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天之上》林音

3、苏醒

　　在月兰海沙政权没落的同时，将其取而代之的两个新的国家都很有默契的保留了对前朝的评论，与之相对的是对过去所有事情的封锁——那种妖异的力量令人心生恐惧，因此在很长的一段时间中，世人都收敛了自己的好奇心。因而这废城旁的姜水镇，也显得神秘起来——这么多年过来寻医访药的并不少，能达成所愿的倒只有几个。
　　穆西在那张温玉床上躺了三个月。
　　子夜，一直冰冷的躯体总算是有了些温度，守在床边的花朵朵感觉到那几不可闻的呼吸声，朦朦胧胧的睁开了眼，抓了穆西的手给她送了些温和的真气，刚送进去，那淡金色的光芒就又从她身体中逸了出来，几乎没用——花朵朵头按了按眉心，若不是这样，恐怕这个时候她早就活蹦乱跳了。
　　她又捏个诀将室内的温度朝上调了调。没想到这些年这地方别的不怎么样，酷刑文化倒是得到了长足的发展，就算再过五十年都不会过时。
　　她活了这么多年，还真没见过把人骨弄成那样的，单是挑出穆西血管中的那些骨头渣子，就花了整整四个时辰。
　　聚气凝神，本来就是极耗真元的事情，何况还要把气劲劈得比发丝还要细。
　　“辛苦了。”素昭走进来，“如果能弄到赤莲，就都不用担心了。”
　　朵朵咧嘴笑了笑，显然对这种说法不抱任何希望，“赤莲已经灭绝了啊。”那种生在水中的火色小花，早已随着那位大人的魂飞魄散绝迹于世，赤莲重生，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
　　“他们为了稳定药性用了离枝草。”素昭在床边坐下，他看了看穆西的右手，对朵朵道，“你做得很好。”从表面上来看与之前几乎没有差别，素昭单手覆在穆西额头，探明她的情况，他不自觉的皱了皱眉，转而抬头笑道，“你怎么看？”
　　“她的眼睛之前已经被毒瞎一次。”朵朵伸手接住窗外飞进来的白色小花，“虽说时隔数年，药性却不见消退，寻常人服下这样的剂量，就算能活下来也同痴儿一般。”
　　素昭顿首，“是吗？”他走上前去将沉睡中的少女抱起来，转身对朵朵笑道，“我自然是向着她的。”
　　朵朵没有搭理她，目送着这暂且能称作师徒的二人离开，她亦有些困惑，这素昭，到底要干什么？无论是将穆西留在姜水镇还是送出去隐居，怎么都要比现在这样要好上许多。
　　若按这边的算法，这年穆西十七岁。
　　在许多人眼中，那个长于魏幽山庄平日深居简出的女子早到了该出嫁的年纪，话虽这样说，却没人敢把这事情提到台面上来。
　　魏幽山庄中几位教习耗费数十载才养出这么一个学生，其归属不言而喻。
　　周弦修这一路都在想，若是没有这件事，仁桓，或者再见面是应该恭敬的叫一声殿下的储君，会不会真同他幼时所说，娶那个出身并不算高贵的颜穆西为正室。
　　不过只是设想而已。
　　而今伊人已逝，还不知道各路人马要在朝中掀起怎样的风浪。
　　若非条件不允许，周弦修早跑去京城看热闹了。
　　周家的长女在外面的名声是特立独行，往难听里说就是没教养，即便这样，借着显赫的身份，还是不断有人送上门来。
　　父亲是世袭的侯爵，外祖母是姚氏的公主，姑姑又是国母，这样的家世的确给她带来不少麻烦。
　　从夏天以探险的名义外出，却一直围着月兰海沙的外城打转，外出的最后一站，便是姜水镇。
　　弦修下了马车就看到立在界碑前的玄衣男子，一派清雅端华的年轻人虽说养眼，却怎么也无法与成名几十年的素昭联系起来。
