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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7、鼙鼓(13) ...

  •   郦神爱不觉微微一笑:“姊姊,这等市井骗子惯用的手段,我可见得多了。”
      白鹤姿也冷笑道:“我骗你作甚?我知你是个没甚雄心壮志的,不过是被至尊赶鸭子上架,可究竟已在其位,怎好像个王八一般整日只知道缩在壳子里,盯着眼前的一亩三分地呢?不戳你,你便不晓得动一动么?”
      自下山以来,郦神爱经历颇多,为人处事究竟有无长进还是两说,这脸皮自忖却是比之从前厚得多了,任凭白鹤姿如何嘲讽,她只笑嘻嘻一眨眼,歪歪头道:“姊姊到底要说甚么呀?”
      白鹤姿又气又爱,忍不住拿簪子狠敲她的手,一壁又俯身拣起那本劄子,撂向她怀中:“你自己瞧瞧罢!”
      郦神爱原是好奇的,听了白鹤姿这般说,却又本能地不想展开,奈何白鹤姿一眼不错地盯着她,只差手把手来教她看了,这才不情不愿地滚开卷轴,见是一篇极长的煌煌大言,登时头疼起来。
      “叶蓟……是那个安定侯叶蓟?”她扫了一眼题头,心不在焉地向下看去,口中还同白鹤姿搭话。
      “是他……”白鹤姿肚腹尚且挺着,日常便时时以手遮掩,此时便觉腰酸,刚回身寻了个引枕歪着,便见郦神爱双手将劄子恭恭敬敬送回原处——竟是看完了。
      “好!好!我竟不知道,你还是个一目十行的奇才!”白鹤姿气得嘴唇哆嗦,恨恨锤了榻床几下,“你倒说说,可有甚心得啊?”
      郦神爱登时苦起了脸。
      “我觉得……那军户既已不合用了,索性蠲除也好,”郦神爱小心翼翼地瞄着白鹤姿的脸色,“譬如生老病死,新旧交替,花开花落,自有其时。”
      “你也知道个新旧交替!”白鹤姿不由长叹一声,“可是这旧的替去,又要引将一个何等的新制进来,实在难说。”
      这于郦神爱而言,更是不知何方言语,她眨巴眨巴眼儿,露出个不好意思的笑来,白鹤姿愈发气闷。她何尝不知郦神爱绝非此道中人,奈何眼下,能与她做个盟友、堪听听她心中苦恼的,除了郦神爱还有谁呢?
      难道皇帝么?
      囚母之仇,她是碍于形势暂未计较,却并不敢忘。
      “要城海上的水军,前些日子反了。”良久,白鹤姿才低低吐出一句话,惊得郦神爱一个激灵,“塘报传来那日,恰是………所以至尊虽极力敷衍隆虑,却并非虚言。”
      郦神爱忍耐良久,欲言又止。白鹤姿瞥了她一眼,笑道:“有什么话就说罢,今日找你来,本就是为了说说话,你被拱到了那个位子上,莫非不累么?”
      “要城海……在哪儿?”
      白鹤姿几乎气了个倒仰,一叠声儿地喊:“寻舆图,给她寻舆图来——”
      郦神爱攥着手不敢说话,旋即便见月里亲自抱着一卷羊皮纸绘图自暖阁而出,又与另一宫人搭手,合力在白鹤姿的书案上展开。
      “娘子这几日便如在这舆图前儿扎了根儿了一般,如今要看,自带着阿师去暖阁里看就是了,何苦又来劳动我?”月里笑嘻嘻地嗔了白鹤姿一句,眼神扫过郦神爱时,依然淡淡地带着一股冷意。
      “作死的小蹄子,何时纵得你这般懒怠了?”白鹤姿展颜笑骂,“还不速速与你缘机师标出位置来!”
      月里摘下耳边悬的丁香儿,随手一搁,却正正好便是要城海——位处安东东南、玉京东北处的一个天然海湾。
      便是郦神爱不懂军政等事,也能瞧出此地的险要。安东若真反了,尚且要跋山涉水地翻阅荒原,与王师决战于坚城雄关之下,可若与要城海叛军联络起来,只要顺流直下即可,下船,便是玉京在望。
      “缘机,你可曾想过,为何会有叛乱?”白鹤姿见她只是怔怔出神,忍不住正色问道。
      “姊姊是问逆寇,还是问逆酋?”郦神爱扬眉反问。
      “能问出这么一句,可见你也不是全然无知。”白鹤姿拊掌感叹,“则逆寇如何,逆酋又如何?”
