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女》夜幽梦

63、第六十二章

　　等到贪欢自己亲身使用，她终于知道百里流觞的功力有多高。如此陡峭而不见底的悬崖，她居然能脸不红心不跳的攀上去，脚上不过一个使力就像在天上飞一样。怪不得师父以前不屑对付那些正道的各门各派，只要他愿意，搞得整个江湖生灵涂炭都不是难事。

　　贪欢翻身跃上，轻盈落在地面。时隔她和百里流觞掉下悬崖，已经过去一个时辰。

　　洛宜和裴锦都还在，地上有好几具尸体是唐门的人。唐家诸位长老面色凝重，唐家的高手有盘坐在地运功疗伤的，也有目露凶光盯住洛宜和裴锦的。

　　贪欢跳上来的瞬间，所有人都惊呆了，尤其她背上还背着一个百里流觞。

　　“师妹……”洛宜瞠目结舌，“你和师父……”

　　裴锦更是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她，眸中闪过惊喜之色。

　　竟然没死？竟然没死！这个死丫头竟然还能活着上来？唐门长老唐明牙齿都快咬碎，不过，看样子百里流觞是不行了，不幸中的大幸，没有百里流觞就不足为惧，这里是唐家的地盘，无论洛宜和贪欢武功多高，终究年轻，抗不了多久。

　　贪欢扫视一圈，“师兄，我记得江湖上最有名的大夫是在唐门，对不对？”

　　洛宜担忧地望了贪欢背着的百里流觞一眼，点头道，“不错，唐家怪医唐孤子，他的医术在江湖上不是第一就是第二。”

　　贪欢垂眸轻笑，“嗯，不错。”

　　“哪里不错？百里流觞已死，你以为你们还能活着离开？”唐明瞪住贪欢，眼角余光瞟裴锦一眼，百里流觞死了他敢得罪正阳宫，可裴孤漠还活着，最多放裴锦安然离开。裴孤漠那人他了解，他不像百里流觞那样不按常理出牌，还是可以沟通妥协的。

　　贪欢眼中冷光一闪，孤尘剑划破空气，剑威直逼唐明倒退三步，霎时间众人变色。她面色冷漠，颇有点煞星的气势，“我最讨厌别人把死字和师父放在一起，记住这一点。”

　　唐明伸手摸摸自己的前额，凉丝丝的疼痛感，浅浅的血痕，仅仅只是剑气就伤出血来。他脸色连变三变，看看百里流觞再看看贪欢，望向她的眼神杀意愈浓，“百里流觞教你什么了？”

　　洛宜也吃惊，他凭着自己对师父的了解，顿时也猜中一二。

　　贪欢心中急于救师父，对唐明的问话不理不睬，望着眼前一众唐门中人，大声道，“唐孤子是哪个？站出来！”

　　久久没有回应。

　　贪欢叹气，就猜到会这样。她把百里流觞交给洛宜，“师兄，你先照顾师父，我尽快解决问题。”她拔剑道，“唐孤子如果站出来，我可以让你们死得好看点，如果不站出来，从今以后，武林中再不会有唐门二字。”

　　依旧没人回答。唐明冷笑，“不知天高地厚的蠢丫头，你想让唐孤子替百里流觞医治是不是？有求于我们还敢大放厥词。好！你要唐孤子我可以借你，不过，我要你学狗在地上爬两圈，还要学狗叫！”

　　贪欢脸皮比较厚，倒不觉得这是多大的屈辱。反是站在一旁的裴锦听不下去，面色严肃，他伸手指道，“贪欢，那个就是唐孤子。”

　　瘦得像是只剩下骨头一样的中年男子，站在人群末尾处。贪欢眼尖扫到，翻身跃去，只在转瞬之间就已将唐孤子擒拿在手。时间就是生命，此时此刻贪欢无意与唐门纠缠，甚至来不及和裴锦作解释，“我改日再来唐门拜访，各位长老只管洗好脖子等着。”

　　贪欢在洛宜身边稍作停顿，“师兄，我们马上回正阳宫，师父情况不妙。”

　　洛宜点头，两人就在众目睽睽之下离开，贪欢的动作简直就像鬼魅一样，令唐明看着不禁想起当年的百里流觞，那个初出江湖便名震江湖的百里流觞。

　　难道，经此一劫正阳宫还是不倒吗？去了一个百里流觞还有一个伍贪欢么？

　　事关师父的性命，为了让唐孤子出手相救，贪欢都做好威逼利诱软硬兼施各种准备了，可不想唐孤子的态度异常合作，不等贪欢多说就开始动手医治百里流觞。

　　一般来说，有人若武功走火入魔必须找一个比自己武功更高的人来疗伤，可像百里流觞这种独孤求败的人自己找不出比他更强的人，尤其他还散去自己全身内力全部传给贪欢，更是半点防御也没有。

