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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冥冥天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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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驼慢慢悠悠地走着,脖子上边的铃铛发出清越的声音,在每一匹骆驼的铃铛下边,还用棕绳拴着三四个人头,那些头颅已然经过简单的处理了,面皮上的颜色有些青白,已经干干净净地没有血迹。
骆驼上边坐着的人神采飞扬,虽然是男装打扮,不过单看她们凝脂压雪般的肌肤,还有精致秀美的五官,就看得出来是易钗而弁的女子。
这五六个女子的骆驼上边,都挂着兵刃,清一色的秀绒大刀,一丈二尺的刀柄,五尺三寸的刀头,血刃口,刀锋上两面皆有三道血槽,大刀翘起翻卷的刃口,在阳光下发出刺眼的寒光。
秀绒大刀本是女子在战场厮杀时管用的兵刃,因为女子力弱,所以秀绒大刀比普通的大刀以及关刀要轻便得多,不过这几个女子的刀看上去分量并不比普通的大刀轻巧,这几个女子看上去柔美娇妍,好像和颇有分量的大刀无法联系到一处。
如果不是骆驼脖项下边挂着的几颗人头,她们的样子就好像阳春三月,相携踏青的闺中女子。
豆丁直直地看着她们,心中算着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都遇到如此诡异的女人?
再仔细打量她们,豆丁跟更加奇怪,这些人中,居然还有两个男人,而且这两个被几个女子众星捧月般拥簇的男人,相较之下,不免寒酸了些。
两个人穿得都有些落拓,而且还都不修边幅,身上的衣服不知道穿了多少年,洗得几乎看不清楚原来的颜色,他们的腰间都挂着一个酒葫芦,一个挂在左边,一个挂在右边,还都眯着眼睛,坐着骆驼好像坐着船一样,随着骆驼的颠簸不停地摇啊摇,摇得人有些头晕。
两个人之中,有一个人年纪稍微大一些,头发披散着,用条也不知道是羊皮还是鹿皮编织的带子勒着,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倒是很耐看地俊气,如果能锦衣华服,再光鲜修整些,应该也是俊美不俗的人物,不过现在这幅形容,脸上带着酣然地笑意,看上去也不算很讨人厌。也许年纪大了一点儿,也许这个人的酒量不错,所以他腰中挂着的酒葫芦也大了一号,身上披着一件半旧的海蓝色披风,披风上边还明晃晃地缀着两块补丁。
那两块补丁的花样和颜色特别鲜艳,好像是女孩子用来做衣裳的衣料,所以补缀在这件半旧的披风上边,实在太显眼了。
另一个年轻点儿的稍微好一点儿,好歹头发束得比较顺当,但是也被沙漠里边的风吹得有些散乱,用条布带子束在脑后,飘逸如丝,乌真真得衬着一张脸更加白,只是他的神情,比身边那个人更加懒散,好像已经睡着了一般。
豆丁此时到来了机警,立刻护到了奚弘恩的前边,大喝了一声:“什么人,再往前走,我们就不客气了!”
对方两个男子勒住了骆驼,不过他们都没有说话,连眼睛都没有眨一眨。
后边的那几个女子看着豆丁,忍不住嘻嘻哈哈地笑起来。
其中一个问身边的另一个:“小雾,这个小孩子在说什么?”
被唤作小雾的女子眼波一飘,果真是人如其名,撇出一个雾气氤氲的眼神投向豆丁,豆丁的脸立刻红到脖子根儿,直了直脖子喝道:“看什么看,再看我就不客气了。”
小雾笑眯眯地把头转过去,问向方才和她说话的那个女子:“罗衣,有人不许人家看,而且还要不客气,这孩子火气这么大,估计客气起来也不会好到哪里去吧!”
