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第 1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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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府一时间吵闹起来，有小厮跑来找娟儿传话要少夫人去前厅。
上官懿一心想着早已离去的宋青岚，并未多问便领着云衡随他人一同离去。
“阿衡，那灵兽是不是要现身了？”
“你说的宋先生活不过明日是真的吗？如果是真的，那我们快些跟上，或许可以帮到她。”
“阿衡，阿衡？”
云衡一人走在前头似乎在想些什么，并不回答她。上官懿再要问时，她却回头深深的看了一眼。
那眼神杂着忧伤愤怒还有些许的懊恼，上官懿被看的心头忽的一酸，一时不敢言语。
云衡低低的说道：“你从来都没有考虑过活着的人的感受。”
上官懿被这没头没尾一句话说得一头雾水，她有些不知如何应对，只好尴尬的道：“你说周漪姐姐不是来抓女鬼的么，怎么现在还没见到她。”
云衡又不答话只盯着她，上官懿心里有疑惑道：她为何如此看着自己？她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莫不是她身边也有人先她而去，她触景生情，便迁怒于自己吧？如果是这样，那她当时定是很难过，所以才会现在这般生气。我或许应该安慰安慰她。
正思索着该如何安慰云衡时，身边突然传来周漪的声音：“小侯爷，我一直在这呢。”
原来周漪因找不到合适理由去杜府，便干脆隐去身一直与她们同在。
上官懿自然是吓了一跳，这一吓却是被打断了思绪，她再瞧云衡已经恢复如常，脸上已是固有波澜不惊的沉稳和柔和。如此，上官懿便只好答周漪：“那我们快些吧，宋先生这会已快到家了吧。”
“不急，今晚必能成事。”
“怎么不急，再晚宋先生就活不过明日了！”
周漪却不为急着动身：“宋青岚阳寿已尽，明日是必死的。”
“为何你同阿衡都这样说？”
“她早已将阳寿尽数过给了林莺莺。”周漪叹一声，她们三人此时正站在墙道间，此时夜已深，不远处的楼角吊挂着两盏若影若现的灯笼。
朦胧的红光晕在漆黑的夜里，染出一片小小的澄红。
此去的方向，正是宋青岚居处。
宋青岚方才离去，未曾带仆人，未曾雇有轿，她一个人走完了这段路。这段路不长不短，从杜府到宋家，要路过两座桥头，绕过三处弯拐，再走四条巷道，便能回到归处。
这是她何其熟悉的路，只是今夜秋风忽乍起，空中挂着那一弯残月，被那丝丝缕缕的飘云遮得忽明忽暗的。这让她原本已是沉寂的心忽生出许多悲情来。
先生，从前那些往事就都忘记了吧。
从前的往事。
宋青岚嘴角微微勾笑起来，她的身侧正是一处不知人家的院墙，院墙冰凉，朦胧月色下那一层青灰若隐若现。
她把手轻轻放上去，滑落的墙灰蹭在她的手掌上。此处再往前几丈应有一树桂花，正是开放的季节，星星点点的黄粉花儿，有一股浓郁的清香。
不需要走近，那香味已伴着风儿送来。
从前的往事。
宋青岚轻轻靠在墙上，她仿佛能看见桂花纷纷洒洒的正飘落。
从前的往事。
是什么往事呢？
墙上传来夜晚的清凉，宋青岚略略缩了缩肩膀，想起那年初见林莺莺，正是桂花飘香的季节。那个小小的人儿，初见时羞怯的躲在母亲身后的人儿。
