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空实录·竹枝子》我笑他人看不穿内衣

9、夜访

　　第一次见到同辈的人熟练的操纵仙法，满心感到的，还只是单纯的吃惊。

　　仙法是与我无缘的东西。
　　我是木精转生。资质上天生不足。

　　其实所谓资质，就是无论轮回多少次，只要以【真实】行历于世上，都紧紧跟随【自己】，全然无法随心改变的事物。
　　有时候我们称之为【宿命】，有时候我们意识到这是一种【差别】。
　　更多的时候，我们用这种【命格】来原谅自己，然后转身去嫉妒奢求别家。

　　大家很少谈论各自在凡尘的故事，至少并不真心谈论。大多时候是怕被人知道自己前身的真相。只偶尔为了闲谈，叙述自己曾亲眼目睹过某个凡世著名的场合，但依然遮遮掩掩。

　　即使成神成仙，心却输了一段，他们依然有一张底儿，决不肯被旁人知道去。
　　这里的人或从武，或事奉文职。历经百岁修行，终于修到一个身名，在天界慢慢以这新的形态过着陌生的一天又一天。
　　最终也不过是落得以各种徒劳的小伎俩去消磨他们自己也感受不到意义的漫长生命。

　　说远了。
　　龙葵侍中郎居然会演习法术，大概也让殿上的不少人有些吃惊。
　　也许他的前身是人间善男子或善女子也未可知。
　　认识数月，不见此人显示过这才能，略有深藏不露的嫌疑；
　　然而今见此人态度，泰然自若，仿佛天经地义，并没有什么可称奇的。

　　龙葵侍郎中对那小童道：
　　“请将我的情书送到当年的某人手中吧——告诉她，我与某些友人在偏殿檐下等待着。”

　　小童微微一笑，从回廊上径直踏入雨中，雨点化为萤光浮在他衣裳周围，全然不沾染。
　　小童的裸足踏上阑干，向空中一跃，身形便消失在空气中；
　　不少偷偷目不转睛观赏的同僚，此刻都忍不住嘴里发出低微的啧啧奇声。

　　只有松涛鼻子里长长呼出一口气来，低头闷声捉弄扇子上的玉坠。
　　这是他有些烦躁的表现。奇怪的是，我居然很明白他的心情。

　　龙葵侍中郎饶有趣味的倚栏，回看众人的颜色，怎么看都有在捉弄人的嫌疑；
　　然而话题就此被打断，大家除了茫然的等待他接下来的花样，一时也不好再有什么别的作为。只好都坐着默默发呆。

　　……
　　在潺潺的雨中，点着黄灯，看着窗外为风雨所扑摇的竹林，实在是一件不错的事情。
　　然而此时人须越少越好，如果是我和松涛两人，这会儿一定是松涛喝醉了，而我开始看书。
　　就着雨声和湿寒，突然明白一些前人诗句中的意味。

　　此时，武旨堂上那人，对着这潇潇夜雨，大约也是不眠吧？

　　“……
　　江海与山川。
　　几度分别。

　　孤灯夜雨，
　　竹林暗浮青烟。

　　对影传杯，
　　长袖徒劳，
　　拂去眼底残泪。”

　　我有感而发，自己也没有意识到，随着叹息，脱口吟咏了一首古人的《夜阑歌》。
　　待反应过来，自己也吃惊了。沉闷的殿上之人陡然听见这歌，必然要评论相合，口舌不已……像是我在特意出风头似的。

　　抬眼相看，果然便有几人大有要开口的意思。窥见龙葵侍中郎的脸上，似笑非笑的，用扇子掩口，悠然的望着我。

　　就在此时，谁也没来得及说出些什么，就听得一个微微的声响。
　　那是女子佩饰的金玉之声。只那么一个小小的微声，倒像是敲在人们心上，教所有人暂时都忘言了。

　　顺着声音望去，
　　只见雨夜的空气中，慢慢由虚无化变出来一行人。在半空中走着：

　　为首的是那持红梅而去的青衣小童，如今低眉前行，手里提着一盏梨花六合宫灯。
　　小童身后是两名女童，一名手持香炉盏，另一名手捧檀香镂花盘，供着三样锦盒和图卷。
　　女童之后，是一名身姿优美的女子。
　　梳着很雅致的巫山髻。簪着金丝点翠的碎叶步摇，额上点缀数支梅花钗。
　　八宝团花簇绣的殷红纱袍，内里是桃雪色乱藤飞燕的锦衣。下裙宽大，四层相叠，镜面上绣着金银丝的狮子戏，缀着十二色攒珠宝石。衣带是云梦纱上透绣着四季花样。
　　这女子用很优美的举止，慢慢掀起火狐裘珍珠金丝斗篷，露出半张脸：
　　眉眼温婉，肌肤胜雪。眼波如水，含笑不言。

　　身后有两名侍女，一位为之撑伞，另一位怀抱着一匣琴。
　　另有一武士执刀跟随。

　　这华贵的一行人慢慢踏着空气走进大殿来。只待那女子绣箕在地板上站定，陡然间又有了变化，侍从环绕着她，纷纷散开变化：
　　提香小童化为一座花鸟漆画描金屏风；
　　捧盘小童化为乌木镶金凭几，草织莲花蒲团和梅花春雪缎面隐囊。
　　捧琴的侍女变化为一张分云式琴桌，二十五弦筝静静放在桌上。
　　执伞侍女变为一架紫竹疏帘，结着五彩芙蓉穗子，垂放下来，隔在我们与女子之间。

　　武士此刻已成一架黄铜鹤衔梅花灯，燃着柔和的烛火，立在琴桌旁。

　　女子扶着凭几，靠着隐囊坐下，慢慢的伸手，捻过一根梅花簪，拨弄炉中的残灰。
　　并不说话。
　　龙葵侍郎中掩口，横过扇子，居然也一句话都不说了。
　　然而见到这个阵势，殿上的人不觉都默默的正坐好，生怕在这高贵的陌生的女子面前出丑。心里只道这一切来得太如梦似幻，对龙葵侍郎中又恨又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