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夜雪》夏梦尼

18、第六夜（2）朋友

　　Part29

　　草摩沙织走后，芊芊琢磨来琢磨去，想出了几个解决麻烦的方案——
　　方案一：远走高飞，俗称搬家。其实早些年的时候她就有过这样的想法了，但考虑到离家多年的父亲万一哪天寄信来或者突然回来了，会找不到她的，所以以前情形再恶劣她还是决定留下来，那时候都不搬现在连麻烦的影子都还没见到，怎么能轻易退缩呢。排除。

　　方案二：登门赔礼道歉。好吧，被烫伤的是她，倒霉的也是她，谁让人家是千金大小姐呢。自己别的不行，忍耐的功夫还是马马虎虎过得去的，虽然窝囊了些，但她不是一个人，还有婆婆，万一被波及就不好了。头疼，自己连她住哪都不知道呢，如果要问地址的话，那就可以考虑方案三了，也是目前最适宜的方案。那就是向西园寺家求助。成功的机率似乎不大，不过值得一试吧。

　　说干就干，芊芊收拾好屋子安顿好婆婆，就匆匆往山间别墅赶。

　　又下雪了。
　　纷纷扬扬的雪雾中，一个熟悉的人影擦身而过。
　　芊芊认出他来，立刻回头喊道：“凌！”
　　一片纯白中，那人回头，脸上没有表情，只是静静的站在原地看着她。
　　“果然是你！”

　　…………
　　……

　　西园寺家的山间别墅中，已经搭好各类拍摄器械，演员各就各位，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拍摄现场场边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坐在轮椅里的绯月正时不时和她身旁的男子交谈上几句，今天的她依然一袭白裙，胸前一颗晶莹剔透的水滴状宝石，披散着波浪般的秀发，给人一种小鸟依人般的感觉，而坐在她旁边的赫然是准备退出娱乐圈的西园寺漓。
　　周围的人偶尔投射过来的视线中交杂着惊羡、嫉妒、可惜等诸多不同的情绪。
　　——要是我也能生有这么一张漂亮的脸就好了
　　——这么漂亮的女孩居然看不见真是可怜啊
　　——长这么漂亮有什么用还不是个瞎子

　　漓轻轻捏了捏绯月的小手，附耳道：“要是觉得难受就别呆在这了，我知道你的苦心，但是这对我没有用，所以，……”
　　手被重重回捏，绯月冷冷的：“你答应了代替凌照看我的，怎么，想反悔不成！”
　　“当然不。能够为我的宝贝妹妹服务是我的荣幸，我求都求不来呢，只是怕你无聊。”
　　“有你在旁边呆着，我想无聊都没那个机会不是……”

　　眼前的戏还没开场，旁边的两人就开始上演兄亲妹恭的大戏，宫本晴脸上的表情已经出离愤怒了，之前的事也就罢了，我好歹是你女朋友耶，你就这么直接把我当空气了！
　　本来人家是亲兄妹也没什么，但是周围人的目光在这两个人身上逗留了一番又移到她身上，那意思明摆着，瞧，这里有个电灯泡。
　　气死姑奶奶我了！！

　　“漓~~”她一下扑到他怀里，娇滴滴的：“这里好闷哦，我想出去走走。”
　　“哦，那就出去吧。”
　　她顿时喜形于色，偷偷向绯月抛了个得意的眼神，然后想起，哦，她看不见，真是，浪费我表情。
　　在她去拉西园寺漓起来的时候，绯月一直冷着的脸上嘴角微微弯起。
　　“怎么了？”宫本晴讶异的，你不走吗？
　　他拉下她的头，亲亲她：“我叫山口先生开车送你。玩的高兴些。”
　　“那你呢？”
　　“我得陪着绯月啊。”
　　“那我怎么办？！”
　　“所以不是叫山口先生送你了吗？”
　　“我不要！”宫本晴大喊。
　　旁边的人纷纷侧目，片场协理匆匆跑过来，说道：“请你们小声点好吗？拜托了。”
　　“对不起。”他抱歉的笑笑，转向晴，难得的板起脸：“不要闹小孩子脾气，这里正在拍摄，要保持安静。如果你还要闹就从这里出去。”
　　“你！”她惊呆了，不敢相信一向温文尔雅的他竟然会朝自己发火，僵在原地半晌，终于意识到这是事实，飞奔而去。
　　太委屈了！真的太委屈了！！
　　西园寺漓，你怎么可以这样！！！

　　“你又把她气跑了。”绯月幸灾乐祸的笑着：“我们风流倜傥玉树临风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西园寺大少爷居然连个女人都哄不住，啧啧，该说你是退步了还是进步了呢。”
　　“还不是为了你。”他哀怨的，“谁让你在我心里比她更重要呢？为了你，我只好忍痛舍弃她了。”
　　恶~~绯月要吐了。
　　拜托，我是你家人好不好。
　　“那你今天一天都得呆在我身边。就算凌回来了你也得陪着我寸步不离。”
　　“好，好。不管你是要解手睡觉我都会陪着你的，放心吧。”
　　你就不能正常点和我说话吗？绯月气，然后微微悲哀，是啊，我们都是不正常的人，又哪来的正常呢？

