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水赤竹》伊铭

6、第六章

　　白水竹在人际交往方面只是差根筋而不是没神筋。刚巧她所欠缺的又正好是表姐和梦梦以及晓宁比正常女生还要多一点的“感应神筋”，所以她们就很够义气地代替了水竹行使那一根筋的职责。东补西填的，连一样缺少那根筋的杨絮的那一根的部分职能都给包揽了过去。所以差不多到了学期快结束的时候，水竹终于从杨絮那里接到了“听她们说郝玄好像喜欢你”的讯息。不几时，表姐也终于看不下去，亲自跑来面谕她呆头呆脑的小表妹：“郝玄喜欢你，还曾经叫过我表姐。”
　　正式得到这则消息的水竹颇具耐心地连续动用好几天的业余时间认真想了又想，发现她虽然对郝玄很感兴趣，但恐怕还是达不到喜欢的程度。因为她对郝玄的感兴趣、想接近的感觉，似乎和对总是跟她对着干的班长以及总是让她绞尽脑汁的互帮辅导对象还有动不动就小捉弄她一下的体育委员没什么区别。但是由于对着三个人的心态是较劲和不服气占了多数，而对郝玄的又不存在这种情况，所以任水竹想破了头也没能想出个所以然来。
　　这时候白水竹所特有之“懒筋”即开始发动：算了，不就是有点好奇么，就当作自己没喜欢他不就得了，那哪么麻烦的事？又不是台湾反攻大陆了。更何况，这些五四三的都是别人说的，他自己从来都没直接地跟自己表示过些什么，就不要管他啦。
　　最终得出来的结论就是：自己跟他到现在都还不能算是正是的朋友呢，就这么继续拉到算啦。——这就是白水竹的处事原则：不听、不看、不想，就是没发生。想来也确实有点可笑。不过这是她自己这是才是个初一的学生，哪管那么多？只要能够自己过得轻松又不伤害到别人就行了。
　　于是时间就继续如此混沌地流逝着，完全不理会它管辖下的人们是否做好了准备去迎接新的一天、新的一年。太阳转啊转，一不留神就转过了五月和六月，到了六月二十八号，所有的考试和截分工作都已经结束，苦熬了一年的学生们终于盼来了暑假前最轻松的几天。学校也终于因为实在无事可做而免去了所有年级的晚自修，痛苦了一年的白水竹在升上了初中以后第一次感受到了五点钟就放学回家的滋味。
　　放学放得早，水竹也就回家回得早——因为她不知道还有什么事情可以让她留在既不是家也不是学校的什么地方。不过突发状况也还是存在的，比如说：在离家还有三百米不到的地方碰到了刚刚开始熟识但却还算不上是朋友的郝玄。
　　好吧，她承认，她知道他家不在这个方向，所以她猜他是专门来到这里跟她“巧遇”来了。所以也许大家说得没错，他对她确实不一样，但那也不等于说他就真的是喜欢她啊。
　　白水竹是个很不甘于居于弱势的人，所以在她不知道别人想干什么的时候，她让自己处于上风的通常手段就是先发制人：
　　“哇，又碰到你了！”呆子都知道不是又“碰到”这么简单。
　　“嗯，准备干什么啊？”
　　“回家。你咧？”
　　“回家。”要死了，就没有其他什么活动了吗？你是男生吧？
　　“我说，我们认识挺长时间了吧？”
　　“大半个学期。”
　　“我好像经常碰到你哦？”坦白吧，我知道不是我经常碰到你，是你主动跑来给我碰的。这么明显的暗示，总该告诉我原因了吧？
　　“好像是。满巧的。”
　　“……”就这样？算了吧，看来是问不出来了，“说起来，我们到现在都还没正式交朋友呢。”
　　“啊？”
　　“我是说，你愿意和我做个朋友吗？”白水竹问得单纯，没多想写其他的什么——因为她一向都是嘴巴动的比脑袋快。
　　郝玄的笑容有些变了，看来是没想到她会来这么一句。
　　“为什么我要做你的朋友？”
　　可恶，哪有人这样的？简直强人所难。这时候对方不都是因该笑容可掬的回答“好啊”或者“希望我们将来能好好相处互相帮助”之类之类的话的吗？现在要叫我怎么接下去？这家伙是故意不想让我们的对话继续下去还是怎的？所以我应该说……
　　“因为我认识的人当中，如果不是朋友，就是敌人。”天啊，这种答法，自己果然也是个白痴啊。
　　“这样啊……”
　　“你想做我的敌人吗？”既然都已经说错了，就继续错下去吧，临时改口实在太丢人。
　　“应该……不想吧……”郝玄的头低了下去，有那么一瞬间，水竹没有看到他的表情，也没有看到他带笑的眼睛。多少年以后她回想，和他认识的所有岁月里，只有那么一次，他主动避开了总是认真直视着她的双眼。
　　“那么你愿意和我做个朋友吗？”
　　“好。”郝玄抬起头来微笑着，清晰而明朗地回答。
　　白水竹不知道，就因为这么一个简单的她自认为荒唐的回答和继续的一问，她在他的心中成为一个更加鲜明、独立、与众不同的影子。而这个影子，从这一刻开始，正式成为了郝玄的初恋。
　　此时她不知道郝玄刚刚为什么会低头回避自己的眼神，她关心的是正式成为朋友的两个人第一步应该做些什么。做些什么好呢？
　　“对了，首先要互相了解。”
　　“相处时间长了自然就了解了啊。”
　　“这个我知道，但是那好浪费时间的。而且马上就放暑假了不是吗？”
　　“那……”
　　“这样好了。”水竹兴冲冲地回过头去奔向自行车，一头扎到书包里开始翻找。不几就拈出一个包了皮的笔记本，封面正中间是她画的《贵妃舞花》，右上角两个小字——日记。
　　“给你。”
　　“日记！你给我看这个？！”呵呵，认识这个笑脸男这么长时间，还是第一次听到他说出带惊叹号的句子。
　　“对啊。简单明了，方便快捷。”好得意，反正这本日记本到这学期结束也差不多已经用完了，下个学期要换本新的。这种东西留着也没用，索性给了他，还能让朋友了解自己，勉强也算是站好最后一班岗。
　　当时的白水竹，脑袋里面还没有交换日记的概念，对日记也不甚重视。给了人就给了人，叫别人看了就看了，都是无所谓的事情。所以在那个漫天紫红色晚霞的下午，她很轻易地就把记载着和郝玄初识过程以及第二天对班主任解释“对那个男孩只是很好奇，想和他做个朋友”的日记本给了“那个男孩”。
　　可是第二天，“那个男孩”却又一次在昨日交予日记本的小桥上和她“巧遇”，亲手把日记本还给了她。虽然她很奇怪他会把已经“给”了他的东西换来，但就算还来了也没什么不可以，就当借他看一晚上也没差。现阶段比较重要的是——
　　“咦？你都看完啦？”
　　“嗯。”
　　“怎样？了解我了吗？”
　　“知道了，了解了。”
　　“可以继续做朋友吗？”
　　“当然……”
　　笑容，依旧。
　　柔和明朗，不带杂质。
　　在炎炎的夏日里，看到那微翘的嘴唇和上扬的眉角以及澄澈的眼眸，竟然也能让人感到春天的气息……
　　他知道了，也了解了——通过那两篇比一般长度多出一页纸的笔记。
　　不知道的人是她，不了解的人也是她。
　　她完全不知道也不了解他对她的了解——通过那两篇稍长的日记所得的她对他的态度的了解。
　　错身而过，只在弹指刹那间。而她，从头到尾，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不了解……
　　一切的一切，从此停止在那个刹那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