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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Chapter 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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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 糟糕的小学时光
四周围的空气都被热气充斥,大马路犹如一只巨大的焦炉,走在地上脚都会孜孜灼伤。不过,我几乎感受不到这路人口中的“热”,我的后背跟衣服紧紧黏在一块儿,那是我的冷汗。
我不敢抬头,满天炙热的阳光滋生的大片大片阴霾压得我喘不过气,我只能跑。汗水不断从我的双颊滑下,沿着下巴、耳垂坠落,耳边却是挥之不去的那些杂笑声:
“你就是个天生智障!”
“你活着就是给我们班丢脸的,趁早自杀吧!”
我用力甩甩头,眼前却浮起了那些人可憎的脸庞,我的确恨他们,恨之入骨!
我不知道我是怎样跑回家的,妈妈,可笑,她配不上这两个字,不过她也从来没有从我身上要求过这两个字,她可能反而把那两字当成自己的耻辱。她冷着眼看我从她们的饭桌前跑过,倒是他旁边的那个男人,对,就是我爸爸,随手拿起一个黄瓜头就向我扔过来,正好砸到我踏在木楼梯上的脚踝。不是破杯子、破碗,一点也不痛。我蹬上两楼,把浑身是汗的身体塞进被子,楼下的叫骂声传来,我又给我自己加了根被子,声音渐渐散去,我躲在自己的床上就这样睡去。那是7月的最后一天,我很难忘记。
我忘了自己在床上病了几天,我只是醒来昏过去,醒来昏过去地反复。似梦非梦之中,耳边总是有人叫嚣着“你是个天生智障儿!”“你爹妈都不养你了!”
我的房间从来没有其他人进来,她唯一一次刚进来就把手上拿着的雪碧朝我扔过来:“你是死人啊,房间弄得跟猪笼一样。”我大概是昏睡了3天,醒来床已经湿透,分不清是眼泪还是冷汗。我只想着不能再睡了,就支撑着下楼给自己打盆水,把一条毛巾搭在额头,颇为难地整理干净了床铺。
我记不清自己什么时候开始变成现在这样半死不活的个性,人见人厌。我也有童年,隔壁的柯放常常被我戏弄,然后挂着满脸的泪跑回家去找他舅舅,说要报仇。我朝着他无畏地大笑:“随时欢迎!”我靠我的“力量”成了院子里的小孩子们的“大王”,我享受那种五六人瞩目的感觉,更加以柯放畏惧的表情为乐。渐渐地,我发现在我们玩的时候,他们的爸爸妈妈总是有事情叫他们做,或者干脆蹲下来,指着我的鼻子对自己的小孩儿说:“她不是好孩子,我们不跟他玩。”我以为他们都躲起来跟我玩捉迷藏,翻着院子找人,最后一屁股坐到石子地上哭着大喊:“我不跟你们玩了,你们快出来!”可是坐到晚上,身边的蚊子都心满意足地回家喂宝宝的时候,他们还是没有出来。
我家里的那个男人和女人几乎不属于这个家,他们一回家就把一堆一堆的衣服扔到地上,心情好的时候撂下一句“晚上洗完!”,不好的时候揪着我的耳朵似深怕我听不到,在我耳朵旁边尖声叫道:“衣服明早就要用,给我送到店里来!弄不干你也别读书了!就你这种破脑子还读书?浪费我的钱!早点给我做工去算了!••••••”
我从来没有反抗过他们,每次都是一脸事不关已、漠然地做他们说的事。我只是想避开不必要的麻烦。从我有了记忆这种东西的时候起,我一直深信别人口中的“你是他们捡来的”。