　　两个人的四周似乎升起一道看不见的屏障，将周围的喧嚣和吵杂都排斥在外。
　　别人进不去，他们也出不来。

　　一直很安静。

　　当拍摄方进驻西园寺家的时候，偶然相遇的芊芊和凌正肩并肩走在通往西园寺家的路上。
　　银白色的雪花仿佛山中精灵，在他和她之间轻盈的舞动着，空寂的山中，脚步踏在积雪上吱吱作响。
　　“好难得噢，没想到会在镇子里遇到你。平时遇到你的时候，都是和绯月殿下形影不离的呢。” 芊芊努力的找话题和他聊。
　　“今早她说想吃正宗的大阪章鱼烧，所以我下山买。”平平淡淡的语气。
　　“哦，这样啊。”原来你手里拎的那些是章鱼烧，不过也太多了吧——
　　“你买这么多，就算山口先生和他夫人都来吃也吃不完的吧？”倒掉的话好浪费哦。
　　“今天家里有很多人，小姐让我每人买一份。”
　　“很多人，是聚会吗？那一定很热闹咯。”

　　没有等到回答，空气中又安静了下来。

　　雪静静的下着。

　　芊芊侧头看着他，依然是没有表情的一张脸，走在旁边很没有存在感的一个人。
　　大概是觉得我这个问题很白痴吧？芊芊暗想，很多人当然是很热闹了，呵呵——

　　她换了个话题继续聊：“你为什么是用走路的？没开车出来吗？”
　　“小姐吩咐的。”
　　啥？这是整人的新招吗？是不是你不小心做错事惹毛了那位女王殿呀？？？
　　芊芊没有把内心的疑惑说出口，只是“哦”了一声。
　　算了，我是好人一只，就不去揭你的伤疤了。
　　啊，对了！
　　“请问你对沙织小姐的情况熟悉吗？”
　　“一点点。”
　　“那，你可以告诉我吗？”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嘛。
　　“她是已故老爷的干女儿。”停顿。
　　“哦？”她眼巴巴的瞧着他，以眼神鼓励他继续说下去。
　　“以前常住在这里。”再次停下。
　　“唔？”你快点接着说啊。
　　“我来后她搬走了。”长时间的停顿。
　　“呃~~”没有了？
　　“就这些。”总结陈词。

　　大哥，你玩我吧你？芊芊盯着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在肚子里嘀咕，好吧，三句就三句吧，总比什么也没有的好。是我问错了人，应该直接去问山口夫人才对。
　　突然他开口了。
　　“你的伤好些了吗？”这是他首次主动开口和芊芊说话，，芊芊把袖子拉开，一段光洁无暇的肌肤呈现在他眼前：“全好了。”
　　然后，她终于在他脸上寻找到些微惊讶的表情。唉，真不容易呀。
　　“我的肤质特别好，不论大伤小伤割伤烫伤都能不留痕迹，怎么样，很棒吧？”
　　她得意洋洋，他不置可否。
　　泄气，和这个人多聊几句怎么就这么难呢？还是说她本身有问题？不会吧——

　　不知不觉走到了那个充满回忆的拐角处，她第一次来的时候就是在这里很丢脸的晕倒，然后发生了后来一连串的事，所以，她每次到这里都会忍不住唏嘘一番世事无常。
　　“小心！”胳膊被凌往他那边一拉，芊芊脚底一滑，整个扑进凌的怀里。
　　芊芊还没反应过来，眼角余光只瞥到一人低着头从拐角处猛然现身，疾速朝他们迎面冲来，擦身而过。
　　还好，差点就撞上了。
　　“谢谢。”芊芊离开凌的怀抱，不好意思的红了脸，“如果没有你，我就被她撞倒了。”
　　“没关系。”
　　再度沉默。
　　唔，刚才那人看起来很面熟啊。
　　芊芊回过头去，旋即辨认出那个快速远去的背影：“晴！”

　　背影渐渐消失在浓浓的雪雾之中。
　　凌看看通往山下的路，再看看她：“她好像在哭。”
　　咦？
　　芊芊犹豫了一下，向凌说道：“我去追她回来。”
　　凌点了点头，她匆匆朝宫本晴跑开的方向追去。

