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6、鼙鼓（1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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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传来消息，丽妃南宫氏的孩子没有保住。胎儿手脚俱全，倒是个皇子。好在丽妃本身福泽深厚，恁大年纪，又是小产，却硬是从阎罗手中抢得一命，只是现下甚是虚弱，经不得移动，也不顾甚么“王不见王”的说法了，从权安置在万春殿中休养。
郦神爱难过至极，有心探视，却总是被挡驾。如今太子妃坐蓐，丽妃小月，彰妃等人皆被那夜惨状吓得不轻，多少有些病痛。后宫无主，渐有女官、内监拿事来回她，竟隐隐地便是她当家了。皇帝知晓后倒也欣慰，正式传命，着她暂代事物，郦神爱无法，只得勉力听命，每日里苦不堪言。
这一日，却有月里亲至千秋殿。
“阿师夏安。”她叉手为礼。郦神爱见这千伶百俐的小娘子却是瘦了好些，转念一想便也明白过来——白鹤姿坐蓐时是何等磨折人，她也不是没见识过的。
“坐。”郦神爱笑着指了个位置给她，牵织上前亲将牙席撤去，另换了一方金灯草编的花席，月里这才道谢落座，“可是姊姊有甚么吩咐？”
“寻常话儿，甚么人不能传——是娘子想见见阿师，打发奴来请呢。”月里微微一笑，俯身答道。
郦神爱却是一怔：“不是我推搪，是当日至尊有言，不许扰了姊姊坐蓐，如今……”她倒也不说甚么坐蓐时不得见外人的繁文缛节，大家携手经历这许多，都知道彼此是不肯受这约束的。
“娘子何时坑害过阿师呢？”月里不由掩唇，“阿师放心罢，至尊那里，娘子去回，自会帮阿师承当。”
这话说得，皇帝与白鹤姿这一对翁媳倒好像是找见知己了一般，怪道前些时日京中流言恁般难听，珠崖当真是一击即中的好手。
“有姊姊担保，那我就放心了。”郦神爱只得应允起身，自度衣着无碍，便直接随月里而去。
众人皆以白鹤姿坐蓐之所便是她寝殿所在，岂知月里左弯右绕，径直将郦神爱带往殿□□院中一处疏朗斋堂，堂后门前皆有插天般的玲珑山石遮护，石上薜荔垂藤，既生幽凉，又不见任何夏日里招蜂引蝶的香花儿，转过假山去，便能瞧见数十垂首肃立的宫人。
“姊姊倒是选的好幽静处所。”郦神爱不由赞叹，“惜乎狭窄了些，不如正殿敞亮。”
“这世间何处去寻些十全十美的事呢？”月里笑道，“万春殿朝向不好，夏日里头没甚凉风，娘子甫一迁居至此，便择了此地，我们紧锣密鼓地改建，堪堪改完，娘子还嫌这移来的苔藓死板得紧，没有野趣。”
两人且笑且行，步入院中，顿觉周身阴阴生凉。原来这小小庭院为这两边的高大山石一夹，便生了极大一股穿堂风，吹得蔓叶哗哗作响，连门前凉棚垂落遮阳的锦绮，也随之轻柔款摆。
门前侍立的宫人见月里走来，倒先向她摇了摇手，再向郦神爱见礼。月里蹙起眉来，问道：“怎么？”
宫人悄悄道：“倒是困了，说要小憩一会儿，醒来还要沐身，完了再见法师呢。”
月里不由赔笑道：“阿师瞧我们娘子，都说妇人怀身便容易犯傻，娘子一气儿诞了两个，越发连礼数都没了。”
郦神爱一哂，摇头道：“我同姊姊的情分，你本不必替她描补——只一样，可别叫我同她们一般，在日头地里晒着等。”