      “我不识民生艰苦,故不知逆寇为何造反,然而逆酋谋叛,无非利刃在手,而杀心自起而已。”
      “可历朝历代,权臣名将如云,起杀心者亦不在少数,最终能成其势、危及国器者,又有几个?”
      郦神爱险些要翻白眼——她腹中墨水稀松,本朝家史尚记不得,又往哪里去回答白鹤姿的问题?念头一转,她心中微动。
      “姊姊可是想说……每当危时,总有秉大忠大义者持剑而出,打落逆贼之刀?”郦神爱冷笑一声,“姊姊不必试探,那样的人必不是我。”
      白鹤姿被堵了个正着,只得黯然叹气。郦神爱并非没有恻隐之心,然而她至多——也不过是为皇帝献上解药,没有昧下而已,这已是她最大的仁义。一旦乱起,这样的人必会趁机远遁,或会以一己之力援救流民,却没有足够的权欲与胸襟于高峰之巅一扫天下乱局。
      二人虽交好,终究道不同。
      “姊姊无须忧虑,现成的人选不是正在眼前么?”郦神爱笑嘻嘻地用劄子敲着手心,将手掌一撒,“哪!”
      “你说叶蓟?”白鹤姿一怔,随即苦笑起来,“你瞧瞧这劄子的时辰,安定侯如今回乡丁母忧去啦,他事母至孝,若非真的起了十万火急的大战祸,哪好叫人夺情的?”
      “若真变生不测,夺其情也无妨,现在虽说山雨欲来,究竟也还没来,如何能行?何况安定只有一个,要去哪里变出十来个安定,沿东北一路州郡每个都扎上一个呢?”白鹤姿想是真心忧虑,自顾自出神喃喃。
      “不是说水军反了么?”郦神爱疑惑道,“这地方正处要冲,恰好叫他回来啊!”
      白鹤姿严肃地竖起一根手指,指尖锋利,一刀见血。
      “这便是我同你要说的第二件事——水军造反,千万莫要只盯着‘造反’二字。‘造反’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即使有安定这般良将,昔日精兵劲旅也难再得,十六卫已然是个空壳儿了,所以安定才干脆上疏至尊,索性连军户也一并废去,从头另寻出路。”
      “这、这怎么能是个空壳儿呢?”郦神爱是真的急了。她从前极是仰慕先父,只是被皇帝锉磨得狠了,才渐渐不敢再提,可那柄天长卫的霍刀,还被她好好地埋在孝王宅里呢。
      白鹤姿以拇指拭去郦神爱面上泪痕,轻声道:“我自可以教你,缘机,你可愿意学啊?”
      夏日洞开的长窗下,黯绿芭蕉上凝着明艳的一点,仔细瞧去,却是一只无伴的绣眼,正抻长了脖子奋力啼鸣,眼角白羽簇簇颤动,忽然振翅一飞,直入天际。
      “这鸟啊,你瞧它如今飞得多高,末了不还是要落在花间,只能食些花蜜软果?可见世间聚合终有分定,是甚么人本就该做甚么事,绝不会因一时的际遇而有所改变。”白鹤姿将一缕散发绾入耳后,随口笑道。
      就像她生来便要做手握帝国权柄的女人,那么任夫君离心、婆母利用,也违逆不了她一步步走上去的宿命。
      郦神爱淡淡一笑。
      “明明是姊姊这里的雀鸟不好,若是海东青、猎隼之类,必可一飞冲天,万里翱翔。”
      白鹤姿“扑哧”一笑,宛如牡丹含露初绽,端是淹然百媚。
      “傻女,此地宫廷,可是那鹰隼原生之地啊?它们本就不会在这珍卉异木上做窝,那海东青,原是生在万里无边、渺无人烟的荒原上的,哪像此地人影憧憧、鬼影憧憧?”她忽然低呼一声,以手击额,险些将面上花钿拂歪,“哟,我忘了,你那玉真观里不是也豢养了好些么?”
      郦神爱抿唇不语,只无声地将目光投注出去——那只绣眼姗姗而归,那样小巧可亲的体态,圆滑光亮的背羽,口中却衔着一只狰狞的死虫。
      她仿佛听见了远方玉真观里,海东青无声的嘶鸣。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37章 鼙鼓(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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