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海漫漫》浓积云

96、第 96 章

　　事情动静太大，文一熠的班主任和教导主任都来了，一时间走廊到处是人。
　　李一天带过来的人紧紧把男人和女人围在原地，走也走不了。
　　正混乱的时候，所有人都听到了警笛声，连文嘉秋怀里的文一熠也微微抬起头。
　　文嘉秋不知道她具体伤到了哪里，怕碰疼她，就只是虚虚地揽着她，手臂撑着她的身子，“哪里不舒服？是不是疼？”
　　文一熠捂着嘴干呕了几下，摇摇头，“没事儿，别怕，没伤到哪里。”
　　她说话声音都有气无力的，文嘉秋一个字都不信，他低下头，整理文一熠被抓乱的头发，检查她脸上的伤口。
　　刚才发生的一切很轻易让文一熠想起之前被郑燕和文宏涛一起殴打的场景，她一边努力使自己不要去想，一边又总觉得有更不留情的拳脚即将落在自己身上，她安慰着文嘉秋，却下意识把自己蜷缩起来。
　　她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动作，但是下一秒文嘉秋忽然抱紧她，她整个人被拥进文嘉秋的怀抱，仿佛与世界隔绝开，那种随时要被打的恐惧感顷刻被驱散。
　　文一熠愣怔着躲在文嘉秋怀里，一瞬间隐约发现自己好像知道自己想从文嘉秋身上得到什么了，好像明白自己为什么在文嘉秋身边依旧失眠。

　　李一天父亲过来的时候，还惊动了校长。
　　救护车也随之赶到，医生给受伤的人都大概检查了一下，没有生命危险，但都需要到医院做进一步检查。
　　学校本来想安排受伤的人先去医院做检查，但是女人死活不依，一定要先要个说法。
　　男人原本躺在地上起不来，也硬撑着爬起来赞同女人的说法。
　　学校没办法，只能把所有人从教室走廊转移到学校的一间会议室。

　　也是这时班主任才发现文一熠填在花名册上的父母联系电话是空号，他把文一熠叫出会议室，惊讶地问她：“文一熠同学！这是怎么回事？”
　　文一熠不太认真地回答道：“可能是我记错了吧老师。”
　　“这怎么能两个号码都记成空号？”班主任明显不太信，仿佛第一次认识文一熠一般，打量着眼前这个向来让人省心的学生，“那你平时怎么跟父母联系呢？”
　　“能用一下老师的手机吗？”文一熠没回答那两个问题，“我可以现在跟家长联系。”
　　班主任以为她要跟父母打电话，就把手机递过来。
　　文一熠道了谢，低头按了一串数字。
　　电话接通，文一熠只来得及叫了一句二哥，手机就被班主任一把拿走，“你好，请问是文一熠家长吗？文一熠今天在学校出了一些状况，能麻烦您到学校来一下吗？”
　　文一熠站在班主任对面都能听到电话里骤然提高的声音。
　　班主任大概把情况说了一下，电话又传到了文一熠手里，“哥。”
　　“点点！你怎么样？有事没？二哥马上就到！”刘铭的声音听起来很着急。
　　“哥，我没事儿。对不起，又给你添麻烦了。”
　　“跟二哥说这个干嘛？！”说到这里，刘铭的声音低了下去，“刚才……刚才你班主任让我联系你爸妈，我……”
　　“你联系他们吧哥。”文一熠平静道，“我不知道他们手机号码。”
　　“又给你添麻烦了哥，对不起。”
　　这件事情今天注定瞒不过去，文宏涛和郑燕又那么难缠，她不能让刘铭难办。

　　班主任把文一熠叫出来的时候，文嘉秋想跟着出来，但因为他动手打了人，所以学校这边不能让他乱跑，他就只能留在会议室。
　　文一熠怕他担心，打完电话之后就立刻回去。
　　两人坐在会议室的最后一排，文一熠刚推开门，文嘉秋就扭过头，朝她伸手，文一熠刚走到他身边，还没来得及坐下，就先被他抓住手腕握着。
　　因为人还没来齐，所有人都沉默地坐着，整间会议室的气氛异常沉闷。
　　文一熠一坐下，文嘉秋就问：“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文一熠摇摇头，“我真的没事。”
　　文嘉秋不再说什么，只是把她的手腕紧紧握在掌心。

　　坐了一会儿，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文一熠开口：“我哥应该快到了，我出去接他一下，他不认路。”
　　文嘉秋不说话，握着她手腕的手没有要松开的意思。
　　文一熠拍了拍他的手，朝他笑了一下：“没事儿，很快就回来。”
　　明明今天挨打受惊的人是她，但一直被安慰说没事儿的人却是他。
　　文嘉秋捏了捏她的手腕，终于松开手，目送着文一熠离开会议室。

　　文一熠走到楼下，她没什么力气，又觉得浑身都疼，于是就在台阶上坐下。
　　刘铭赶到楼下的时候，就看到文一熠坐在台阶上，一身的伤，简直差点认不出来，很轻易就唤起一些十分糟糕的回忆。

