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No.15 啤酒（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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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尽君莫惜，醉死君不归……”
星月寥落，浮云如缕，世间万物都在阴影中静谧安睡，只有零星的几盏孤灯依旧散发着微弱的光，而在这长安城中，却有一位青莲剑仙踏着醉步摇摇晃晃行走在小巷之中。
李白不疾不徐地踏碎这遗落在地的月色，时不时拿起随身携带的酒葫芦饮上一口，在氤氲的醉意中寻求词句，而他腰间的青莲剑则心知自己主人心情抑郁，只是安分地沉默着。
不知不觉已走到了小巷的尽头，晚风轻轻扬起他素白的衣角与酒壶的红缨，远处传来宛如薄云般渺茫美妙的歌声，但李白却仿佛入痴了似的，眼神直盯盯地望着面前的墙垣，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当今圣上文韬武略臻于极致，宏图霸业胸纳山河，四夷宾服，万邦来朝，而久负盛名的长安城更是巍然重地，容不得任何人撒野放肆。偏偏在这鸟兽噤声，天地静默的朱雀门前，黯淡模糊的灯火却照出镌刻颇深的入石剑痕。
「欲上青天揽明月」。
数十道错落密布的剑痕铭刻已久，仿佛能凭这遗址推测出当日那白衣剑客御剑而上，直破苍天的一剑的骇然威势。在这过后的许多日子里，酒楼里的说书人依旧在传唱着这一剑的绝代风华，讲述那青莲剑仙初入长安时如何不知收敛豪气万千，蔑视朝堂不容世俗，提壶踏梦以三尺长剑挽一朵剑花，刀光剑影中摘下轻云星河赋诗一首，在森严威肃的城门旁提剑留笔，绘声绘色事无巨细，仿似亲眼所见。
行侠仗义，快意恩仇，对酒当歌，纵横江湖，抚平天下不平事，此乃侠客风范。但既为风范，那便可望而不可即，这般人物世间少有，普天之下掐指一算即可数清，不论是在哪位的名录里，这位天纵英才的剑仙都当名列其中。
但此刻李白摸着腰间的三尺青锋，剑身寒凉，却连他的躁动心气也一寸一寸冻结起来，那天纵英才的洒脱逍遥也藏在了心底。举世无双，风流倜傥这般词句都是旁人赠他的，风花雪月间，他自认不过是混迹江湖的一个剑客，繁华浮世间的落魄酒鬼，无人可懂，也无人可念，无处可去，也无处可归。
而世人对他的称叹，他更是自觉没趣，只有他才知道事情的真相有多凉薄。彼时李白听闻大唐欲进兵西域，与楼兰王室交好的他满腔热血夸下豪言，愿携万众瞩目踏万里山河，到这长安城里以剑直言上谏，以一世英名换一世太平。城垣上的这句诗，便是他心潮澎湃之下写下来的，如今回首，那是何等的潇洒快意。
但结果却又如何呢？李白为之傲然的三尺青锋，竟也敌不过朝堂的森严律令，在禁军的重围之下，若不是女帝起了惜才之心，他早已身死道消。
他的意气用事，最后却也没能改变什么。楼兰国灭，故友身死，倒是他身负着谪仙美名，被世人赞颂传唱，如今细细想来，却是如此荒唐可笑。
李白望着远方迷蒙的灯火，忽然有些费解，自己为何会在长安停留如此之久。
这座城市富饶而繁荣，安定而壮丽，但却又过于细致精密，天生欠缺一种盎然的诗意。
苟延残喘的半轮残月低垂在夜幕，李白的眼眉低垂，落寞怅寥在眼眸中一闪而过，他继续往喉咙里咕咚倒酒，酒葫芦里却半天不见动静，他微阖着眼往葫芦里望去，“没酒了吗？”
李白将葫芦倒置过来，往下摇了摇，总算是来之不易地流下两滴，他忙不迭地用舌尖抿了抿，这才确信这一壶酒壮烈牺牲，不由得皱起眉来。
没了美酒，他的剑意都要减上半分，诗句更是郁结不发，连半个字都蹦不出来，他也懒得去作那无用功，起身便要向外找酒。
“这附近……有酒肆吗？”李白拎着空荡荡的葫芦，嘴里衔了根不知从何寻来的青草，慢悠悠地向着曲折巷尾寻去。
不知是他久未至此，格局已变，还是醉眼昏花，不知西东，他在这街角兜兜转转了好几圈都没能走出去，正当他万分不耐之际，他忽然闻见了一阵香味。
“这是……”李白略一沉吟，眼前恍然间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扇木门镶在这微凉石壁上，而从缝隙之间，丝丝缕缕若有似无的香气正沿着地面蔓延出来。
「云梦食肆」。
木质招牌上写着这么几个字。
“食肆……”李白沉吟了片刻，“里面应当有酒吧？”
这一念头跃上心头便挥之不去，他携着凉风推开门扉，而清灵的门铃声在他的耳边响起。
“叮铃叮铃——”
没等他转头去探寻声响的来源，柳云梦先迎了上来，见着他这摇摇晃晃的身影，她不由得有些担心地问道，“客官里边请，这么重的酒气……要不要来份醒酒汤？”
“醒酒汤？”一想到这世间的烦心事，李白只恨自己醉得不够彻底，又怎会要什么醒酒汤，他醉眼朦胧，面红微醺，弯起那桃花眼嘴角一翘，向眼前的少女说道，“小二，这店里有酒吧？给我拿些酒上来。”
