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时间说再见》晚晚八月

1、入夏

　　夏日阳光普照在水泥地上，带着明晃晃的明媚。
　　探出窗，随处可见的不规则的绿树草地。这就是江南的小镇，人们随意地在原始绿地上开辟划定院落，高高低低的屋檐，岁月日复一日沉淀在了青瓦里，渐渐风化扯开裂缝。
　　我家依着一条小巷，独门独院，竖起围墙彰显它的领地。院内沿着围墙隔两米栽种着小树，几年过去，已郁郁葱葱，另外种的两棵白兰花，每到花期，家里角角落落都是浓郁的香气，偶尔我放学回家便摘下未完全绽放的一朵深深嗅上几口，然后压到书页里，熏着我的书本。只是这兰花花期好短，几周过去就凋零地满地满院是白花瓣，若不及时清扫，过于浓郁的香气因为生命已尽，快速腐烂，散发着难以忍受的气味。爸爸耕着院里那一块地，划分一小块一小块地种起李子，青葱，还有一两种菜。偶尔妈妈就下到院里剪几株菜洗洗也能凑和着吃过一顿饭。今年爸爸又想着种上了玉米。
　　四五月的时候，我周末回家，爸爸就在园里忙碌着，晚饭时心满意足地抬眼看看窗外。第二天刚好下雨，他便笑着对妈妈说，运气真好啊，又不用我去浇水啦。两周过去我再回来看见玉米地已冒出小株小株的青苗。我问，啥时能吃上这玉米啊？爸爸喝上口啤酒说，这说不准，还得两三个月吧，我们种地晚了。哦，那李子暑假我就该能吃上了吧。一想起李子青青的外衣，口中便酸了一片，嗜酸的我心满意足起来，一如爸爸偶尔喝上口啤酒抬眼看看窗外，眼底一片祥和的神情。
　　这是从庄稼地里出来的人最怡然自得的表情。虽然现在爸爸妈妈都已弃种，到了工厂上班，但旧时庄稼地里的习性和记忆该是永不能泯灭的吧。
　　正像我小时候光着脚踩着软软的泥沙地脏脏地，撒开腿快乐奔跑的记忆依然清晰地令人怀念。

　　周日爸妈在家，我躲过烈阳坐在阴凉处，闲闲地啃着黄瓜。这個镇的夏天，虽炎热无比，风也跟着席卷，心静的时候在风口还是能感受到一股凉意，全身舒爽起来。我家别的不多，多的就是这喜人的窗户。一入夜，关了灯，燃起蚊片，大打开窗户，到了夜半，习习凉风，我们伴着惬意就此入梦。
　　爸爸睡完午觉下楼看见我，说，独自坐着享乐呢。过会我们就去厂里了，妳一个人在家，要注意吃喝啊。
　　恩，我知道了。我啃着啃着就觉得这黄瓜没了啥味道。
　　我给妳先做好菜，到时妳热热，明天也还能吃一天。
　　哦。我起身洗米，爸爸接过说，我来好了，现在还早，迟会。妳先上楼好了。
　　我的房间在三楼，独自占着最大的空间，我把自己扔在床上，懒懒地不肯动。
　　再两周就开学了啊，作业还剩一点也不急，睡觉的话太闷热，一旦睡着再醒来就难受了。爸妈去了厂里又是一周，这几天我又要胡乱对付着饮食了。一个人做菜一个人吃饭一个人洗碗，无趣，也懒得照顾好自己了。饿不着便好。

　　这样的生活也挺好。
　　但偶尔从书本作业里抬头，看看外面晃动的白光，想，外面的世界又是怎样呢？别样的城市有着怎样的风情？亲身用脚踏过他乡的城镇，会是多么殷殷的喜悦，充斥满眼里每一丝神经。
　　过两年，两年，应该就可以尝试着行走了。呵呵