　　唐孤子会同意救百里流觞是存了私心的，首先他很渴望试验洛宜的血液作用，第二他还想暗中给百里流觞下个药什么的，即使救活了他也能用来威胁正阳宫。

　　于是，唐孤子日日熬夜诊断配药，洛宜日日放血喂血，贪欢日日以内力替他疗伤。在他们疲惫不堪的情况下，十日后，百里流觞终于睁开眼睛。

　　百里流觞睁开眼睛，第一个看见的便是贪欢，“欢儿，唐门灭了没？”

　　贪欢本是激动万分，听到他这句话，脸上的笑意顿时压下去七分，“你怎么不问自己死了没？”
　　百里流觞眨眼，无辜道，“欢儿，你还记得谁是师父谁是弟子么？有这么跟我说话的吗？”

　　贪欢道，“你是师父我是弟子。”她俯身，近距离盯住他看，“不过，现在我武功比你高，我说了算。”

　　百里流觞闷笑。

　　“唐孤子，给我进来看看师父怎么样了。”贪欢扯声道。

　　“看什么看？我自己的身体不需要别人来看！”百里流觞有气无力道，忽然感到贪欢的手掌贴到自己身上，他面色一冷，立即猜到她的意图，“你要干嘛？”

　　贪欢面不改色，“自然是把功力还给你。”

　　“随你。”百里流觞淡淡道，“你还给我，我就把它传给洛宜，总有一个人得继承正阳宫，是不是？”

　　贪欢被他的无赖给气得体无完肤，只能狠狠看着他。

　　“呵呵，过意不去的话便帮我做件事。”百里流觞道，“在我还活着的时候，我要看你拿到天下第一，这样正阳宫才会安然无事。”

　　贪欢望着他，静静道，“你要我向裴孤漠挑战？”

　　百里流觞笑道，“我要你打赢裴孤漠。”挑战和打赢，两个词是有区别的。他的弟子只许胜不许败。

　　贪欢望进他的眼睛，黑色不见底，许久不说话，她缓缓叹一口气，紧紧握住百里流觞的手，将脑袋无力地靠在被褥上，“师父，不要死。”

　　“哪天等你做阎王就可以支配生死了。”

　　贪欢轻轻一颤，便陷入窒息般的沉默，两个人都没有说话。贪欢抱住身上的被褥，隔着被褥抱着身下那人的躯体，“我马上下裴孤漠下战书。”

　　裴锦是一个人回到裴家的，他回家后裴孤漠没问什么，他也没说什么。他静静坐在屋子里，透过窗户遥望，神思游走，甚至连舒云瑶靠近也无知无觉，“锦哥哥。”

　　裴锦轻轻应一声，“嗯。”

　　“唐门怎么样了？”

　　裴锦终于回眸，淡淡道，“没怎么样。”

　　舒云瑶犹豫片刻，又道，“唐微雨呢？”

　　“死了。”

　　舒云瑶目光平静，无意义地重复一遍，“死了。”

　　“嗯。”

　　舒云瑶还是一副平静淡然的模样，然后嘴角勾起，露出一个不像笑容的笑容，“终于死了。”

　　裴锦转过脸看她。

　　舒云瑶笑眯眯，“这样我和唐门的联系断了，对你来水也没有利用价值了，你是不是在考虑要怎么赶我走，好跟你的贪欢相亲相爱？”

　　裴锦眉毛微挑，“你觉得我和贪欢还有可能？”

　　舒云瑶摇头，“我希望我说什么？如果你因为我的鼓励而去找伍贪欢，那我不是亲手葬送自己的幸福？”

　　裴锦皱眉，“云瑶，我不喜欢你，不可能和你在一起。”

　　舒云瑶微笑，她并不多说，转身向外走去，“事在人为，我这个人很有耐心。”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她一步一步向自己房间走去，唐微雨死了唐微雨死了，这个祸害她一生的人终于死了，这个毁她全家夺他贞洁的人死了，一遍又一遍念着他的死亡，舒云瑶骤然感到一阵无力，软软靠在身后的墙壁，望着无穷无极的苍穹，“死了就好，死了就好。”可惜，已经笑不出来。她恨死了那人，那人死了她就不再有憎恨的对象，突然觉得心底很空很空。