豆丁本来没有什么火气,只是怕这些女子和沙匪有关系,害怕她们对小公爷奚弘恩不利,沙漠里边,百里都没有人烟,哪里跑出来这样几个女子,一个个虽然不是倾国倾城的容颜,也是吴姬赵女,各有姿容,而且她们都很年轻,年轻,永远是可以傲人的资本,尤其是女孩子,再是绝世风华的丽质红颜,也抵不过日月消长、四季更迭,也会红颜枯槁,年老色衰。
女孩子在年轻的时候,都不会特别难看,这几个女子当中,还真有两三个人看去颇为秀美伶俐。
小雾和罗衣说话时的神态,根本没有把豆丁放在眼里,带着几分挑衅的神情。
气呼呼的豆丁,手摁着刀柄,他用眼角的余光瞄着奚弘恩,不管他怎么生气,没有小公爷奚弘恩的命令,他还是不能冒然出手。
奚弘恩的手慢慢抖开那条长鞭,冷冷地:“单挑还是一起?”
后边的那几个年轻的女子依旧笑着,小雾挑了一下眉毛:“老大,小孩子不尽逗,已经被我们惹毛了。”
那个年轻的男子微微一笑,有些纵容地:“你们一天到晚给我惹事,不过,我对非敌非友的人,从来都没有兴趣,戚兄,你呢?”
那个姓戚的男子慢慢睁开眼睛,本来还笑意融融的脸,在精光四射、寒气逼人的炯然眼光映衬下,另有凛然难迫的威严和犀利:“这个小孩子是你的手下?”
奚弘恩抬起头,眉尖一挑:“怎样?”
姓戚的男子还没有说话,那个叫做小雾的女子一撇嘴:“怎样?什么口气?我们还没有问你们是什么人呢?沙漠又不是你们家的,我们乐意怎么走就怎么走,要你们多事?”
罗衣笑道:“小雾,小心祸从口出,听人家那个意思,这个沙漠还真可能是他们家的哦,为官做宰的人,谁家没有几分指鹿为马、强取豪夺的本事?”
姓戚的男子哼了一声,看着四周纷乱仰俯的尸体:“这些人,是你们杀的?”
啪。
奚弘恩也不答话,一鞭子就向姓戚的男子抽去,那个姓戚的男子翻身跃下了骆驼,手中多了一杆大枪,双手一抖,枪尖犹如雀点头,幻出无数个枪尖来,枪上的红樱,飞转如火,刺向了奚弘恩的咽喉。
大枪乃百兵之祖,一寸长,一寸强,姓戚的男子招式纯熟,力猛枪沉,刺、挑、劈、撩,灵敏如蛇出洞,疾快似龙腾云,那杆大枪舞动起来,风雨不透,围着奚弘恩上下左右,频频发动攻击。
相较之下,奚弘恩的长鞭在力道上不及大枪多矣,但是它的灵活性比大枪好得多,盘缠抽卷,来去如风,两个人打斗在一起,煞是好看。
豆丁和其他的兵丁都情不自禁地各持兵刃围拢过来,都替奚弘恩着急,他们生怕小公爷有什么闪失,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没有,他们可都是在江湖中混迹过的人,一看姓戚的男子一出手,就感觉出来是个难惹的主儿,他们这位小公爷是娇生惯养,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公子哥,就是武艺不凡,实战经验也未必及得上人家。
那几个女子好像一点儿也不担心,坐在骆驼上边对两个人的打斗指指点点,她们的神色言语很明显地倾向姓戚的男子会赢,豆丁听着更加来气,有些忍不住想要出手,那个被她们称为老大的男子嗯了一声:“不如人,勿笑人,你们的功夫,尚不如这位公子,胡乱指点什么?”
