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天之上》林音

4、归来

　　这一年穆西格外畏寒，由于身体的缘故，她不得不留在南海郡的私宅中静养，许多事情也因此耽搁。

　　在穆西的授意下，宅邸中大小事务都被隐瞒下来。

　　十月的玉城仍是暖意融融，咸湿的海风越过城墙，为保护那些从远方移植过来的花草，花园四周围上了极其轻薄通透的纱幔，洒在地面上的阳光也变成了细碎的金色图案。

　　园中最为显眼的就是墙角那从白色蔷薇，雪一样的花朵团团攒簇，生气盎然的绿色枝干隐隐有向一旁扩张的趋势。

　　从发芽长成到开花，不过一个月的时间。

　　这样的长势未免太过诡异，家宅不宁妖孽横出，花匠在心里嘀咕着，拿着大剪刀的手自然而然的伸向了那丛过于繁茂的绿色。

　　“不要动那个。”多日的调养与休息似乎并未有什么作用，面容清瘦，就连身形也单薄起来，穆西对着花匠的方向略略点头，“若要修剪，就把一旁的地方腾出来吧。”

　　花匠吃惊的看着正绕过两株牡丹的灰衣女子，等穆西走近，他才回神，躬身恭敬道，“小姐。”

　　“这就是上次带回来的？”穆西走近两步，看着那有些熟悉的花朵随意道，“是白色的吧。”

　　笑容虽然随和，却仍是冷冷清清的样子，想到小姐的再不可能医好的病症，花匠缩了缩脖子，只得低头答道，“是。”

　　“我看这蔷薇长势不错。”

　　目之所及不过一片黑白，一个多月来穆西似乎已经熟悉了这样的景象。

　　如同她猜想的那样，在月兰海沙时被人灌下了让眼睛失明的药剂，虽然并未变成盲人，醒来之后却再也无法分辨任何颜色。

　　笑着走过诚惶诚恐的花匠，跟在她身后的席霜示意花园这里多余的人先退下。

　　穆西垂首避开直入眼中的阳光，“外面……”

　　“传言小姐病危。”席霜回答，话中颇多无奈。

　　“嗯。”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浅浅的笑意。

　　当初穆西遇难之时席霜就秘密将消息放了出去，众人皆知她在月兰海沙遇难，一时流言纷纷，矛头全都指向了有过前科的淳王夫妇，她缓缓道，“也差不多了，派人到庄若云那里示好，邀他弹劾荣亲王。”

　　“是。”席霜面上露出些许不悦，良久，她才闷声道，“小姐，何必屈尊去找庄若云呢？”和那位庄主大人的新仇旧恨，加起来恐怕也不算少吧。

　　“若现下和白家闹得两败俱伤，将来要怎样自保呢？”带着外出游玩一般的闲适笑容，穆西轻声道，终究还是欠缺实力啊，她沉思片刻，“也是时候了，我写封信，你让人送到师傅那里去，尽快在储君册礼之前赶到。”

　　见席霜仍杵在那里一动不动，穆西慢慢解释，“幼时我惯用左手，因而字还是写得的，只是你要派个可靠的人过去才行，否则无法取信于师傅呐。”眉目间一派淡然，清浅的笑容之中，竟带上了几分玩味，“不然你亲自跑一趟？”

　　“小姐还有什么吩咐？”

　　“劝服庄若云。”穆西浅浅一笑，“他一向高傲，你以我侍女的身份过去与他交谈，定然能将他羞辱一番。”目光越过重重纱幔，“不过你可不要将他气倒。”

　　看见自家小姐自然而然露出的和婉微笑，席霜扯了扯嘴角，“这样可以么？”

　　“两弊相横取其轻。”穆西停下脚步，神情悠然，“我始终认为互相了解的敌人要好对付许多，相信庄若云也这样想。”

