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女》夜幽梦

62、第六十一章

　　唐明本来打算放弃，可看到百里流觞吐血的模样，心中又来了希望，“不准走！”百里流觞雄霸武林多年，唐门若是可以拿下百里流觞，那对唐门的名声将是大大有益。

　　百里流觞斜眼一瞟就看透唐明的想法，冷笑道，“唐老头，我提醒你一声，刚才我那掌你们只关心蛇毒，你们真正该关心的应该是我的掌力吧？驱除蛇毒是小事，但被我的掌力侵蚀导致功力毁掉一大半就完蛋了。”他难得善心大发提醒别人，因为实在是不想再浪费内力在这群人身上。“你们继续追击我是可以，我也的确内伤严重，可在我倒下之前毁掉你们大半个唐门是没问题的。”

　　唐明顿时止住动作，不敢再让人上前。

　　百里流觞的态度是一如既往的嚣张，嘴角勾起，“深思熟虑啊，唐长老。”

　　贪欢在一旁无奈地扶住他，师父，你有点伤患的自觉好不好？

　　百里流觞转头吩咐道，“洛宜，你先带唐微雨往桥上走，我和贪欢垫后，小心点，别把我送给你师妹的玩具给弄坏。”他垂下眼眸，遮住眼底深处的精光，“欢儿，你扶着我慢慢走。”

　　洛宜押着唐微雨走在最前面，裴锦走中间，贪欢和百里流觞在最后。一行人大摇大摆地离开唐门，经过吊桥的时候，百里流觞的目光始终关注唐微雨的举动，唐微雨的举动很小，可百里流觞看得清清楚楚，他诡异的微笑，仿佛一只耐心等待猎物的猛兽。

　　洛宜讨厌唐家人，自然懒得去看唐微雨。裴锦一心放在贪欢身上，也无暇去关注唐微雨。至于贪欢，她只担心师父的伤势，更不会将一个身受重伤的唐微雨放在眼里。所以，只有百里流觞一个人注意到唐微雨的小动作。

　　唐微雨走到桥中央的时候，百里流觞非常配合地引着贪欢走到靠近中央处。

　　当吊桥断掉的时候，这个地方是最难逃脱的。

　　百里流觞默默等待，嘴角挂笑，眼一闭，好了，时机到了。惊变只在一瞬间，众人只感到脚下一空。洛宜敏锐地回头，看到唐微雨身上不断滴出腐蚀液体，这种绿色液体腐蚀极快，吊桥立刻断裂。洛宜愤怒得举剑斩去，手落下时，唐微雨的脑袋也随之掉入万丈深渊。

　　脑袋掉下了，可久久不散的，是唐微雨“哈哈哈哈哈”的狂声大笑。活了这一辈子，虽然不像百里流觞活得那样为所欲为，不过，也算不错了。以前想过很多遍他是怎么死的，原来是这样死的，呵呵，不亏，不亏。唐微雨脑袋上的眼睛缓缓闭上，云瑶，这样你就满意了，我死了你会很高兴的，是不是……

　　洛宜是最靠近吊桥另一边的人。因此顺着断裂的吊桥借力，施展轻功便登上悬崖。一边断掉了还有另一边，贪欢他们本可爬上悬崖的另一边，虽然深陷唐门，可也比落入万丈深渊要好。但是，只是百里流觞的动作稍稍停滞，他们便失去这个机会，另一边的吊桥被唐明眼疾手利的斩断，抬头向上望去，是唐明杀气汹涌居高临下的眼神。

　　裴锦身上有伤，师父身上的伤势恐怕更严重，只有贪欢有余力。贪欢若想要一个人上去，很简单。贪欢若想要救一个人上去，会费点力。贪欢若想把两个人一起救上去，根本不可能。

　　时间没有给她迟疑的机会，百里流觞定定地望着她，毫不挣扎地任身体坠落。贪欢深深看他一眼，咬牙，混蛋。她使上全力的力气，脚尖在空气中借力，流泻的真气几乎可用肉眼看见。贪欢狠狠一脚将裴锦踢上去，很快的又翻身跃下，直扑百里流觞。