他没有生气,说话的语气也很平和,但是那几个女子都抱拳应了一声:“老大,对不起。”
然后果真缄口不言,豆丁看了那个被成为老大的少年,他此时饶有兴趣地看着场中的打斗,脸上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两个人转眼间已经打斗了快一百多个照面,姓戚的男子有着显然的优势,本来奚弘恩最擅长的兵刃也是大枪,只是这次为了方便行事,才临时换了长鞭,所以用起来没有大枪得心应手。
豆丁和士兵们看得心惊肉跳,都屏住了呼吸。
嗖。
姓戚的男子大枪一转,正好搅住了奚弘恩的长鞭,奚弘恩招式递老,来不及缓劲儿撤招,被姓戚的男子用枪将长鞭缠住,往怀中一带,鞭子脱手而飞。
奚弘恩一个踉跄,下盘不稳,姓戚的男子微微一笑,枪头一调,枪杆转过去,啪地一声正好抽打在奚弘恩的腿弯,奚弘恩站立不稳,半跪在沙子上边,大枪的枪尖就抵住了奚弘恩的咽喉。
雪亮的枪尖,尚自微微颤动着,姓戚的男子,眼中掠过一丝笑意:“怎么样?认输了吗?”
奚弘恩漠然无语。
豆丁急了,忍不住喝道:“喂,你知道他是谁?我告诉你,你要是敢动他一根汗毛,就别想活着走出虞州城。”
枪尖微微一扬,将奚弘恩的下颌抬了起来,姓戚的男子嘿嘿冷笑一声:“呵,看不出来,这个人还来头不小嘛,怎么?你要跺一脚,虞州城都得颤三颤?那我戚慕寒可得领教领教了。”
豆丁心里特别急,不过还不敢说实话,害怕这些人一旦知道了奚弘恩是虞国公奚德业的儿子以后,会心怀不轨,另有所图,尤其小公爷现在落到这个戚慕寒的手上。
大丈夫能屈能伸,豆丁心中想着这句话,脸上立刻多云转晴,笑呵呵地抱拳:“戚大侠,大家都是江湖人,方才不过是一场误会……”
他言犹未尽,罗衣一笑:“原来你也是江湖人啊?那我们可是看走了眼?看小哥儿这个架势,分明就是官道儿上的人嘛。”
小雾笑眯眯地飘去一个眼神:“这叫做一字入公门,九牛拉不出,一身入公门,翻脸像翻书。他以前就算是江湖中人,现在也是误入歧途……”
那个被称为老大的少年嗯了一声,晶亮的眼睛掠过一丝厉色,小雾立刻粉面涨红,特别困窘,低着头不说话了。
豆丁心中冷笑,听个罗衣和小雾的口气神色,对官府中人颇为不满,尤其这个小雾,更是不屑轻蔑之极,大约她们早已经看出来自己这些人的身份来历,所以才一搭话就彼此不快。看来她们这些人来历可疑,说不定真的和沙匪有些什么联系。别看她们的骆驼上边也挂着人头,看那些人头的发式好像是秣厉族的沙匪,也许她们也是秣厉族几股沙匪中的一股,趁着他们剿灭秃发沙匪这股的时候,来个黑吃黑。
可是豆丁看到眼下形式对自己这边不利,所以装作浑然不知,还是满脸堆笑:“戚大侠,各位,误会误会,我们远日无怨,近日无仇,方才得罪大家的是我,一人做事一人当,如果戚大侠和各位还有什么完不了的债,只管冲着我豆丁来好了。”
那个老大听到豆丁的名字,微微一笑,看了他一眼:“你叫豆丁?”
后边的罗衣低声笑道:“老大,你跟前不是有一个兄弟叫豆蔻吗?他们是不是兄弟吗?我看着可挺像的,我们那个也是……”她说到这儿,就不再说下去,下边应该是句玩笑话,多半是取笑那个豆蔻的话,所以罗衣就不说了。不过她笑的时候,十分好看,眼睛弯成纤纤新月,透着江南女子温柔如水的丝丝妩媚。
豆丁马上接话道:“这么巧啊,豆丁,豆蔻,听着还真的很有缘,一笔写不出两个豆字,反正五百年前是一家……”
奚弘恩有些不耐烦:“你话很多。”
戚慕寒笑道:“人情世故,他是在想方设法救你,你连这点都看不出来?”
