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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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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过一会就不气了,他觉得很新奇。毕竟,人生能有几次,会像萝卜红薯一样呆在土里呢?
彼时黄鼠狼一行已经不知踪影了。少年百无聊赖地望着它们纷沓的脚印,却倏然听得山上传来澹澹的钟声。一定是大人回来了,把寺里各处都翻了一遍,却怎么也寻他不见。
这就不得了了。少年费力地从土里钻出来,把自己粗粗地揉了一遍,就急急地往山顶上跑去。
山寺门口的椅子小庙和凳子牌坊,还相依为命地伫立在日光里。少年先悄悄地溜到主殿望一眼,恍惚瞧见了一个人影。真是赶巧,大人此刻在大殿里,只要偷偷溜回屋去,再收拾一下,没有什么是瞒不过的。少年蛮得意地跑回自己的屋子,拉开木门往里一蹦——就被他的大人钳着臂膀拔起来了。
“这是怎么回事?”山神大人笑着问。
这个笑有些刺人,借用大人的目光打量一下,少年才发觉自己确然很狼狈,朱红的衣裳上开满了乌梅。他自然看不到自己脸上还有几瓣爪印。少年只好约略地讲讲今日的遭遇,他自己觉得这像是告状,因此又有些羞惭。
“呼呼的屋子里可不能杀人啊。”山神大人发表了一句奇怪的看法。少年愣住了,接着,他就被大人捉牢了,拖到主殿里。
少年准备撒泼的,但他瞧见屋里还有个女子,不由牵掣住了,滚也打不动了。那人一身青碧罗裳,是人间泽国的将军归远。少年懊恼着,刚才太急了,只匆匆瞧见了一个身影,千百颗心都放下了,没注意到那衣袍是绿色的。大人把他放到椅子上,却坐在一旁阖上了眼睛。归远走过来,按住了少年的肩膀,状若严厉地问道:“阿尽,你又闯祸了?”少年急急摇头,提纲挈领地讲好了自己的故事,大意是“我被黄鼠狼骗到了土里”。他还颇为自喜,觉得自己这一遍讲得简洁而生动。
归远想着少年受了欺侮,现在不知又要被大人怎样斥责,自己却不会说爱怜人的话。她便友爱地拍拍少年的背脊。她的手劲太大了,少年忍不住躲了一下,顺势跳到椅子下。
他凑到大人面前。离得太近,他眼里只放得下大人的脸,黑夜的鬓发,白昼的面颊,眼睫融浸在天光里。
归远又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往地上看。山神的脚畔,涌出了一阵阵波涛也似的灵光。“殿下许是在把灵力漫了出去,正在漫山搜捕。”
原来大人不是在睡觉,还是在追捕它们啊。少年急急地在山神耳边唤了几声,却毫无回应。他便直起身来,放心地摸一摸山神的头。他的手掌只圆圆地回还了一下,山神便睁开眼睛,直直地望着他。
少年嘻嘻笑了几声,往后退了一步,说道,“大人你没找到它们的话,就不找了呗。”
“大海捞针对殿下来说也不难,只是阿尽你又在淘气了,打断了他。我倒有一个办法来抓它们。”说着,归远便握着少年的脑勺,把他的脸转向自己。她端详一下,说道,“这样一看,阿尽竟是被踩了好几下呵。”山神的脸色也应声黧黑了几分。归远的指尖着了一层温光,慢慢地把少年脸上的爪印抠下来,捏在手心。归远喃喃着说,“从前有只黑猫,我也常这样找它。”她把那朵印痕往空中一抛。
仿佛是半空里鞭炮炸响了,一阵阵尖热的喊叫声迸溅开来。只见那只黄鼠狼同它的奸党,翩翩而堕,落到了地上。它们姿态各异地瘫着,却仍是手挽着手,像是一斛珠儿。其实本来只能抓住黄鼠狼的,不过它快被那法术拖曳走时,它的小友们苦苦拽住了它。它们便一齐被逮住了。
黄鼠狼最先神智回转,它举目四顾,便心下了然,大喝一声,“快跑”。它们便如下山猛虎往门外扑,却被不知何时竖起的光屏拍了回去。
山神立刻起身,拎起黄鼠狼。它见大势已去,抖抖地哀求道,“大人,您饶了我罢。我知道我有罪。”那也是好没新意的话唔。
“那是自然。”山神抿嘴笑道,“我许你活着。你的罪责太深重了,因此我判你无罪。只是你的小友们,全都该死。毕竟有罪的人就值得福泽千千万万岁,无罪之人就该横死。”
少年有些发愣。归远皱眉道,“殿下,你在犯什么病呢?”山神不理睬她,径自攥着黄鼠狼的脖子,把它往上提。黄鼠狼被拉长了。山神温煦地说道,“我将你做成一柄剑,一颗颗地刺穿它们。唔,做成一串糖葫芦。”黄鼠狼哭喊道,“求求大人您杀了我罢,饶了它们,它们是无罪的啊。”
山神蓦地沉下脸来,问它,“他有罪吗?”黄鼠狼昏沌了一会,恍悟过来便急忙摇头。少年才想明白他们说的是自己。山神又道,“你们不也觉得无罪的人,很该被戕害吗?”
少年忍不住拉住山神的袖子,说道,“大人——你别闹了,别杀它们。”大人,我知道你跟它说了那么多话,就是等着我们来劝你,我不就赶着来跟你唱红白脸嘛。它被狠狠地吓了一顿,以后肯定不敢害别人了,你惩戒它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山神望了他一会,慢慢说道,“可是我委屈啊。”
少年有些手足无措了。归远却发话了,“你为了阿尽要这样滥杀生灵,不是在给他添恨增罪吗?这也想不到?”
山神垂着头,半晌松开手,坐回自己的椅子。他不言不语,仿佛在赌气似的。少年走上前来,认真地说道,“大人,我下次会小心的。”下次被欺负了,会更小心地不叫你知道。
山神果然被稍稍哄好了,他站起来,走近地上那一斛珠儿。归远寻思着,他该会把它们关到牢里,因说道,“殿下,它们来拜庙,既说是谋求出路,不如就跟了我,从此为我做事罢。”
“我瞧它这么伶俐,口才也很好呢。”少年插嘴道。
“那也太便宜了它们。”山神并不情愿地嘟囔着。
归远倒也料得到他会这样答复,沉寂少顷,便笑道,“殿下,当我的手下,不是这世间最可怜的事吗?真要入了樊笼,竟还好运些。”那是一个哭也似的笑脸。不过泫然欲泣的神情,顷刻间便如露水从她脸上逝去了,或许连她自己也未发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