　　“晴——！晴——！！！”
　　没多远，芊芊就追上了已经跑不动停下脚步的晴。
　　果然，她的眼睛红红的。
　　“晴，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芊芊关切的问，一边把手搭上她双肩，试图让她先冷静下来。
　　晴无力的想要推开她的手，气喘吁吁的吼道：“我不认识你，你少来烦我。”
　　“怎么不认识了？我们怎么就不认识了！在别人面前就算了，我想你也许有苦衷，可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你还要装！”
　　芊芊也火了，用力晃动她的双肩，不过看到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可怜模样，又不禁放软了声音。
　　“你到底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你倒是说话啊？”
　　“还能有谁？都是漓那个混蛋！我恨死他了！！呜——”说着说着她再次大哭，“那个杀千刀的混蛋——”
　　“没事了啊，不哭不哭。”芊芊轻拥着她，拍打她的后背，柔声安慰着她，“没事了都过去了，不去想它了啊——”
　　“我和他没完！”哭。
　　“好好，没完，没完。”

　　Part30

　　半路上有排小店，之前因为新年一直关着门，今天刚重新开张。不知是不是因为接近别墅区的关系，这里的店看上去一个比一个高级。若是平时，就算是有人请客芊芊也得估摸估摸再踏进去，此刻她拉着哭得稀里哗啦的宫本晴进了其中一家风格比较朴实的饮料店。
　　晴仍然在哭，芊芊叹了口气，跟服务员点了两杯热果汁。本来她只想要杯水的，可是晴一下就用掉大半盒店里的纸巾，所以不买点东西的话实在是有点过意不去——
　　唉~~又破财了。

　　“我说，到底发生什么事，他怎么你了哭成这样？虽然说我帮不上什么忙，但至少说出来的话心里会好受很多的。”
　　“他妹妹欺负我，他不帮着我，他还不理我。”
　　唔，没头没尾的，不过足够大致猜出个来龙去脉了的。八成是败在女王殿的毒舌之下了吧？然后你男朋友护着他妹妹没护着你。说起你那个男朋友，唔，要不要趁机把我的猜测告诉你呢？不过，现在似乎不是说这个的恰当时机——

　　“我听说大少爷长年在外很少回家，”芊芊缓缓开口了，“我想，他对这个一直被他冷落的妹妹恐怕心存愧疚，很想补偿她，所以凡是多护着她一点也是正常的，我不知道他对你做了什么，但他对你应该没有恶意，你毕竟是他的女朋友嘛。”
　　“谁是他女朋友了？”宫本晴哽咽着，“那么对我！”
　　“他骂你了？还是，打你了？”
　　摇头，再摇头。
　　“他既没骂你又没打你，只是在你和他妹妹有矛盾的时候没有站在你这边，是吧？他没做其它过分的事情对吧？”
　　点头，再点头。

　　“然后你就生气了？阿晴，我知道你一向要强，不过，人家好歹是你男朋友的妹妹又比你小来着，你就不能让着她点？”
　　“我讨厌她，我一看到她我就讨厌。”哭声渐弱，晴自觉这场脾气发的是有点小题大作了。她也不想这样的，也认为该让着男友的妹妹，但不知道为什么她一看到绯月就会心浮气躁，很容易生气，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她以前不这样的——
　　“那你还爱他吗？”
　　“当然，我很爱很爱他。”
　　“人家都说爱屋及乌，你如果和他妹妹处不来的话你以后又该如何同他长久的交往下去？这并不值得你这样难过，阿晴，还是说，你认输了？”
　　“我才没有！”晴愤然抬头，握紧双拳，泪痕犹在，杏眼瞪的大大的，“我才不会输呢！”
　　她说完站起来就想走，被芊芊叫住：“等一等，把饮料喝完再走。不可以浪费！”
　　其实，那一瞬间，芊芊是想告诉她那个男人很可能只是和她玩玩而已，但是，看到晴重新焕发生气的小脸，最后她还是说不出口。

　　“你还是像以前一样，都没有变。”重新坐下的晴的情绪已经基本平复下来了。
　　“你也是。”芊芊淡淡答道，“还是那么容易冲动那么要强，记得以前有一次……”
　　再次面对面的两个人开始了故友间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重逢会晤。
　　淡淡的欢笑、泛黄的回忆以及小争论的插曲填充了整间小店。
　　冬日里，暖洋洋的，十分惬意。

　　和晴一路走回西园寺家，快到门口的时候，宫本晴犹豫的看向芊芊。
　　“我知道。”芊芊了然的点点头，“你不愿意被别人知道你和我之间的关系，那有损你的身份，你先进去吧，我们岔开走。”
　　宫本晴抱歉的最后看她一眼，便头也不回的走向别墅。
　　芊芊看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心里颇不是滋味。
　　终究，她还是被抛弃被留下的那个。
　　父亲，母亲，现在是你，然后下一次会是谁？
　　会是谁……

　　就在刚才，她隐约听到风中传来小小声的一句“谢谢”
　　声音缥缈如包绕二人的沉沉雪雾，看不清听不清，剪不断理还乱。
　　芊芊悲哀而释然的笑了：既然如此，你一定要幸福啊，我的老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