奚弘恩冷冷地:“他救不了我。”
长枪忽然一撤,戚慕寒居然把枪收了回来,似笑非笑地:“好,我就看在这位兄弟的面子上,放过你一次。”
豆丁有些诧异,对方怎么肯轻易就放了奚弘恩,绝对不可能是为了给自己一个情面,他豆丁虽然不是什么顶天立地的大丈夫,可是那么一点点的自知之明还是有的。
奚弘恩毫不领情,漠然地:“你用不着为了别人放了我,不敢杀我就直接说。”
听了奚弘恩冷冰冰的话,豆丁缩了下脖子,心中我的小祖宗,这个时候那还嘴硬什么?好汉不吃眼前亏啊,我们既然打不过人家,就不要再乱逞英雄嘛。
戚慕寒没有生气,反而哈哈一笑:“喂,方才你可有三次机会可以杀了我,为什么不动手?最后反被我反败为胜?你也不敢杀我,对不对?如果我就是你的敌人,你岂不是妇人之仁,错失良机?”
奚弘恩淡淡地:“那是我的事情。”
戚慕寒嘿嘿一笑,看着奚弘恩的表情特别复杂:“死性不改,敢不敢跟我过来一趟?”
奚弘恩头也不回地吩咐:“你们原地等着我,不许动。”
豆丁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道:“小,小少爷”他感觉称呼小公爷会暴露奚弘恩的身份,马上改口“小少爷,还是我跟着你去吧,这个人他”
奚弘恩根本没有理会他,跟着戚慕寒走开有三四丈的距离,豆丁和士兵们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没有奚弘恩的命令,谁也不敢妄动,只能遥遥看着两个人在一起,不知道低声嘀咕些什么。
豆丁侧着耳朵,只是距离太远,根本听不真两个人在说些什么。
不多时候,戚慕寒和奚弘恩回来,戚慕寒淡淡地:“方才我说的话,奚公子考虑得怎么样?”
奚弘恩的眼中没有任何表情,也淡淡地:“随便。”
跟着戚慕寒一起来的少年暖暖一笑,他似乎猜得到戚慕寒会和奚弘恩说些什么:“戚兄又仗势欺人了?”
听了这个少年的话,戚慕寒忍不住满眼的笑意,仰天大笑:“不错,不错,好吃者佛跳墙,知我者殷老大是也。”他说着话,冲着奚弘恩道:“喂,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殷老大。”他说着话,用手比划了一下那个少年。
奚弘恩瞥了那个姓殷的少年一眼,没有说话,戚慕寒嘿嘿一笑:“想什么呢?感觉他没有你大,这个殷老大就叫不出口?江湖上论的是辈分,可不是年纪。”
对于戚慕寒带着教训口吻的玩笑,奚弘恩已经没有任何表示,他对这些话,一点兴趣也没有。
戚慕寒也不开玩笑了,正色道:“我和殷老大刚从流沙川的绿洲那边来,抄了这股沙匪的老巢,本来这次我们也是冲着这些杀人越货的沙匪而来,殷老大的人马有一部分已经留在了匪巢那里,根据探子回报,有三股较小的沙匪已经联合起来,要灭了秃发梓喇这股沙匪,现在他们应该就在奔着这边来了,秃发梓喇这股沙匪已经全部歼灭,我们正好利用秃发梓喇的老巢,来个瓮中之鳖。”
看看地上开始散发着霉变气味的尸体,那些狰狞的伤口,还是暗褐色的血污,殷老大微微一笑:“奚公子少年才俊,出手不凡,不知道殷某是否有幸与奚公子联手?”
奚弘恩一抱拳,很是客气:“殷兄何必过谦,大家都是为了剿灭秣利族的沙匪,免得无辜商旅惨遭杀戮,也可以让边陲平定,黎庶安居,此乃行侠者本色使然,何分彼此。”
戚慕寒和豆丁同时看向奚弘恩,他们好像从来都没有见过他如此客气地对一个陌生人,虽然还是冷峻淡漠的一张脸,不过语气已经相当平和,而且彬彬有礼。
只是奚弘恩的眼睛,澈如秋水亮似寒星的那双眼睛,已经想远方眺望,猜不出他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