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盗亦有道》瀚海银沙

8、第 8 章

　　方平气喘吁吁的将受伤的米面粮油，以及一堆杂七杂八的东西都堆到墙角，看着悠然自得的坐在桌边的卫青阳，忍不住怒气勃发，大声问道：“你买这些做什么？难道堂堂的侯府公子，打算该行做杂货店老板不成？”卫青阳正将一杯茶水在手里转来转去，看着杯中自己的倒影微微出神，听见方平的质问，他转过身，双眉一挑，笑道：“方君，别装糊涂了。这些东西买来是做什么用的，你一看便知道了吧？”方平一怔，几步走到床边，抱膝坐下，再不说话。卫青阳皱了皱眉，道：“别耍这种小孩子手段。”方平咬着下唇，气冲冲的，半晌才憋出一句：“枉费心机。”卫青阳将茶水一饮而尽，提起茶壶，看着倾入杯中的水柱，缓缓的道：“什么？”方平怒气上升，大声道：“我知道你买这些东西是为了易容避敌，可是我跟你说，没用的！”卫青阳缓缓放下杯子，凝目看着方平，轻声道：“为什么没用？”方平瞪了他一眼，却不说话。卫青阳用手指轻轻弹着杯子，听那清脆的响声，微微笑道：“我心中倒有个想法，不妨说出来，方君为我品评一下如何？”方平眼中的怒气顿时转为诧异，他凝视着卫青阳，只见他嘴角微翘，眼神中却殊无笑意，不由得心中一颤。
　　卫青阳依然有节奏的敲着杯沿，缓缓道：“方君，你年齿虽幼，‘梁上君子’之名却早已远播天下。你十五岁初出江湖，便是入苏相‘半闲斋’。两年来，无论是豪门巨室，还是武林世家，只要是你看上的东西，皆是手到擒来，绝无失手。可是你所靠者，不是武功。而是高明的轻功，对易理、机关术、追踪术的精通，以及超绝的易容术。因此，你潜入时固然是悄无声息，办案后亦是无迹可寻。连六扇门有着‘天下名捕’之称的王应都曾缉捕过你，却无功而返。”卫青阳说着，从桌边起身，走到方平身边，伸手搭住他的肩膀，接着说道：“其实谁都清楚，要‘拿’方平不一定有多难，难的是‘缉’。而天下最精通追踪之术的，便是六扇门四大神捕中的——叶宁风！”方平听到叶宁风的名字，身形巨震，双腿一蹬就要从床上起身，卫青阳似乎早料到他会有此反应，手腕微一用力，方平顿觉肩上一沉，他立刻运劲反冲，却如泥牛入海，毫无消息。
　　“听我说完！”卫青阳的声音沉稳，却隐隐带了几分怒气，方平不敢再挣扎，乖乖的坐了回去。卫青阳放松了力道，继续说道：“但你和苏相之间有些交情。况且，你入苏相府中盗取的乃是当今御笔。天下之宝，要找到比这个更珍贵的似乎也没有几件。既然此事皇上和苏相都不追究，叶宁风若真是因为其他案件便捉拿你，倒显得有些小题大做。因此，四大神捕一直没有涉及此事。但清河王府一案，却是大大不同。清河郡王是皇上的叔叔，在朝廷和宗室中地位贵重，他既然声称你伤了他的女儿，那么不管是真的也好，是陷害也好，六扇门绝无坐视之理，宁风也不可能再装聋作哑下去。因此，才有了后来叶宁风星夜南下。后面的事情，你我都知道了。”
　　方平双手紧握衣角，不住颤抖，他深吸一口气，想要稳住心神，却无功而返。卫青阳冷眼看着他，片刻之后，又说道：“在安平县，你告诉林玄飞和桑柔，你得知了一个天大的秘密，干系极大，叶宁风正是知道了这个秘密才愿意护送你上京去见苏相，也因此被害。这个秘密是什么我先不提，不过，如果你前面所说清河王陷害你是真，那么这个秘密倒真的非同小可。我要说的是另一件事，我想林玄飞和桑柔也应该都想到了——你和宁风都精通追踪之术，你更是精通易容术。既然是负秘上京，自然一路小心翼翼。那么，天下间还有谁，能够埋伏偷袭你们两个大行家？”卫青阳顿了一顿，脸上浮现一丝自嘲的笑容：“我本来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后来终于明白，其实这事很简单。任凭你和宁风如何不露痕迹，但他既然知道事关重大，那么必定会在你们所经之处留下六扇门的联络记号——因为他的武功在六扇门中也不算最好，为求万无一失，必定要求强援。而正是那些记号，泄露了你们的行踪。也就是说——”卫青阳咬牙，一字一顿的说道：“六扇门中，有奸细！”
