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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CHAPTER 6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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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漫无边际的深夜里,在接完一通莫名其妙的电话之后,初静把自己封闭在了绵长而无序的迷思之中。
下午的时候,她和田小星在法式餐厅见面,对方点了一杯摩卡,而她自己只要了一杯素素的黑咖啡。在冗长的谈话中,她完全可以抓住对方的中心意思。只是,她手中那个印有玛丽莲梦露头像的瓷杯子里的液体很快就少了一大半,她喝的太急了,也许是想在窘迫中获得一丝解脱。和田小星相比,她什么也不是。对于尤殊波来说,亦是如此。她不过是个牵绊而已,不过是个累赘而已。这一点,她始终是知道的。所以她愿意去一座小城市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她本就不是什么有过高追求的人。田小星说,四年前那宗案子影响太大了,更何况还有一名五岁女童丧生,报纸上有大量关于一对父女丧生在父亲情人家的报道,这种负面事件是不应该和小尤扯上关系的。她说,是。田小星说,我不知道你为什么隔了这么久还回C城,但在小尤事业蒸蒸日上的这个时刻,你千万不要打扰他。她说,你放心,我本也无意打扰。田小星说,你说话的语气变了好多。咱们共住一间病房的时候,你说话的样子总是怯生生的。如今你就像变了一个人。看来这四年你确实经历了很多事情。她笑,不做回答。变化吗?整天吃百忧解的人总会有些诗人特质的。那是从血液开始的改造,化学元素侵入每一个细胞,让整个人由内而外地脱胎换骨。这不会是坏事。田小星说,你和我是有缘分的,所以我们是朋友。她说,嗯,我确实一直把你当作朋友,特别是当你在病房里跟我讲起与大学老师同居的经历的时候,我同情你,并会回忆起帮你做人流手术的情景,我甚至能体会你的疼。然后她看到了田小星变得苍白的脸色和紧咬的嘴唇,她却没有觉得太过欣喜。人应该有些棱角的,这是她这些年来渐渐学到的,若果只是刺伤自己,那就太累了,直截了当一点才不会浪费彼此的时间。她并非想戳对方的痛处,她只是厌恶那段无意义的谈话了,她累了。两个女人围绕着一个男人的对话,自然是不欢而散的。下午的法式西餐厅里人很少,所以田小星一个人昂首去结帐并离开的时候,店员还特地看了仍旧坐在原处的她好几眼。
孩子……五岁女童。坐在床上,想到这里,她的头如同要爆裂一样疼痛。为什么?为什么会有一个五岁女童?哦,她想起来了。那天小艾的老师打电话给韩丁说是孩子生病了,他开车去学校接走了韩小艾想要送回家,却找不到涂安滢,没有办法他只得把小艾带到她的居所让她照顾。为什么那天找不到涂安滢呢?她想不明白那个女人究竟去了哪里。她只记得自己一直在对警察说谎。她自然知道为什么萧莜承认向韩丁开枪支护警察仍旧要继续追查,因为韩丁的死因不是枪伤而是火灾造成的窒息。所以,警察一直在追寻的是个苦心筹划一切的纵火犯。那天夜里韩丁回来的很晚,他推开她的房门,看到一直没合眼的她在给小艾量体温、等待孩子退烧。他说,谢谢。那是他对她说的最后两个字。然后他回了自己的房间。凌晨的时候,她又一次量小艾的体温,发现孩子已经基本退烧了,身体不舒服的她下楼去卫生间,无意间从走廊的窗口向外看去,看到了一个人。她注视了很久,还是下楼出了门。然后她又回到别墅里,战战兢兢地上楼,来到自己的床上,心却在砰砰乱跳。半个小时后,有狂乱的敲门声,她刚下床,就听到韩丁出房间的声音。她就贴在自己的房门边静静地倾听着,没有争执,没有任何动静,突然之间,传来一声枪响。躺在床上的孩子没有任何反应,也许是因为吃了药的缘故。她却不敢确定自究竟己听到的是什么。心惊胆战地下楼,看到韩丁的胸口流着血躺在那里,他,已经说不出话来。但她知道他还活着。她要救他。然后她被突然打晕,又在恍如半个世纪之后的某一刻被救起。何大力说,把她救出来的时候那房子已经快要坍塌了,那时候火警还没有赶到。事情太蹊跷,一栋装有智能灭火安全系统的别墅就这么轻易被烧垮了,这不合常理。后来警察们经过调查确认,所有防火设施都已经被实现破坏掉了,就连这座海景别墅区的监控系统也被破坏了,所以当时出入别墅区的人员根本无从查证。
这些事情她本来不想再记起。而何大力这么多日子的悉心陪伴也只是为了让她的生活变得阳光明媚一些。她记得自己第一次剪掉长长的发丝时何大力对她说的话,他希望她的生活满是阳光。可是她做不到。在无数个午夜梦回中,她看到的都是韩丁倒在门边淌着血的虚弱身体,以及他看到她身后渐渐逼近的黑影时露出的恐慌表情,就像是在说,初静,快走!