　　“我是素昭。”他对弦修道，“请你前来，是想暂时将穆西托付于你。”
　　“呃？”小心掩去目中的三分讶然，弦修微微颔首，这半年虽未回家，却也知道前些时候穆西在月兰海沙遇刺的事情，身边的护卫也因此增加不少。
　　一眼看过去，弦修只觉得素昭怀中的女子有些眼熟，然而墨一般的头发遮盖住那少女的面容，看着那男子并不是玩笑的表情，弦修也猜出了个大概。
　　在玉城时也曾与颜穆西交好，对她也是极为欣赏的，在她眼中，私人交情却始终无法与外面的事情相提并论，毕竟不只是她一人。
　　“穆西的心腹侍女席霜已经在月兰海沙的北城找到了穆西的尸体，现在颜宅正准备收殓发丧，之前穆西极少出门，素昭大夫大约是认错人了吧。”
　　“周小姐多日未曾回家，听见谣言也并不奇怪。”素昭淡睇着她，“前些天令尊邀颜穆西至玉城做客，她已请旨离开岚山。”
　　“原来真是我错听谣言了。”弦修不动声色的侧身，为素昭让开一条道来，“先把人抱过去吧。”她低笑两声，“素昭大夫医术可真称得上举世无双。”
　　“爱好而已。”仍是温然不失礼的样子，素昭朝前走去，越过想要接手的家臣，将穆西放在马车上，“月兰海沙外城以北的驿站废墟下，可能会有你想要的东西。”
　　弦修默然不言，她这次出来的目的本就是极为机密的事情，见旁边家臣已起了杀意，她微微摆手朝前走了两步，视线最终落在穆西身上，脸色苍白，看起来是大病未愈的样子，双目紧合，并未有半分苏醒的迹象。
　　弦修向旁边穿着男装的侍女使了个眼色，那个英姿飒爽的年轻女子会意，利落的翻上马车，在鎏金香炉中点了安眠香，动作却是娴雅非常。
　　香气氤氲，淡淡的味道慢慢在空气中扩散开来。
　　“现在看来穆西并未恢复，不若素昭大夫与我等一同启程，这样可好？”
　　“她已无性命之忧。”素昭淡然拒绝，“只是在月兰海沙受伤太重，元气大伤，需要好好调养一番。我已将药方送往席霜处，你不必操心。”眉间依然带着淡淡的疏离，已经是要送客的样子。
　　这么多年从未听说素昭主动救人，更没听说有人进过姜水镇，弦修收起好奇心，微微躬身，“那就多谢了。”果然见到那男子一言不发的转身离开。
　　弦修回到车上，她想起数年前发生在南海郡的那件事，颜穆西的运气似乎总是好的莫名其妙。
　　穆西在日暮时分醒来，这时马车刚好停在了永安驿站的门口，不大的木门前立着一队衣着平常的侍从，看起来并不打眼。
　　似乎只是小憩片刻，长久的的昏迷与卧床并未给穆西的行动带来太多困扰，从容走下车，却见到双眼含泪几乎是要扑上来的席霜。
　　在失踪四个多月后，颜穆西总算再次出现，一切关于她已故去的谣言不攻自破。
　　正值日落，灿烂的晚霞在天边蔓延，恍若缓缓展开的画卷，铺成一片绚烂，最远的地方晕着一层血色，仿佛上古遗留的战场，丝丝腥味中透着深深的悲怆，越到远处那颜色越深，到最西端竟只剩下浓浓红色交织的一条红线。
　　穆西看着天边，一时竟有些恍惚，绚烂的晚霞为苍白的脸庞晕上一层淡淡的红，良久，她才回过神来，左手敛裾道，“谢谢你把我送回来。”
　　弦修不可置否的笑了笑，用送而不是救，莫非连她自己都知道之前所受是致命伤？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我还赶着进城拜访姑父，就此别过。”
　　穆西颔首道，“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