　　“贪欢——”裴锦大喊，可惜什么也抓不住。

　　什么叫苦肉计？百里流觞，你觉得我在使心机？跟你相比，简直是班门弄斧。

　　脸旁的空气几乎要刮破皮肉，耳朵嗡嗡作响。贪欢皱紧眉头，紧紧扯住百里流觞的衣服。百里流觞睁眼看着她，面露微笑，白衣飘飘，他忽然伸手一扯将贪欢拉入怀抱，“乖徒儿，”他全身都在散发热力，柔声道，“别怕。”

　　贪欢忽然觉得下坠速度减慢了，她听着百里流觞低沉的声音，身体真的不可思议地放松了。她坠地的时候只觉得身下有个软软的垫背，恍恍惚惚地仿若不在人间。

　　好软，好暖。

　　贪欢猛然睁开眼睛，低头果然看到百里流觞闭着眼睛陷入昏迷，“师父！”

　　百里流觞知道自己坚持不到正阳宫了，其实他想活下去很简单，只要不断用真气游走体脉就行，反正他内力啊真气啊都多的是，支撑他活到七老八十并不难。可是，他觉得这样浪费，他觉得这样没意义。

　　正阳宫需要一个新主人，那个新主人绝对不会是他。只要他愿意把全身内力输给贪欢，那等他死后，正阳宫的下任宫主仍然可以横走江湖，依然没人敢招惹正阳宫，也没人敢招惹贪欢。

　　是的，百里流觞属意贪欢接任，可在他传位给贪欢之前，要搞清楚裴锦在贪欢心里的地位。等他一命归西世上无人可管制贪欢时，如若她把裴锦看得很重，那对正阳宫是大大不利的，他在九泉之下也死不瞑目。

　　所以他最后才试一试，想到这里，百里流觞微微勾起嘴角，很好……

　　“师父！师父！师父！”

　　百里流觞睁开眼看见贪欢焦急的神色，顿时笑得更开，“别叫了，我睡得再熟都被你吵醒了。”

　　贪欢松一口气，“我以为你死了。”

　　“笨小孩，说话别这么直接，这种话听了一点都不感动。”百里流觞黑线，“扶我一下，我骨头吱嘎吱嘎在响。”

　　贪欢伸手一碰，发现他身上骨头断了好多根，苦着脸道，“师父，我不会医术，不会接骨头。”碰到他的时候才知道他身上有多烫，贪欢稍稍输入一点内息，立马感受到百里流觞体内几乎脱缰的真气，她脸色更加难看，“师父……”

　　“死不了。”百里流觞没好气道，“你给我坐着好好听，我有话跟你说。”

　　贪欢脑瓜子瞬间清楚了，直视他，“师父，你想交代遗言吗？”

　　百里流觞似笑非笑，“你可以当成遗言来听。”

　　贪欢表情僵硬，“我……我不要听。”她伸手搭在百里流觞脉搏上，不断输入真气，“没事，洛宜会来找我们的，他一定可以治好师父。”

　　百里流觞眉眼一挑，他的五官看上去清冷无情，可对着贪欢微笑时却连江雪都能融化，“现在不听以后就没机会听了，你真的不听？”

　　贪欢沉默，嘴唇颤抖，她有多久没有想哭的感觉了？她咬唇，忍住，在师父面前流泪太丢脸了。
　　百里流觞轻笑，一把拉起她的手掌，十指相接，掌掌相对，不由分说就将自己的内力传到贪欢身体上，汩汩流淌的，仿若鲜血一般沸腾的内力倾泻而入，激起无数涟漪。

　　贪欢震惊，反射性地就像抽回自己的手，“师父，不要……你这样会没救的。”

　　百里流觞怎么可能让她抽回自己的手，越贴越紧密，目光炯炯，“贪欢，我死后你就是正阳宫下一任宫主。”

　　这些灼热的，又像液体又像固体一样的内力不断流淌到她的身体，贪欢忽然之间明了，靠着这些内力师父是可以支撑很久很久的，可是，他没有这样选择。“师父，”贪欢盯住他，“你想死吗？”

