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盗亦有道》瀚海银沙

7、第 7 章

　　方平见白衣人轻描淡写的格杀蒙面人首领，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轻声喟叹：“卫侯次子，果然名不虚传。”白衣人正俯下身，伸手准备揭去首领的面巾，听到方平的话，猛然回头，一双黢黑的眸子凝视着他，冷然道：“卫青阳就是卫青阳，不是什么卫侯次子。”方平一怔，卫青阳已经低下头，用剑鞘跳开首领蒙面的黑巾。只见他脸颊干瘦、肤色微黑，绝不类中原人士。卫青阳眉头深锁，却不说话。他从首领手中取出腰刀，凝神细看。只见刀刃上遍布花纹，锋锐异常。卫青阳用指尖拈住刀柄，轻轻向地下一掷，“嗤”的一声轻响，刀锋直没入土中，只余刀柄在外。他霍然动容，将腰刀拔出，递到方平面前：“方君，你对天下奇珍异宝知之甚多，以你所见，此刀究竟是什么来头？”
　　方平接过腰刀，凝神细看片刻，忽然失声道：“这……这难道是……南洋海岛上，以天石陨铁打造的神刀？”卫青阳奇道：“什么？”方平双手微微颤动，显得心中极为激动，他指了指卫青阳的剑鞘，道：“天石陨铁啊，你的剑鞘不也是以陨铁打造的吗？我朝的南方邻国是南越，而在南越以南的海上，分布无数岛屿，有的岛上部落能够以陨铁打造一种极其锋锐的神刀，可以轻易斩断钢剑，南越王室很喜欢搜集这种神器，但所得并不多。传说这种神刀之所以如此锋锐，是因为在锻造时经历了数百次的锻打。昔年魏文帝做‘百辟刀’，不过锻造一百次。但是此刀，据说要经过五百余次的入火锻造才能锻造而成。刀刃上的花纹也正是这样形成的。”卫青阳眉头微微一挑，冷笑道：“原来如此。有这样的神兵在手，难怪这群人如此身手，也敢来中原撒野。”
　　方平右手握刀，挥舞了两下，听那金刃劈风之声，眉开眼笑，活脱脱一个得了心爱玩具的小孩。他听卫青阳鄙薄那些蒙面人的武功，忍不住笑着说：“你这么说也不错。这种天石神刀虽然削铁如泥，却并非真的天下无敌。也该这些人倒霉，你们三人的兵器，都是这种刀的克星。”卫青阳笑问：“何以见得？”方平道：“林玄飞的剑虽然不是凡品，但比起他后来所用的弯刀却是差远了。那曾是北狄汗王的珍藏——‘虎纹’宝刀，相传是从大食传入的神器，不仅锋利无匹，而且刀身花纹华美异常。桑柔的软索更是天下无双的宝物，是她的舅舅陇西圣手大匠左轻鸿亲手所制的‘缚云索’，可谓天下软兵器之最。而你的剑鞘虽然看上去不起眼，却是用天石陨铁和玄铁精英混合金刚砂所铸，这刀决不能伤，不过……”卫青阳不料方平当真对三人的兵器来历如数家珍，脸上笑容渐渐收敛，眼中微微泛出一丝冷光。他见方平迟疑不言，追问了一句：“不过什么？”方平一抬头，见卫青阳神色不豫，不由得脸色一变，身体微微向后一缩。卫青阳伸手握住他的肩头，沉声道：“说啊。”方平嗫嚅片刻，轻声道：“天石陨铁和玄铁精英，都是打造神兵的材质。尤其是玄铁精英，只需在铸造时掺入一点，便足以化腐朽为神奇。你却用来做剑鞘，岂不是大材小用？”卫青阳凝视他片刻，忽然一笑，道：“颠倒错乱，世间常有。方君倒有闲心，在这里为几块石头打抱不平。”
　　方平面上一红，低下头，心中暗想：你也不比我大几岁，何必装出这副老气横秋的样子做什么？卫青阳见他嘴唇翕动，却不出声音，知道他心里不服，也不点破。携了他的手，说道：“走吧。”方平一怔：“去哪里？”卫青阳剑眉一挑，笑道：“你不是要见苏相么？”方平一听“苏相”二字，顿时神情肃然。他点了点头，正要迈步，忽然又想起一事，将手中腰刀晃了两下，问卫青阳：“这个我可以留着吗？”卫青阳没想到方平到了此时还念念不忘这天石神刀，不觉哭笑不得，他缓缓点了点头，道：“可以，上京路上必然诸多凶险，你留着这把宝刀护身倒也不错，免得成了累赘。不过我把话说在前面，这十三把刀都是证物，六扇门的人迟早是要找你要回去的。”方平听卫青阳如此说，顿时如同遭了霜打的茄子，无精打采的低下头。卫青阳大感有趣，伸出手指弹了一下他的额头，笑道：“从这里到京城起码也得一个月的时间，还不够你玩的么？”方平懒懒的抬起头，面容萧索：“谁说我要自己玩？我根本就不会使刀。这种神兵中原少见，放到黑市上，起码也值个千八百两银子，却偏偏到不了手。”说罢长叹一声，意兴阑珊。卫青阳这才明了，原来这位“梁上君子”竟是不爱宝刀爱银钱，早就准备好了待价而沽。不由大为错愕，继而好笑，自言自语的说：“苏相居然赠你一个君子之号，真是走了眼了。”方平横了他一眼，一句“颠倒错乱，世间常有”已经溜到嘴边，又硬生生顿住。