　　身着素色衣服的年轻女子目光清浅，她看着席霜，“庄若云是没有与白家联手的气魄的。”读书人的思想终究是禁锢了他，他可以帮助次子夺位，可以在朝堂上争权，然而被皇族抚养并教育的经历却让他始终无法背叛宣姚。

　　“荣亲王的运气，真的不怎么样呢。”当得到朵萨使者来到玉城的消息时，穆西是这样对身边的几个心腹叹息的。

　　荣亲王与白家这两个词，越来越多的出现在穆西与其他人的谈话之中，那些较为了解自家小姐的人，似乎已经从那样从容清冷的话中嗅出了一丝杀意。

　　就白家来说，单是手握重兵，就已经成为荣亲王无法在朝中立足的理由，何况他又将极为宝贝的嫡孙女儿嫁给未来的储君……

　　这样的情况，绝对是那些容不得外家的世族与看谁都不顺眼的清流都深恶痛绝的。

　　“可惜无法看到那样热闹的场面呀。”穆西叹息道，群臣围攻白家，最好还要有坚持不住的白妃上殿求情，君前失仪，白家老家长主动站出……

　　可是这些还不够，双目微阖，穆西回想起在月兰海沙的不愉快遭遇。

　　她原本不欲与白家为敌，那一趟，她是真正的只为自己，出发之前并不是没有清场查探严密保护，在那样的情况下还能派人进去，说没有预谋是假的。

　　一次出行，她右手经脉寸断，再无恢复可能，双目险些失明，世间万物于她只剩黑白二色，穆西轻笑着摇了摇头，心中的阴影再也无法驱除，她看了眼时不时露出担忧脸色的侍女，“席霜……你准备一下，明日启程。”

　　当朵萨前来报丧的使者到达京都时，穆西身边的亲信席霜也回到了这个繁华的城市。

　　首先得到关于穆西近况的消息的人是穆西唯一的女师傅，闲居在家的张豫。

　　穆西的亲笔书信很快通过张家的特殊渠道送到正要早朝的谢梓勋手中，彼时天还未亮，整个都城都被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

　　初冬的早晨，氤氲雾气遮挡了人的视线，带着浓重湿气的寒风穿过石砖铺就的街道，此时的太平坊，似乎还是一片宁谧。

　　寒灯夜半起，天还未亮，一干重臣就聚集到宫城外面。

　　徐元皓拢了袖子立在那里，他皱着眉道，“方才安宝送信过来，被张御使看见了。”

　　“那今天刚好来得及参你一本。”南安侯笑，“你看结党营私的罪名如何，不过话说回来，张添那样的角色，能在都察院呆到现在，也属不易了。”近几年大受赞赏的御使张添，实在是一个太过耿直的角色，南安侯颇有些头痛的看了看好友，“既然被看见了，罚俸是免不了了的。”张御使之难缠，从前几个月的事情就看出来了。

　　“改天我多让家人来几趟，能停职是最好。”片刻，他敛了面上笑意，“你说，我们的宝贝徒弟专门送信过来，究竟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张御使。”

　　“徐大人。”张添道，“不知今晨阁下的家人从外面送来了什么。”

　　“只是些家事，张御使费心了。”

　　一直作壁上观的南安侯见张添仍没有离去的意思，在一旁笑了笑，“我们这十几年只教出穆西一个徒弟，如今收到她的消息，未免有些忘形，还望阁下网开一面。”

　　张添难得的没有板着张脸，他扯了扯嘴角，“颜姑娘有消息了？”虽然从未公开，穆西失踪的消息早已在城中传开，一向对他人没什么好脸色的御使却微笑着问，“不知她近日可好？”

　　“还好。”徐元皓轻轻叹气，刚好这时城门打开，他做出一副生气不忿的样子，向着张添拱了拱手就转身朝里面走去。

　　“看样子我们真是教出来个好徒弟。”南安侯低笑着从张添面前经过，一向耿直谨慎的御使似乎想到了什么，然而那种感觉却稍纵即逝，再也想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