她见她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呢。
她说：先生，我叫林莺莺。
她见她说的第一句话又是什么呢。
她答：你既唤我先生，今后要乖。
林莺莺乖吗？赵婉曾说，她的女儿是个在家无法无天，在外乖巧羞怯的窝里横。
回想到此，宋青岚忍不住轻声笑了起来。林莺莺的乖巧的确只维系在了初见面。她很快便熟悉了她的先生的脾性，于是仍照往常一般，领着婢女娟儿上树打桂花，下水捞鱼儿的一通闹。课业上，常常偷懒耍赖，是一点都没有长进过。
她是个年方十几的少女，生的又那样水灵可爱。宋青岚至今仍能记得她耍赖时的天真模样。
那样的美好。
只是不知何时起，那样单纯的情感突然便发酵成了不能说的秘密。
那不能说的秘密是怎么开始的？
是那次一同落水后共喝姜汤的温暖带来的吗，是烈日下同游荷花池时夏风给的骚动吗，还是那无数夜里桂花树下共读时涌过的星星点点的意外？
是什么时候呢？她撒娇说姜汤太辣，先生能不能给一颗糖果儿。
是什么时候呢？她问：先生，荷花池里的鸳鸯也许会不会是两只雌呢。
是什么时候呢？她说真嫉妒先生怀里有桂花的香气，她非要抱着蹭一身花香不可。
总归一切不能说的秘密，悄悄然的发生了。
然后在那一天，又被静悄悄的扼杀了。
宋青岚抬头看那从云雾中探出头的月牙儿，那尖尖的两头仿佛利刃轻轻的刮开薄如蝉翼的回忆。
那一天，赵婉突然来到她的房中。宋青岚同她是自小的交情。她因变故方至安阳，赵婉于她是雪中送炭的姐姐，此情之重，无以为报。
那一天，她神色凝重，几番试探方说出实情。原是那日她正巧碰见莺莺趁午睡之际偷偷亲了宋青岚一口。林莺莺年纪小，经母亲几轮威逼，便将那满腔爱意展露无疑。
宋青岚初闻此事，如同惊雷般在脑中炸响。赵婉却毫不含糊屈身下跪，一番话声泪俱下，从她们自小的姐妹情谊说到林莺莺的年少无知。宋青岚见此，许下承诺，远离林莺莺，绝不助长她那不顾伦常的少年无知。
那日后，林莺莺再没了天真可爱。她不再放肆，见她也只剩下了退缩害怕。
宋青岚知晓赵婉定是同她说过什么。大约便是后来再见时，她说所说“毛骨悚然”的来源罢。
宋青岚苦笑一声。
随后她搬出了林家，再难与她相见，方知原来自己的心竟也不安的燥动过。
因为什么躁动呢。许是因为那年初到安阳，林莺莺教训那些说“老女人不嫁人”小孩儿的气势汹汹；许是因为那年夏日里荷花丛里剥莲蓬，她那句：先生，最好的给你；又许是因为冬日她冒雪送来的那枝开得正旺的红梅。
原来她的不可说，也静悄悄的来过。
不过很快，林莺莺便大婚了。
她嫁给杜府长子杜延年。她的夫婿是个年少有为的男子。
先生，我挺喜欢我丈夫的。
方才，林莺莺醉酒的话仿佛又在耳边响起。宋青岚睁红一双眼，有什么东西从她的袖口掉出来。
莺莺还小，年少情易变，她会遇到喜欢的男子的。
赵婉的声音再度想起。宋青岚停顿许久，方弯腰去捡落在地上锦囊，却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她双手撑住了地面，粗粝的沙子划破手掌带来火辣辣的痛感。
双手拍去沙子，她将锦囊放入袖口。
腰间的铃铛忽然作响，宋青岚摘下铃铛一步步走向家走去。
清风拂过，桂花洒落在路边，洒在宋青岚靴上。
她的手仍是热辣辣的疼，疼得泪水不知何时溢出了眼眶，不受控制。
宋青岚抬头轻声叹：原来这样疼啊。
叹完却又笑了。
行至家中，又是一阵铃铛作响。
仰头看屋顶，正坐着一名十来岁的女孩儿，她的双脚正垂屋檐处晃晃荡荡着。