　　卫青阳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手一挥，一道蓝烟直冲云霄，夹杂一声尖锐的呼啸。方平知道这是六扇门用以联络天下府衙捕快的响箭，不由得面色一寒。卫青阳知道响箭一发，最迟半个时辰，必会有人赶到。他无意和地方衙门敷衍纠缠，当下抱起方平，转身飞奔。方平见两人影子落在身前，知道卫青阳正向东南方向疾奔，微微一怔，大声叫道：“错了！走错了！”卫青阳反问道：“什么错了？”他与蒙面人连番打斗，此时奔跑之中脚下不停，说话吐息却一如平常，毫无滞涩。方平微感惊异，指着地上的影子，说道：“上京应向北走，可我们现在正向东南方向……”卫青阳不等方平说完，轻笑一声，打断了他的话：“方君难道想不到，此时去京城的路上，到底有多少高手沿途埋伏，就为了等你入彀吗？刚刚那些蒙面人你也见识了，合林玄飞桑柔之力，都险些路上翻船，我一人带你上京，岂不是白白送死？自然要费些周折才行。”方平一怔，倒也找不出话来反驳卫青阳。他仰起头，触目所及，一片晴空高远，几丝微云轻抹在其上，偶然有飞鸟掠过，转瞬便不见踪影，天空依旧水洗一般的澄澈宁静。他心中若有所感，长叹一声。卫青阳听他叹息，也不说话，只顾发足疾奔。
　　就这样走了小半个时辰，前方隐隐可见市镇，卫青阳停下脚步，道：“前面有镇子，咱们去雇辆车。”方平一语不发，卫青阳低头一看，见他头靠在自己肩膀上，神色恬然，呼吸绵长，竟然已经睡着了。卫青阳眉心微皱，双手向前一送，方平的身体顿时被平平抛起，又重重落到地上，背心恰恰撞在地上的一块尖石上。
　　方平睡的正香，背上忽然一阵刺痛。他只当是又遇到了敌人，大惊之下，睡意立消。当下一跃而起，环顾四周，只见远处青山如黛，平野绿草如茵，清风拂面，花香扑鼻，耳边隐约听得一阵闹市喧哗之声，间杂着鸡鸣狗吠，一派太平景象。只可惜面前这位卫公子俊脸带霜，看上去大是不妙。
　　卫青阳见方平醒了，冷哼一声：“方君，睡得可好？”方平一脸茫然，喃喃自语：“我睡着了？”眼风一扫，见卫青阳脸色一沉，急忙打了个哈哈，连连点头：“醒了，醒了。”卫青阳抬头看了看前方的市镇，说一句：“走。”长身而起。方平嘴角微微一扁，跟着跃起。他们离市镇不到三里路，方平虽然内伤未愈，倒也无妨。他紧跟着卫青阳，亦步亦趋，不到一顿饭的功夫便到了镇口。这小镇虽然不大，却行人如织。街边处处都设着小摊，点心小吃、瓜果蔬菜、农具碗碟，乃至首饰玩物、胭脂水粉，无所不有，每个摊子前面都围着不少人，一阵阵笑语喧天，煞是热闹。方平见了，不由失笑道：“你真挑着了，今天这里赶集。”卫青阳横了他一眼：“街上人多，你手脚放干净些。”方平登时大怒：“你当我是什么人，会干这种偷鸡摸狗的勾当？我要偷也偷你的，你那剑鞘比这镇上所有人的钱袋加起来都值钱！”卫青阳听方平这么一说，紧绷的脸色霎时转和。他举起剑鞘晃了一晃，笑道：“好，你有本事便偷来看看。”方平哼了一声：“急什么？有道是‘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着’，你放心，我惦记着呢。”卫青阳大笑，伸手在方平脑门上一拍：“方君重重危机之中，犹不忘见财起意，倒有几分大丈夫本色。”他这一掌若是用实了力道，方平自然是脑浆迸裂，立时丧命。但卫青阳只是对待小孩一般轻轻一拍，并无内力，方平也不躲避，只是嘴里嘟囔了几句。
　　卫青阳这一笑，顿时风平雨散，云开月霁。他携了方平，在人流中穿梭前行，还不时走到小摊前看那些货物。这些东西都是民间之物，卫青阳是侯府公子，又行走江湖多年，眼界本高，见识亦广，按理说不会放在眼里。可他今天似乎兴致颇高，孩童玩的面人、泥猴、拨浪鼓，书生用的笔墨纸砚、书本折扇、方巾长衫，甚至大姑娘用的胭脂水粉、绢花钗簪、绫罗衣衫都买了不少，俱都堆在方平手里，最后又到粮店里买了二十斤大米和十斤面粉，还打了一斤油，看的方平脸都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