在我还试着找回玩伴的时候,“我爸”拉着我的辫子把我送到了一个叫“小学”的地方,要我在这儿读书、学习。这儿的老师把我们关在一起学1+1=2,别的小孩都能将答案脱口而出,但我觉得不可思议。1是什么?2是什么?等于是什么意思?他们都上过幼儿园,而我的四五岁的时光却是在家门口堆沙子度过的。老师在上面写黑板,旁边的小朋友都求知若渴地端坐着,我却丝毫不能融入他们,我感到莫名的恐惧从心底滋生,惶恐着想逃离这个套住我自己的牢笼。
在我第四次因为逃学被“我爸”打时,我意识到逃课是行不通的了,干脆破罐子破摔,他们上课我就低头折纸。折纸是我的唯一乐趣,我每天放学就拐到学校门口卖破烂的老头摊前一把抓起两张报纸一股气地冲回家,然后顾不上休息,就关起门折纸。我会折大雁、兔子、小猫,桌子、椅子、沙发,我的房间摆满了报纸折成的东西。以前老师会马上察觉,然后瞪大眼睛喊我的名字,最后惜字如金地冲我怒吼:“滚到后面去!”然后我很配合地轻轻把折纸塞进抽屉,在其他人好笑、鄙视的眼光下站起来,略微退后几步。其实不退也罢,我坐的位置是绝对的黄金地段,很多人一辈子都做不到——教室最后边、最右边,也就是放扫帚和畚斗的地段。让我感到感激的是,自从上了二年级,我的班主任老黄似乎对我的这项爱好持支持的态度,至少我再低头他不闻不问了。只是新调来的一个年轻女老师大惊小怪,似乎认为我上课折纸亵渎了她的神圣职业,直喊着要打电话叫我家长来,然后在“嘟嘟”的忙音中着急地盯着我,而我只能给她一个安慰的眼神,然后转身回教室继续折纸。
我是等到二年级的下学期才开始认识到学习是我接下来的十几年里的主要任务的,那时候我着实恐慌了一阵。从来没有人解释过为什么要送我进学校、进学校要做的事情。我一直以为“爸妈”觉得我太烦,找了学校这样的地方管我两年,过后会找个地方叫我打工赚钱。
我忐忑不安地看着满教室的人,他们都挺直了胸膛正襟危坐听老师讲习,我似乎预想到了过后十几年都是这样的场景:别人听课、考90分,我把数学书、语文书一页一页地撕下来折纸。这样的生活很容易让我崩溃!我甚至想到了离家出走。幸而,我拉到了一根救命稻草:正当我抬头观察其他人是如何认真听课时,我旁边的一个男同学敲了敲我的桌子,我茫然地看向他,他用嘴形向我说道:“要不要溜出去玩?”我神使鬼差地点了点头,仅仅是因为他好看的一排牙齿。
我想问他如何逃出去时,他却已经蹲在了地上,头埋在桌子下面,向个企鹅似地缓缓艰难却又迅速踱步走到了后门旁边,不顾前面女生惊诧的目光,伸出右手轻轻拉开门顺利出了教室。我睁大眼睛、不能相信地看着他,他趴到门口的窗前向里面望,见老师仍是在板书,就急忙朝我招招手,做出一个马上就要开溜的动作。
我倒吸一口气,把心一横,学着他的样子溜出了后门。他合上后门,一把拉起我,飞似地往楼下跑。
跑到学校大门口,他也跑不动,放开我把手扶在墙上大口喘气,我恨不得瘫坐到地上,却始终唔不敢相信已经逃出了教室,顾不得休息就催他道:“究竟去哪儿玩?”
他看我体力似乎比他还好,喘着气道:“好歹我休息一会儿••••••走,带你去一个好地方。”
我随他上街,信步踏在路上,却仍有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再看看街上的人,似乎从没有这样亲切。
他看了我一眼道,有点好笑地说道:“你怎么像是第一次来这儿?脸上表情呆呆的?”
我不还嘴,仍是打量两旁的店面。
“你叫什么名字?”他又问道。
“叶倾城。”我转过脸去,“你呢?”