　　方平猛地吐出一口气，喉咙里发出一声微小的、呻吟一般的声音。卫青阳看着他，目光闪动，冷然道：“所以，你在安平县牢中，无论如何都不肯对林玄飞和桑柔吐露一字，因为目前看来，只要是六扇门中的人，就都有嫌疑，是不是？”方平凝视卫青阳良久，最终缓缓点头。卫青阳沉默一瞬，接着道：“你们三人一起上路，固然比你和宁风一起，力量大了不少，却也多了另一个致命弱点。林玄飞那猫儿天生异象，他那眸子除非用隐身变化之术，否则任你再高明的易容术，也是徒劳无功。好在天下间能够对付林桑二人联手的人并不多，所以你们干脆一路上留下了六扇门的记号，以待强援。也正因如此，林桑二人必定没有再追问你究竟知道了什么秘密。我知道他们不会怀疑彼此，可是这个保密的姿态是必须做出的。不过以林玄飞的性格来说，他居然要被你怀疑，必定是十分恼火，你这一路上，只怕是吃了他不少苦头。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这次半途阻截你们的对手，虽然单人武功不过如此，却胜在人多势众，配合默契，加上手握神兵，竟然让你们吃了大苦头。那只猫儿……”卫青阳说到此处，眼神倏地飘远了一下，又迅速回复清明，笑道：“他那‘九命猫妖’的外号还是宁风所赠，这次别真的阴沟翻船，那真是九泉之下都无颜见宁风。”
　　方平见卫青阳对林玄飞的生死竟然如此轻描淡写，不由得浑身一颤。卫青阳脸上笑容未敛，却多了一份彻骨冰寒的冷意。他凝视着方平，轻声道：“我的话已经说完了。方君，现在该你说了。”方平颤声道：“说……说什么？”卫青阳笑道：“这时候还要装糊涂就没意思了。我要知道的，自然是你对宁风说过的话。”方平大惊失色，猛地向后一退，却被卫青阳手疾眼快的抓住。他定了一定神，决然道：“不可能。”卫青阳冷笑道：“是么？”方平见他眸中又闪过诛杀蒙面人时的寒光，心中一寒，颤声道：“卫侯次子的手段天下闻名，我自然也听说过一些。但，卫二公子，我今天把话说在前面。任你手段出尽，也休想从我嘴里掏出一个字来！”卫青阳冷笑一声，扣住方平的下巴，柔声道：“你就这么自信？”方平咽了一口唾沫，道：“我也是迫不得已。卫公子，你刚刚也说过了，现在六扇门内，人人皆有奸细之嫌疑，我连林玄飞和桑柔都信不过，为什么要信你？”卫青阳冷然道：“方平，我实话对你说，我不是六扇门中人，蹚这浑水只是为了给宁风报仇。你所负之秘，便是震动天下也与我无关。”方平苦笑一声，道：“卫公子，我也实话告诉你，你是不是六扇门的人，想要做什么我都不管。但这其中的来龙去脉，我却绝不会告诉你。无他，你只要一知道事情的缘由，就会立刻丢下我，自己走人，我没说错吧？”
　　卫青阳听了这话，不由得脸色一变。方平见他面色愈加阴郁，知道自己所言不虚，摇了摇头，继续说道：“你的父亲卫侯是六扇门之主，但你却和他父子不睦，以至于至今未入六扇门。但你和卫博陵却有手足之情，与叶宁风有朋友之义。六扇门之事，除非与四大神捕有关，否则你从不过问。这次你出手，自然是为了叶宁风。你一旦有了杀害叶宁风的凶手的线索，又怎么会有兴趣去管别的事情？说到底，你根本无意去做送我上京去见苏相这种麻烦又危险的事情，所以才会带我向没有追兵伏击的地方走，其实只是为了找个地方，逼问我事实真相而已。”
　　方平说到这里，微微一顿，自嘲的笑了一声，道：“卫青阳，你表面温和儒雅，可骨子里却是孤高自信、杀伐决断、果决异常。你见了那些蒙面人的武功，便判断他们能接触到的人物，绝不可能有多高的地位，于你来说，他们的口供并不会有多大的用处，因此毫不留情的下手诛杀。本来，如果我没有受伤，你大概是不介意继续带着我的，可是我现在已经是累赘一个，你知道自己想要知道的事情后，自然只会放我自生自灭，我没说错吧？”方平缓了一口气，看了一眼堆在墙角的那对杂货，突然笑道：“其实比起那些蒙面的倒霉蛋来，你对我还算不错了。至少你还能给我留点易容避敌用的物品，倒是你少见的慈悲心肠了。”
　　卫青阳一生最不怕的事情就是得罪人，此刻见自己的用心被方平道破，除了惊诧之余带着三分钦佩，并无一丝恼怒或是羞赧。他右手一翻，指尖银光灿然，笑道：“此物在安平县的时候，林玄飞就想让你领教一下。可惜，被程宣那个书呆子阻止了。现在，可没人能救你了。”说罢，将手举到方平眼前。
　　方平凝目看去，却见那银光闪闪的物体原来是两枚细长的银针，顿时倒抽一口冷气，面色惨白，颤声道：“附骨针……”卫青阳微微点头，左手迅捷无论的扣住方平的脉门，方平顿时全身酸麻，动弹不得。卫青阳俯下身，凝视着方平的眼睛，轻声道：“方君，我再给你最后一个机会，说与不说，都只在你一念之间。”方平满脸惊惧之色，浑身不停地颤抖，却依旧咬紧牙关，不发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