　　开学后我收拾着东西便去了学校。家虽然离学校近，但平日家里也没人，所以还是住了校。身旁是熙熙攘攘的学生家长，我满身汗地东穿西挤终于回到寝室。这个镇虽毫无特色，也不够富裕，但它这所重点高中很有名，重点率很高，被学生家长视为大学前高等学府，政府也重点扶持，所以这学校住吃水平都远好过这个镇的一般家庭，对公费生收费还很低，师资当然也不会差。还记得考入这所学校，军训期间的第一个晚自习，我们班主任老师在黑板上写了一首宋词，然后对我们说，我们学校更重视培育人文修养，所以即使我是英语科老师，我也要求你们加强自身修养，这些诗词都很好，你们课余都该好好读读，还有，我硬性规定你们每天都必须练字，每天交一张字帖临摹给我。这和学科作业一样重要！你们是否认真写字我一看便知，别应付我。
　　那时胸臆满溢的除了骄傲，还有甚过骄傲的是什么呢？欢喜？振奋？激昂？
　　习惯沉默的我，绷紧了脸色，挺直了背脊，有一种困在迷雾里的认知悄然捕获我，可我却识不得它，但至少它来了。

　　因为今天高一新生报到，而高三生已早我们两天进入学习状态，我们高二生显得最无所事事。十点多的光景，我实在找不到事做便提前了午饭时间，也不等食堂开放，到校门外一家店点了碗馄饨。等待的时间里，我抬眼看电视里播放着两个人激情四溢的讲着广告词的购物节目，实在无趣，便拿了遥控按到我们地方性的点歌台。然后我前面坐下了一个女孩，五官清秀好看。
　　上身着最简单的白棉T恤，下身是深蓝色的运动裤，她把过肩的头发在颈后随意扎成一捆，颊边参差的削发因为长度不够而散落着，额头光洁。她不一样，至少和我们镇的人不一样。
　　她并无看我，只是微垂首，安静地等待老板端来她点的食物。眉宇间朗朗，类似晴空。干净。恩，还有——英气，是一股若隐若现的英气，不是全然的男孩子气。
　　身边响起喧闹的声音，是后来进来的几个男生，我发现他们打闹着，有意无意往那女孩身上瞄一眼。这样年少的男生——有我们身上随处可见的青涩，时光和这个环境还未给他们形成底蕴。那女孩全无反应，只顾着吃面。她的世界安然一片。我顾着偷看这个和我们不一样的女孩，吃了半天还是剩了好多。
　　期间那女孩还是不太明显地皱了下眉。我莫名有点心虚，知道自己这样有多不礼貌，赶忙低下了头。

　　那女孩要起身的时候，手插在裤袋里，忽然愣了下，我就听见轻轻的一声：拜托，不是吧！耍我！
　　我抬眼看见她皱了整张脸，因为夏天的闷热，加上刚吃过面，脸上一片潮红，额头覆着薄汗。她挫败地一下坐到位子上，然后夹着眉，无意扫过我，撇开头看着老板。我甚至觉得那眼神里带着期待，欲言又止的模样，手还揉了揉额头，可惜老板始终背对着她在店门口忙碌。
　　我猜到她遇到的尴尬，从未和一个陌生人主动说上一句的我，还是怯怯说了句，忘带钱了么？要不我先替妳给吧，就几块钱没关系的。
　　她扬起眉的样子透了几分可爱，看着我，然后笑着说，妳是一中的？恩，那先谢了，过会回学校我给妳。

　　哎，该叫妳什么？
　　我叫张子亲。
　　我，方离。刚转到这所学校。我跟妳说哈，刚才妳盯着我看的举动让我很不爽，要不是看妳还挺可爱，我早瞪妳了。嘿嘿
　　我红了整张脸，却因为这无所遮掩的表情和话语放下了整颗心。因为和陌生人对话而不自然竖起的城墙瞬间柔软倒塌。
　　对不起。
　　恩，接受。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