他的模样生得极为俊俏，却又与中原人的韵味不同，是那种混着西域血统的眉眼深邃，银色长发映着一点微黄灯光，像是九霄之上的谪仙落了凡尘，不慎染上这一池人间烟火，连带着眼角都捎带些桃花意，而薄唇微启，吐息间也带着泫然酒气。
即便柳云梦见过的美人不计其数，见着这位谪仙人也是有点失了神，她被唤作小二倒也不恼，只是愣了愣，“这店里哪有……”
寻常食肆里不仅有酒，而且往往还有酒窖自酿自销，毕竟要说赚钱，店里的吃食哪能卖几个钱，还不都是靠酒水钱撑着。那一坛子上了年头的女儿红就能卖上一两银子，这得卖多少盘菜才抵得上。
柳云梦却从来没有想着这一茬，毕竟她又不靠这间食肆挣钱，只是用这契机收集些演化而来的梦境。但她这会儿忽然想起来，要说收集梦境的话，备些酒倒是不错的法子，毕竟酒至微醺，最能引人愁绪。
“只不过这样的梦，味道可能不太好。”柳云梦咂摸着嘴喃喃道，愁苦之梦往往是寂静无风的大海般的蔚蓝色，口感有些发苦，醒来之后还得喝杯水漱漱口。
“小二，快拿酒来啊……”此时店里客人不多，李白将青莲剑倚着桌角放着，懒懒散散地趴在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桌上的小摆件，“竹叶青或者花雕酒都行，梨花酿、白玉泉、兰芷酒……什么都行，快拿些酒上来。”
他如数家珍般念了一大串在长安风行的美酒名字，但是很不巧的是，这些酒店里都没有。
“这也没有，那也没有，这样还开什么店呢……”李白快被这说辞逗乐了，他百无聊赖地绕着剑鞘上的红穗子，说话的语气很是不解，“你倒是说说你这店里有些什么。”
“倒是有些米酒，客人要尝尝吗？”这大晚上的，即便要出去买酒也来不及了，店里只剩些柳云梦从猫屋捎来的米酒跟啤酒，那是她平日里闲来无事自个儿喝的，度数不高，怕是难合这位的心意。
“米酒？”听见这句话的李白微微皱眉，他摇了摇头，勉为其难道，“不管什么酒，先拿来尝尝吧，对了，再给我上两碟小菜。”
“好嘞！”柳云梦答应道，“这就去给您拿来。”
“这位是……？”马可波罗小声地朝旁边埋头苦吃的太乙真人问道，刚进来这位客人气质卓群，单单往那儿一站就如同翩然的谪仙，不由得引起了他的好奇。
“唔……”太乙真人正吃在兴头上，满眼都是面前的炒饭，被他这一打断，敷衍地望了那边一眼，然后摇了摇头，“不认识。”
这长安城里，若是问十个人，怕是九个人都能答出李白的名字，偏偏这俩人，一位是来长安不久的番邦异客，一位是久居深山的修行道者，硬是没认出来这位谪仙人。
喝得半醉趴在那的李白虽然迷迷糊糊，但耳朵照样好使，将这两句尽收耳底之后，他抬起头，带着轻狂气问道：“你们竟然不知道我是谁？”
“……你是谁啊？”马可波罗再次打量了他一番，但以他对长安人士贫瘠的认知，仍旧是没能认出来这是哪位。
李白抬头一笑，桃花似的眼眸似醉非醉：“陇西布衣，李太白。”
“就是那位赫赫有名的剑仙李太白？”马可波罗一下子就精神了，他这些日子从道旁的说书人口中听起过这个名字，但他在意的不是李白那举世无双的剑术和睥睨无双的诗才，而是另一件事，“听说武皇陛下赏了你一块牌子，凭着这牌子在大唐能畅行无阻，而且在酒楼食肆里吃饭不用给钱，这事儿是真是假啊？”
被绯闻流言缠身的李白早已习惯旁人的猜测，他微微一哂，也不作解释，只是继续没精打采地等着，在见到从后厨里走出的少女时才精神一震：“酒来了？”
“是啊。”柳云梦将李白点的米酒摆在他的桌上，顺带的还有两小碟盐花生与煮毛豆作为下酒菜，“请您慢用……”
柳云梦话音未落，李白看都没看那小巧酒杯一眼，直接就微眯着眼睛从桌上抄起酒瓶仰头灌下，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米酒的度数本来就不算高，淡淡酒香如春波微荡，清似甘露，仿佛天上滚坠的清泉流水潺潺，随后落入了那口无底洞——一瓶米酒连半息工夫都不曾撑过，就只剩下李白手中空空荡荡的瓶子了。
“这瓶子模样倒是乖巧。”李白咂摸着嘴，打量着手上的粗陶酒瓶，上面的彩绘纹路极为精妙，随后拈了颗盐花生，剥壳扔进嘴里嚼了嚼，“只可惜酒太不禁喝了……店里还有别的酒吗？”
平心而论，这米酒的滋味还算不错，即便在美酒盛行的长安城里也能有立锥之地，只是分量太少，给闺房里的那些大小姐拿来吟诗作乐倒差不多，但在这酒性高亢之时，却是难解消愁。
“别的酒啊……”柳云梦面露难色，就凭啤酒那花里胡哨的铝罐儿，一眼就能觉察出来并非此世之物，但她转念一想，不拿罐子出来不就得了，便说道，“还有啤酒，要尝尝吗？”
“啤酒，倒是没有听过。”李白扬了扬眉，支使道，“快去吧。”
啤酒就冻在冰箱里，柳云梦从橱柜里取出扎啤杯，琥珀色的酒水丰溢而出，洁白细腻的泡沫在顶上漂浮着，冰凉微彻的触感从杯壁一直传递到手心里。
“您点的啤酒来了，请慢用。”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No.15 啤酒（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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