　　百里流觞笑道，“我只是物尽其用。”他凑近贪欢的脑袋，额头抵住额头，“以后我的功力就是你的功力，我的功力就存在于你体内，你每一次发力都能感受到我的存在，这样不好吗？”

　　贪欢低下脑袋，一滴水从眼角滑落，声音强行压抑的哭腔，“太肉麻了，不好，我不喜欢。”

　　百里流觞轻笑，“你还真敢说，算了，趁我还能听的时候你就多说说，以后没机会了。”

　　贪欢猛然抬眸，眼角还有泪，恨恨地盯住他，“你死了我会恨你的。”

　　百里流觞道，“反正你本来就不怎么喜欢我，没关系。”

　　“谁说的？”贪欢激动道，“如果我讨厌你我会陪你一起掉下来吗？”

　　百里流觞怔了怔，笑道，“这么说，你是喜欢我喽？”

　　贪欢憎恨道，“我很快就会恨你了！”他怎么能死？他怎么敢死？还偏偏要死在她面前！甚至要让她成为间接害死他的凶手！这个人怎么可以残忍到这种程度！她才不要他的内力！

　　“爱到极致便是恨了，”百里流觞舒口气，“你连殉情都做了，我非常理解你的感情。”

　　贪欢真想一巴掌挥过去，可想到他身上的伤势又下不了手。她忍不住大喊，“你怎么可以这样！我好不容易以为有个家人了！好不容易才接受你这么恶劣的人！好不容易以为有人陪了！你居然敢去死！”她一边恨恨地瞪着一边泪水流淌，“百里流觞，你这种人比唐微雨更可恶！”

　　百里流觞止住了笑，伸出另一只去擦拭她的眼泪，却被贪欢转头避开，冷冰冰地回他一句，“别碰我！”

　　百里流觞静静看着她，“欢儿，你害怕寂寞吗？”

　　贪欢不说话，不理他。

　　“你不过才寂寞了十多年，我已经……”他骤然止住声音，苦笑，怎么连他也多愁善感起来了？“你不想要我的功力？”

　　“不要！”这句回答很坚决。

　　“唉，当初不是你说的吗？”百里流觞无奈地看着她，“你不是说你最想要天下第一吗？”

　　贪欢呆住，眼睛睁得大大的，盯住他看。

　　“你想要天下第一，所以我给你，这样不好吗？”百里流觞道，“我难得送你一样东西，总得送你最喜欢的，不是吗？”

　　贪欢刚刚止住的泪水又流下来，“我不要了……好不好？”

　　“不行，我送的东西你不能不收。”功力渐渐输送完毕，百里流觞只觉得自己体内空荡荡的，脑子里也是空荡荡的，眼前一片模糊，连贪欢的模样都看不清楚了。他索性闭上眼，他的手还牵着软绵绵的东西，那是什么？哦，应该是欢儿的手掌，“欢儿，”他笑了下，突然想起几天前的事情，“我问你……”

　　他的声音模糊不清，贪欢将耳朵凑近他嘴巴，认真聆听。

　　“你问我喜不喜欢你，是不是？”百里流觞的声音越来越轻，“我告诉你，其实……”

　　贪欢没听到，马上凑得更近，几乎要贴上了，可惜，连呼吸都听不到了。她泪水哗哗地流，不敢抬头去看百里流觞的样子，全身颤抖埋在他怀里，“百里流觞，天底下我最讨厌的人就是你。”
　　百里流觞闭着眼，面带微笑，好像睡着了。

　　时间绵绵流淌，无知无觉。

　　贪欢哭了一会儿，脑子清醒许多。她忽然身体一滞，她抱着的这具身体虽然没有呼吸，可心脏还在微弱地跳动，是不是还有救？贪欢赶紧将真气输入，一直地，不停地，全力输气。她累得满头大汗，终于又感觉到百里流觞微弱的呼吸。

　　知道他还有救，贪欢顿时来精神，满脑子想着要带他上去。没事的，只要她能带师父出去，肯定有人能救他，说不定洛宜的血就能救！

　　百里流觞，你这种混蛋，等你醒了别指望我再对你恭恭敬敬的！

　　以后我的武功比高，地位比你高，贪欢用力背起他，咬牙流泪，看你还敢不敢嚣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