　　过了几日，裴家很快收到正阳宫的挑战书。

　　百里流觞做事向来轰轰动动，在裴家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武林各门各派也都得知此事，万众瞩目，这回裴孤漠想逃避也逃避不了。

　　阳光很灿烂，天气很晴朗。

　　百里流觞懒洋洋地坐在轮椅上，贪欢在后面慢慢推着。裴孤漠那一方已经齐齐站在面前，贪欢不喜欢这种阵仗，不过这好歹是师父的愿望，只得勉强应付一下。

　　贪欢年纪轻轻便向武林的泰山北斗裴孤漠挑战，这事本来就很震惊，再看到百里流觞这个魔头坐在轮椅上更是惊上加惊，四周顿时一阵骚动。

　　贪欢向前三步，一句话就打消众人的疑虑，“师父已经将他全身的功力都传授于我。”

　　裴孤漠望着她。

　　贪欢回望，“裴孤漠，你接受挑战吗？”顿了顿，不等裴孤漠回答，她继续道，“我劝你不要接受，你会输得很难看，里子面子都没了。”

　　裴孤漠气得笑出来，“好大的自信。”

　　“有自信才来挑战你，如果我觉得自己会输还来干吗？”贪欢反问，其实是因为师父才来的，不过她想气气裴孤漠，说话神态也就越发的嚣张。

　　裴孤漠的确被气到了，气得说不出话，偏偏还要表现出一幅稳重内敛的模样。

　　贪欢轻轻瞟了眼站在后方的裴锦，唉，她叹气，又笑道，“裴孤漠，在比试之前我可以问个问题么？”

　　“问。”

　　头顶飞过一群云雀，扑打着翅膀，排着整齐的队伍翱翔在蓝天中，白云浮游。

　　贪欢当着众人面前，问出心中一直的疑问，“为什么正阳宫被称为邪魔歪道？”

　　百里流觞眯眼，其他所有人都是一怔。

　　裴孤漠回神最快，深深看着她，不等他说话，有人抢先答道，“正阳宫杀人无数，作风不正，为武林同道所不齿。”

　　贪欢微笑，“你们就没有杀过人？你们就从来没做过坏事？”

　　裴孤漠道，“每个人都会犯错，有人知错就改，有人死不悔改，这就是区别。我们不会滥杀无辜，可你呢？百里流觞呢？正阳宫呢？”

　　贪欢道，“知错就改？”伍家不是她杀的，很多人都知道，可是没人为她正名。“算了，我们沟通起来有困难。在我看来，我们的区别在于我们做坏事从来不遮掩，可你们做坏事却是死不承认，所以很多人都以为你们不做坏事，而正阳宫胡作非为。”

　　“无稽之谈。”

　　贪欢摇头苦笑，抽出孤尘剑，“虽然我还有其他话想说，不过还是先比武。”她礼貌道，“请。”

　　“请。”

　　天空中白云蜿蜒出一道道奇形怪状的痕迹，青绿色的绵草微微摇曳，生机勃勃。明明是大好的天气，可突然下起毛毛雨，细细沾湿眼睫毛。

　　裴孤漠连眼睛都不敢眨，可是依然没看清楚这势如破竹的雷霆一剑是怎么来到眼前的，注意到时银光已至，他慌忙抵挡，“咣当”一声。

　　空气瞬间凝固，剑气震荡，树叶刷刷。

　　剑断了。

　　然后，孤尘剑就到了裴孤漠脖子上。

　　全场哗然。

　　贪欢笑道，“如果裴盟主觉得我在武器上占便宜，我们可以再比试一次，这回孤尘剑可以让给你用。”

　　虽然里子面子全丢光了，可裴孤漠认输的勇气还是有的，年纪活这么大脸皮也会相应长厚，“是我技不如人。”

　　“哈哈哈哈哈……”百里流觞很不给面子的仰天大笑。

　　贪欢觉得展现过实力后再说的话会比较有说服力，所以打赢裴孤漠后沉吟片刻便打算开口。她不再固执于正邪之分，但师父功力全无，她不可能时时刻刻陪在他身边，如果哪天一个疏忽，就凭师父在江湖中的人缘，很有可能一不小心就被捏死了。

　　“各位说句心里话，正阳宫可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贪欢环顾一周，没人敢回她的话，她满意点头，继续道，“我在此发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只要诸位不对正阳宫出手，我们绝不会主动攻击。所以，你们不必把我们看成敌人。”

　　贪欢深深呼吸一口气，“正阳宫有人犯事，你们可以来找我讨公道，但是，不准出手。”孤尘剑在阳光下反射出刺眼的光芒，“如有不满者，可以来问问我手中的孤尘剑。”

　　武慑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