啼。无情最是台城柳,依旧烟笼十里堤……
      有敲更的声音响了起来,已是亥时了。
      追命眼睛亮的有如晨星:“李坏,陪我去个地方!”

      追命拖着李坏去的地方居然不是酒馆,而是在鸡鸣寺之后的宁寿公府邸。
      穿过夜色,两人换上夜行衣,悄无声息的踏过青瓦白墙,在宁寿公府邸的后院小楼上伏了下来。

      李坏忍不住压低声音问道:“来这里干什么?”
      追命小声道:“查案!”
      李坏道:“这样不是很像做贼吗?”
      追命瞪他一眼:“这叫暗访!!”
      前面的画楼里灯火将两个身影映在纸窗之上,随着窗内人的走动而晃动。
      李坏道:“我们这里太远,不如到那座楼上去看个究竟?”
      追命摇头:“我也这么想,但是里面的是方应看,再近,就会给他发现了!”
      李坏道:“神枪血剑方小侯??他到宁寿公府干什么??”
      追命道:“我要是知道,还来这里干什么??”

      两人正烦恼如何靠近那画楼,画楼底层的窗内忽然传出一个清朗贵气的声音:“谁在外面?好大的胆子!!”
      追命和李坏都是一惊,两人互望一眼,不约而同地想:那方应看的功力这样深湛?还有七八丈远都能察知我们的踪迹??

      两人还未想好如何应付,却看见画楼外的树丛间微微一动,站起来一个端着托盘的窈窕身影。
      那女子大大方方地上前迈步走近画楼,嘴里说道:“打扰贵客了吗?我是来给爹爹送茶水的。”
      李坏用手肘捅捅追命,极细声地道:“看,人家偷听多有准备??”
      门“吱呀”一声推开,迎出来一个人,背着烛光,看不真切,瞧身形是个老者。
      果然,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道:“雯儿,你来做什么?告诉你这里有客人在!”
      那雯儿委屈地道:“是娘亲说的,叫仆人婢女都不要过来,爹爹有重要的客人,可是也不能不喝茶啊,这才叫我送来!”
      里面那个似乎惯于高高在上的年轻的声音道:“宁公,算了,麻烦告诉令爱,要是下次再在外面偷听,我可不讲情面了!!”
      那宁寿公似乎对里面的人及是畏惧,当下唯唯诺诺的应了,接过女儿手里的东西,挥手打发女儿快走,接着,急急合上了门扉。
      那雯儿似乎极是不甘,一步三回头的磨出院子去。

      房顶上的两人看看再没什么机会可以接近画楼,正准备离开,李坏望见画楼一侧的树影间似有一动。
      李坏做个手势,一拉追命的衣袖,两人又一次悄悄伏下。
      约莫过了大半个时辰,宁寿公从门内退了出来,佝偻着身形缓缓走出了院子。
      宁寿公的身影一消失,树影间就跃下一个人来,却是任怨。
      任怨自树影间走出,上前叩响了房门。
      房门一开,迈步而出的年轻贵公子正是方应看。
      方应看用一种几乎是肯定了的语调问道:“怎么样?那宁寿公的女儿果然有问题吧??”
      任怨道:“侯爷明鉴,果然从开始就躲在树丛里偷听了!”
      方应看的面目在夜色里显得模糊,在月色下沉吟半晌,挥挥手,任怨悄然退下,隐入了暗影之中。
      方应看回转房门,掩上了镂花的木门。
      李坏和追命又等了一会儿,再无动静,两人只好小心翼翼地自房檐屋瓦上静悄悄的离开了宁寿公府邸。

      江南晚春的夜风已不见了花香,却带着水香和草木繁盛的清香。李坏和追命在风里穿行,掠过琉璃飞檐和层层粉墙,不一刻回到了玄武湖边。
      夜色已深,玄武湖边的览胜楼在月色下显得峭拔雄伟。

      追命忽然来了兴致,纵身在挑出的底层檐角一板,翻身而上,几个起落,已跃上了览胜楼的楼顶。
      李坏摇摇头,提气一跃,转眼也翻上了楼顶。
      追命远望天边的凉月,月弯如眉,星辰疏落,鼻间忽然传来丝丝醇香。
      追命连忙回头,却看见李坏笑嘻嘻地握着一个开了塞子的瓷质酒瓶,那香气正诱人地从其中缓缓溢出。
      追命一声欢呼,扑了过去,理所当然地夺过了酒瓶,仰天灌下一大口:“好酒,李坏,你哪里弄来的?”
      李坏笑笑:“一自樊川题句后,至今人说杏花村。知道江宁府西南花露岗下的杏花村吗?”
      追命睁大了眼睛:“杜少府诗中的杏花村??这是你去那里买的?”
      李坏做个无奈的表情:“你们官府中人规矩多,没法子,也帮不上你什么忙,去城里城外逛了一圈,正好看见这个村子,买了点酒给你尝尝!!”
      追命咂咂嘴,将嘴角抿出一个可爱的弧度:“果然有杏花的香气啊,江南的酒虽然不若北边的酒水那样浓烈,但却有股悠长的回味啊!!”
      李坏点头称是,不动声色的接过酒瓶,对着瓶口缓缓的喝了一口,又将酒瓶递了过去,问道:“你今天去偷窥方应看,有什么问题吗??”
      追命嘟起了嘴,气哼哼地道:“哪里是偷窥?三爷这是暗访,你懂不懂啊??”
      李坏扶头:“好好,是暗访,那你觉得宁寿公和方应看怎么了?宁寿公不是受害人吗??”
      追命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去宁寿公府,只是觉得有点古怪!”
      李坏侧头,看他灌下几口酒液:“什么地方古怪?”
      追命坐下来,靠着屋脊:“一个玉观音,在大户人家来说一点都不稀奇,就算是御赐的,皇帝老儿忙着风花雪月,那有空来查问?丢了这么个玩意儿,居然连着死了两个人,冷血还中了毒,你不觉得这玉观音有问题吗??”
      李坏点头:“的确不寻常!”
      追命又道:“眼下还有一个人证躺在府衙里,我哄水芙蓉看着她呢。”
      李坏道:“给冷血下的毒,为什么只是废功的药?听你昨天提起那江北大盗中毒而死,那毒药不是很厉害吗??”
      追命怔怔片刻:“不知道!大师兄已经找了解毒的圣手赶来江宁了,不知道能不能解毒啊!!”

      夜风徐来,吹得人恍惚,李坏捞过追命手里的酒瓶,喝了几口。那杏花酒入口清爽,回味甘甜,片刻后却带着清明时节杏花的伤感,慢慢自胸腹间回荡上来,教人忧思。

      李坏道:“冷血的剑倒是狠厉,内力散了还能击倒丘路凡!!”说完却听不到追命回应,倒有些微的鼾声传来。
      李坏侧头一看,追命居然靠在屋脊上睡着了,月光下,容色如玉,嘴唇微翕,眼睫细密而长,在脸上遮出弧状的影子。
      已是二三十岁的人了,却犹带着孩童似的天真。
      李坏微微笑了,酒窝深深地盛满了温情。
      在似暖还凉的月色里,李坏解开外衣,轻轻地,罩在了追命的身上……

      远处,月下湖面如镜,有隐约的夜雾慢慢浮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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