　　文一熠也看到了他，站了起来，轻声叫他：“二哥……”
　　“操！这他妈谁打的？谁打的？！我要弄死他！人在哪？人呢？！”刘铭眼泪都快要下来了，咬着牙恨恨问，一句比一句声音大。
　　“二哥……”文一熠没听到这个问题似的，她往前一步紧紧地拉着刘铭的衣服，“哥，你先听我说，里面有个男生，就是我跟你和二姐都说过的文嘉秋。”
　　说到文嘉秋的名字，文一熠的眼泪忽然掉下来，“一切都跟他没关系，他动手都是因为我，他是因为看见我被打才动的手。”
　　“哥，我求求你，他不能背任何责任，也不能赔钱，到时候如果有什么责任都让我来承担，别让他被牵扯进来，求求你哥，求求你把他择出来，一切都是因为我，跟他没关系。”
　　“都怪我，我没想到他会来，我当时疼懵了，没有拦住他，都怪我。”
　　“都怪我，跟他没关系。”
　　文一熠的眼泪流过脸上的伤口，落到衣服上时是红色的。
　　“不怪你！也不怪他！哥知道！哥都知道！小妹不哭了，不哭，心疼死哥了。”刘铭哄着文一熠，自己眼睛也发酸。
　　文一熠眼泪不停地流，刘铭看着她，被人打成这样，浑身是伤，见了面到现在，没说过一个疼字，每句话都在求他保住那个男生，刘铭就明白这个男生有多重要了。
　　文一熠小时候活泼可爱会撒娇，后来变得沉默寡言，独立成熟，所有的事情都自己解决，她从小到大从来都没有这么求过刘铭，第一次抓着他如同抓着救命稻草。
　　刘铭知道她这是真的没有办法了。
　　文一熠哀求的双眼哀切地望着刘铭，嘴角的伤口因为刚才说话的动作裂开，流出的血顺着下巴滴在变了形的衣领上。
　　刘铭眼泪登时掉下来，轻轻摸摸文一熠的头，“别怕，没事儿，二哥来了，你俩都不会有事儿，放心，别怕……”
　　听到他这句话，文一熠紧绷的神情终于微微松弛一些，“谢谢二哥。”
　　“不用跟二哥说这些。”刘铭给她擦眼泪，“放心吧，没事儿，都交给二哥。”

　　郑燕和文宏涛随后也赶到，至此算是该到的人都到了。
　　市高算是全市数一数二的名校，校园基础设施建设相对比较领先，监控覆盖率也高。
　　警察调取了教室和走廊的监控播放。
　　画面一开始，就是文一熠在教室里被扇了耳光的画面，刘铭骂了句脏话，唰地站起来，要不是一旁的警察眼疾手快地拉住他，估计他就要冲上去打人了。
　　后排的文嘉秋握紧拳头，呼吸变重，几乎也坐不住，文一熠紧紧抓着他的手腕，拉着他，没让他站起来，又去掰他紧握的拳头。
　　文嘉秋侧过头看她，下意识松开拳头，文一熠就把自己的手挤进他掌心，朝他笑了笑，摇了摇头。
　　她脸上的眼泪都还没干，嘴角还有没擦干净的血迹，文嘉秋看着她，一点也笑不出来，整颗心都是疼的，他虚虚合拢手指，把文一熠的手整个握住，另只手轻轻把她嘴角的血迹擦掉，又擦干她脸上的泪。

　　后面就全是文一熠被打的画面，从教室到走廊，她没还过一次手，只是尽量去躲。
　　郑燕和文宏涛从头到尾没看文一熠一眼，看着监控画面却不约而同地皱着眉，似乎很生气的样子。

　　当然会生气啦，文一熠冷漠地想，自己每天想打就打想骂就骂的狗，突然有一天被别人打了，怎么会不生气？

　　文一熠漠然地看着前排的文宏涛和郑燕，才发现自己心里有源源不断的恨意。
　　那年夏天刻在心上的伤痕就像冬天的冻疮一样，蛰伏在身体里，默默吸收雨水，夏日苏醒，秋天沉睡，周而复始，年复一年地折磨着文一熠，一层又一层地摞下伤疤，无限重生，只要有恨意，她就永远不能将它们连根拔起。
　　他们的拳脚和咒骂有轻有重，一开始带给她的感受也同样有深有浅，尖锐复杂，疼痛、恐惧、悲伤、耻辱、愤怒，但最后都变成很纯粹的恨。
　　从那之后每个拳脚都相同。

　　在文一熠快要坠落情绪漩涡的前一秒，文嘉秋突然握紧了她的手。
　　文一熠下意识侧过脸，正望进文嘉秋关切的双眼里，像失足跌进泉水温暖的深潭，被温柔暖意包裹，心甘情愿溺亡下沉。
　　她忽而恍惚，记忆里伤痕累累的自己许多次崩溃大哭，但只要在文嘉秋身边，她就永远能找到这样一双眼。
　　永远不会对她漠然，永远不会背叛她，永远不会对她施加痛苦的一双眼。
　　落在身上的拳脚扭曲了她的神情和面容，她自觉自己已经愈发面目全非，流逝的时间只让她觉得可怕。
　　但文嘉秋从未变过，他们一起经过那么多年岁走到如今，一眼望去，只有他仍是第一眼见到的模样。
　　文一熠失神地望着文嘉秋，心底最深处缓慢地涌起一阵茅塞顿开的心悸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