“倪汇杰。”
两个在一起相处了将近两年的同班同学竟然互不相识,我突然觉得可笑,撑着肚子笑起来,他似乎也感觉到,也哈哈大笑起来,旁边的过路人一脸看神经病的表情。
“叶倾城,到了。”
我们在一家只有店门、没有招牌的店前停下。
外面的玻璃门暗暗地,在阳光下还有一圈圈油渍,里面的东西愈加看不真切,只能听到从门里传出来的大叫和说话声。
“这是什么地方?”
倪汇杰不回答我,径直走上台阶推开门,一阵凉爽的空调风夹杂着一丝苦涩的烟味从里面扑面吹出。他竟撇下我一人进了点,玻璃门自动“嘭”地合上,将我阻隔在我。这算是什么事?我不服气,也推门走进。
原来是一家游戏厅,里面的人疯狂地往机器塞游戏币,用力拍上面的按钮,每拍一下我就要担心一次会不会让他们按爆。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一边玩游戏还要一边尖叫,也许是因为输赢而表达自己的心情吧!
我还在打量这儿的环境的时候,倪汇杰已经换了一捧游戏币走过来,他娴熟地打开机器,塞进一枚币子,随口问我道:“要不要玩?”
我觉得好奇,就拿过他手中的两枚游戏币,道:“你先玩一局,我在这儿学着。待会再试着看看。”
他一心想着玩,似乎根本没有听到我的话,“咚咚”地就开始狂按按钮。
我原本以为看一局就能学会,但一会儿看显示器,一会儿看按键,双手快速地游走于各个按键,我只感到一阵眩晕,完全弄不清这里的招数。
一局很快终了,他一手正要投币,忽的停住,问道:“你要不要试试?”
我赶忙把手上拿着的游戏币塞到他手中,讪笑着道:“你玩,你玩。”
他回头又是一阵疯狂的乱按。
我在旁边百无聊赖地看着机器上的小人被打倒、又站起,逐渐适应了满屋子的尖叫,目光开始变得呆滞。倪汇杰手上的游戏币终于愈来愈少,他推了我一把:“回去了!”我如梦初醒,“回学校?”
他笑着不答,推门出了店,我也急忙跟上,外面的闷热让我感到窒息。
他头也不回地说道:“学校应该放学了,我们直接回家!不过,为了犒劳你,我想请你喝瓶可乐!”
可乐?我捧着倪汇杰跑出去,买来的易拉罐仔细端详——这就是可乐?
以往,我只见过电视广告上的可乐,外面的包装也是这样红色的。
倪汇杰见我站在原地傻看着罐子,一把拿过易拉罐“嘭”地拉开扣子,又递还给我。
我学着他的样子直接灌着喝,刚喝到一半,慌忙着全吐了出来:“你,你喝的可乐是褐色的!是不是中毒了?”我看着他嘴角渗出的可乐,大喊。
他先是一愣,然后开口大笑,最后双手拿不住可乐罐子,一把扔到地上,易拉罐里的可乐汨汨流出,我指着那滩饮料使劲拉他衣服:“你别笑了!我没有骗你!你快看,它是褐色的!”
他颤抖着手抢过我手上的可乐,一弯手,里面的可乐如瀑布般灌下。我不敢相信地看着这一幕,急得只想哭:“倪汇杰,我们都中毒了!会不会死啊?”
他看我就要哭,才强忍住笑,带着一丝惊异向我解释了可乐原来就是褐色的。
我意识到自己闹了个笑话,讪讪地闭嘴不再讲话,只在心里纳闷原来褐色的东西也是可以吃的。
第二天刚到校,就看到倪汇杰懒洋洋地坐在椅子上,一见我来了,嬉皮笑脸地说:“我们闯祸了!”
“昨天的事被班主任发现了?”我放下书包问道。
“两个大活人不见了他看不见是瞎子。他说晚上会给我们两人的爸爸打电话。”他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我爸爸已经习惯了老黄三天两头的电话攻击,况且还有我妈妈帮我顶着。你家里——”
“我爸爸才不会管我的事。”我拿出数学书撕下一张就开始折纸。
他看了一眼我手上的纸,就回头不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