她想让自己从回忆中抽身出来,却做不到。于是她焦躁地打开床边的抽屉,找到了那瓶已经不怎么管用的药。那是母亲利用职务之便帮她弄到的,最初的时候确实可以让她睡个好觉,后来就需要越来越大的用量。有时候她觉得,自己早晚会被这些药害死。可是,她对它们仍旧需要。吃下药,按下手机的关机键,躺下,闭眼,睁开,如此反复……最终仍是无眠。她的身体是清醒的,她竟然对安眠药都产生了免疫力,这也算是身体小宇宙的一种自省吧。她,却不能为此高兴。因为她此刻最需要的,就是对精神的麻醉。可是,她却做不到了。
把初静的睡梦彻底搅乱的元凶自然就是来自D城的无事可做的少妇齐筱玉。不过此时,这个女人却似乎并没有任何悔意。看着坐在自己身边始终默默无语的尤殊波,她说:“小尤,你留下来吧,不要走了。回去也不过孑然一身而已。呆在这里多好,有我和孩子们陪你。”
她没经过他同意就给初静打了电话,他心里却弥漫着一种怪异的滋味。他说不清那究竟是什么,就好象有一群小虫子在啃噬着他的心,早已麻木的他竟然有些知觉了。他说:“筱玉,田小星以前真的跟你说过那些话吗?说什么希望你离我远一点之类的……为什么我都不知道?为什么你从来也没有告诉过我。”
她笑了,“这些都不重要。你明明知道初静的离开是有理由的。但你却不愿意相信了,因为你以为,你不该再继续相信了。这是你的错,小尤。你该承认。”她把他的头靠在她的胸口,抚摸着他日益留长的头发和耳朵上漂亮精致的耳钉,平静地说:“闭上眼睛,你需要休息。”
“我现在不喜欢睡觉,因为闭上眼之后我能体会到的只有黑暗而已。”他的脸贴着她的身体,可以清晰地感知她的心跳。她是如此鲜活的一个人,和他平日里接触的那些如同玩偶的躯体都不一样。
她“呵呵”地笑着,继续温柔地抚摸,嘤咛着:“世界啊,就是黑暗的……来,把我当成你的姐姐,这个时候你想说些什么呢?”
“姐姐——”他听话地闭上了眼,在黑暗中仿佛真的看到尤殊清雅致而苍白的面容,他紧紧地靠在她的身前,环抱着她的躯体,生怕一不小心就让她溜走。他忽然感到两颊流下的滚烫液体。他不是个坚强的人,在人后的时候,那些身体分泌出的有毒物质经常爬行在他的脸上。在齐筱玉的催眠下,他所有脆弱的神经一触即发,颤抖的嘴唇一张一合,他说:“我看到了,姐姐……我看到那个孩子的手慢慢地抓住二楼的窗台,看到她的半张脸……还有迷离而无助的眼神……她似乎是想敲打窗户的,却没有力气……我那时候,本该闯进去救她的……可是,我却没有勇气……姐姐,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
那一晚,齐筱玉没有再说一句话。她轻柔地拍打着他的后背,就像是在哄自己的孩子睡觉。他的泪水弄湿了她水粉色的针织衫,粘粘湿湿的感觉伴随了她一夜。因为后来,他睡得很甜。而她,却不想再让他醒着面对不想面对的一切了。
小尤啊,小尤,你始终都是个没有长大的孩子。吞食着自己营造的罪恶感和悔恨,亲手用最结实的绳索把自己捆绑在神殿的柱子之上,被世人审判。就算这样,你仍旧坐立不安。惶恐、悲伤、愤怒、怨恨……所有肮脏而阴暗的情绪都在你的大脑中郁结。你的心是最阴湿寒冷的角落,因为你找不到真实的阳光。你的快乐都是假象。这些,若不是你的错,又能责怪谁呢?如果我知道解救你的办法,我一定会帮你。因为,看到你,我就好像看到了曾经的我自己。
感受着尤殊波均匀的呼吸,齐筱玉只能轻轻地叹息着。身边沙发上的手机在振动,一看屏幕上显示的三个字,她便没有了接电话的兴趣。夫妻吵架守则第三条:离家出走的前三天千万不要接来自老公的电话,这样他才会乖乖地来找你。在C城还会发生什么有趣的事情呢?齐筱玉竟然有些期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