“你回来啦？！”女孩自屋顶跳下，一双黑亮的眼睛空洞洞的盯着宋青岚。
家中仆人尽遣，宋青岚于桌前坐下答：“回来了。”
女孩跳着跑到她面前，身上衣服的系带也跟着舞动起来，仍旧睁着那双漂亮却看不见的眼睛道：“你好像哭了，你明日就要死去，后悔了吗？”
宋青岚摇头，答：“她一切安好。我的事已了，取走你的眼睛吧。”
“反正不过是到明日，我可以等。”
过了一会，女孩又说：“傻子……那事，她知道吗？”
林莺莺大婚不久，曾无故重病过一场。因是新婚，杜家对外隐瞒，无人知晓。
宋青岚因常叫阿平打听方知林莺莺已危在旦夕，无药可救了。正是绝望伤心之际，宋青岚遇到了灵兽小铃铛。小铃铛急需一双眼睛，便同她做了交易。小铃铛拿宋青岚的阳寿给林莺莺续命。续命成功后，宋青岚作为条件要将眼睛送给她。
如此，林莺莺不药自愈。此后一年，杜府频传喜事，长孙出生，杜延年夫妻和睦，仕途连升。
小铃铛见她沉默，又问：“你可安心了？”
宋青岚点点头，闭眼道：“取吧。”
“我明日再来。”
“无妨，你不是说过你也有想见的人吗？拿去吧。”宋青岚仍闭着眼睛，忽一阵风抚过，倾刻间，双眼陷入无尽黑暗中。
再看女孩儿，那双黑亮无神的双眼突然变得灵动起来，她揉揉不甚适应的新眼睛同宋青岚道了谢，方离去。
只是她方走出门口，便陷入周漪布好的专猎兽的阵法中。
布阵时，因有清衡殿下的指点，周漪困住小铃铛起来十分的得心应手。
只是未想过那灵兽竟有一身随形换物的本领，用尽灵气一运便将自己同周遭的树换了位，脱了阵法。
“你竟能随意移换世间万物？”清衡惊道，此等本领她只在当年清歌阿姐同魔君对战时见过。这灵兽使的力量虽不算强大，却是与魔君同宗。琉璃君的灵兽为何会有此类力量？
小铃铛听此得意一笑：“我会的可多呢。”
云衡眉头一皱，再看周漪的阵法被一棵树轻松破掉，她轻轻一跃，幻出凤尾琴来。
琴声似利刃，只一声，便将灵兽打落在地。
周漪见此，忙上前以判官笔划出一窄口瓶来，随即收入灵兽。
上官懿瞧着那跳动不止的小瓶子目瞪口呆的问：“那……那女鬼呢？”
周漪道：“这小家伙同那女鬼情谊颇深，那女鬼必来。”
小铃铛在瓶中叫道：“我姐姐，是不会来的！”
“你那随形换物，换人阳寿的本事是谁教你的？”云衡问道。
“我自学的！”
周漪见此晃动瓶子道：“你老实点！”
宋青岚将死，因心有所准备，她难得坦然安静的躺在床上，倒是遣不走的阿平在一旁痛哭流涕。
不久后，赵婉来看她。
林家正是焦头烂额的时候，她的女婿竟在外私养娼妓，且还同娼妓生了一子。自家女儿也是个傻的，竟伙同杜延年，将那娼妓之子假作亲儿养了起来。本是能关门处理之事，如今却说被闹的人尽皆知。赵婉接回醉酒的林莺莺只问欲如何，她却只铁了心要和离。赵婉正为此事权衡取舍不得之际，阿平带来了宋青岚将死的消息。
赵婉到时，宋青岚只剩最后一口气，她知晓来人是谁，只伸手用力抓住她的手腕，挣扎的说道：“我……从未违背过…我的承诺。”
莺莺已经嫁人生子，她过得很好。
说罢，双手便失了力气。
耳边响起男女交错的痛哭声来，那声音越来越远，远到听不到了。宋青岚只觉得仿佛是冬日到了，她的眼前白茫茫一片，有少女披着厚厚的斗篷手执一枝红梅自雪中走来。踏雪无声，她说：“先生，同我一起去赏雪看梅。”
好。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第 13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