“这是自然的。”月里连忙笑道，又引她自偏门进到一间明间儿里，瞧这规制，倒像是正房里拿屏风截间，隔出来的燕息之所。说是明间，实则只开了东、北两扇天窗，日光和同着微尘，于此狭隘一线间飘然竟落。
“奴自己喝的茶叶，阿师别嫌弃。”月里亲自提了一把描金白玉瓜形壶来，那执壶的手竟同玉色毫无二致，“若不合口，还有井水里湃的酸奶（那个）子，我们自家发的，倒比尚食局的清爽。”
她口中谦和，手下不停，取过一只四寸长短的六棱银瓶，揭开来瞧时，却是预先研好的茶末子，清香如缕，散入鼻中。
“是……澄岩龙团？”郦神爱问道。
“阿师好见地。”月里微微一笑，“奴要当值，没那么些闲情逸致搅和茶汤，阿师若觉得这些末子散了气味，奴再换过。”
郦神爱向来知趣，自然是极力赞过，月里并不多客套，只是谦恭陪坐，一时间这斋中静得仿佛能听见白鹤姿沉睡的呼吸声。
“怎么仿佛有些水声？”郦神爱偏头细细一听，随口笑问。
月里不由微怔，方才若无其事地笑道：“娘子执意，非要将浴池就辟在寝堂之中，想来因娘子睡前说起来要沐身，她们此时便去打点了。”
“唔……不会太潮湿了些？”
“此间通风，而兰汤又不常蓄，应是无妨的。”月里愈发异样，匆匆立起身来，屈起无名指与小指挠了挠壁棂，指甲与硬木摩擦过的声音甚是刺耳，旋即便听门响，有宫人行至榻前，低声叫起。
白鹤姿想是产育双胎、损耗颇重的缘故，竟睡得极沉，宫人一连唤了数声，才听见她朦胧答应。随即便是拧帕子声，起身趿鞋声，解换浴衣声，众宫人皆屏气凝神，唯白鹤姿脚步轻快洒落，临入水前，还记得扬声叫她，让她进来等，不必缩在那逼仄隔间里。
“姊姊倒是愈发恣意了。”郦神爱匆匆应了一句，又向月里笑言。
月里略略挺直了脊背，竟有些警觉似的：“我们娘子自是从不肯委屈了自己的，如今境地比当初不知好了多少，若再一味做小伏低，反教人看她不起。”
她这般前恭后倨，更使郦神爱摸不着头脑。好在白鹤姿不能浸沐，只是匆匆擦洗便完了，很快便披着一领宽松丝袍潇洒步出，扬手招呼立在窗前的郦神爱：“缘机，来！”
“姐姐这一向，气色倒是越发好了。”郦神爱笑道，一同注意到白鹤姿床前小案上，斜斜搁着一本劄子，题名曰“论罢军户疏”。
白鹤姿轻轻向她啐了一口，嗔道：“无事献殷勤！”郦神爱急忙叫屈不已——她果真并非有意恭维，而是白鹤姿此时形容，比之先前身囚鹭山，可是好出千百倍不止。瞧着人也挺拔了，肌肤也丰润了，面上时时带笑，眼中常常含情，虽然只是披着一袭素地无纹的丝袍，松松绾着长发，可她就那般随意站着，无端端便生睥睨之意。
“姊姊怎的好端端看起劄子来了？可是至尊允准的？”郦神爱手指着那劄子，歪头笑问。
白鹤姿还未答话，一旁月里却不禁将眉头一皱，恰恰为二人一齐瞧见。郦神爱便笑道：“我方才不知怎么得罪了月里姊姊，阿姊替我劝劝罢？”
原是个玩笑话，白鹤姿本也就拟取笑两句，谁知月里却郑重后退拜下，口称“不敢”，反教她们都没意思起来。白鹤姿心知不妥，先使月里推出，这才握了郦神爱的手，推心置腹地手牵着手儿，到榻床上并肩坐下。
“咱们快要大祸临头了呀，你可晓得？”白鹤姿贴近来，此时却一副轻描淡写的模样，轻松笑问。
作者有话说
第236章 鼙鼓（1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