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从无到有（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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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背熊腰的男人身上背着自家媳妇，手上还提溜着两个包袱，走起路来依旧脚底生风，想来平时的渔民生活磨砺了他不少，不过即便如此，走了几个时辰他依然出了一身汗。和身边的男女比起来，他显然是最狼狈的那个。
“尊上，你要不让恩公先把淳儿放下来休憩片刻吧？等等让泓儿背也好。”冬义平眼见着前头抱着自家女儿的双笙，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地朝承影试探开口。
今日是他们家最为重要的一日，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能带着家人离开绥海墟去都郡落籍，老实说现在他还对能不能落籍有些没底，不过恩公给的鳜须瞳又确实是之前走商开过价的宝贝，再加上如果不抓住这次和恩公们一起北行的机会，日后只凭他们一家，是很难再冒着被魇灵袭击的风险离开绥海墟了。
他倒是可以再将就半辈子，可这两个娃儿……
承影正要开口，赤霄却忽然说道：“双笙，休息一会儿。”
双笙正看着冬淳对她作鬼脸轻笑，听到赤霄的声音顿了一顿：“怎么了？”
“冬家人累了。”赤霄也没说别的，简单几个字，双笙连拒绝的可能都没有。
她放下冬淳，见承影饶有兴味地观察着赤霄，不由疑惑。
“有、有车——”在最前方背着部分家当的冬泓突然惊呼道，“爹，前面有车驶过来了！！！”
几个人恰好走到了小道尽头，冬泓放下手上的东西就跑到大道边上挥手示意。
“是猗车啊。”承影瞄了一眼淡淡道。
双笙直起身：“猗车是什么？”
“猗麝，魇灵中的灵，性情温驯力大善驰，是苍境的大贾王吏才用得起的灵怪。”承影望着慢慢停下来的猗车，不着痕迹地扬唇笑道：“这种身份的人居然会停下车，有趣。”
谈话间猗车已经停在了他们面前，哪怕从双笙的眼里看来，这车也是华丽得过分了，光从车身的大小就已经可以和现代的房车媲美，车轱辘同样巨大无比，每个车轮面上都缠着蛇皮一样的外壳，上面的鳞片晶莹半透，在阳光下宛若银饰。轿厢虽说是木制，但一看就是上好的木头，整座轿厢平滑得找不到一丝拼合的痕迹，显然是整木掏空而成，还上了一层光滑锃亮的清漆。轿厢上书一个大大的类似篆体的“桐”字（苍境的桐字，双笙并不认得），每个线条还嵌着流动的金色纹路，不同角度的光线照耀下，纹路或明或暗，仿佛在熠熠发光。
猗车后方垂坠的布帘掀开，一名男子走了出来。
男子样貌普通，身着一身赭石色的功服，可能是侍卫一类的角色，但谈吐得宜，一看就是来自大户人家。眼见冬义平没跟这类人打过交道说话磕磕绊绊，承影轻盈一笑，端着袖子走了上去，简要说明了他们的身份和想要同乘的意愿。
那男子回身上了猗车，半晌才走出来，向他们示礼：“我们家卿上请诸位入内。”言末，从车边上放下一个木阶。
冬泓高兴得直蹦跶，冬义平慌忙按住了他，很自觉地站在一边，等着双笙他们先上车。
双笙原本还打算让一让先帮孩子上车的，见那个侍卫模样的人和冬义平一家都在目光灼灼看着她，只得硬着头皮不好意思地走了上去。
进入猗车才发现轿厢外的华美根本不及轿厢内的一半，这车有两进，第一进估计就是下仆坐的，轿厢的底面不知什么材质铺设，微微粗粝的磨砂质感，鎏金玉石内嵌的厢体配上丝绸软垫，简直是在和匪徒叫嚣快来抢我。
到底是什么样的小姐，心思才这么宽，居然敢放他们一群不明身份的人进来？
她进来的时候里面还有两个衣着素雅的年轻女孩，一见到她就站起来朝她福身。
“请卿上往后进。”一个女孩——估计是所谓的丫鬟，掀起丝绸帘幕，双笙走了进去。
第二进又是两位年轻的少女，双胞胎，年纪估摸着和她差不多大，但是生得国色天香极为貌美，见到她只是轻轻一颔首，大家闺秀的气度瞬间就让双笙多了分好感。
“你好。”双笙习惯性地问候刚出口，才发现自己忘记了这里的人根本听不懂她说的话。
双胞胎之一的姐姐桐菀听闻她的语言，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启口几个音节，语调平平稳稳。她的声音很好听，既不娇柔也不是温婉那一派，反倒是嗓音里含着一丝微哑，却又不粗噶，尾音带着余韵万千，按照现代的标准来说，听起来挺有性感的女人味。
瞄了她的衣着一眼，发现她穿得也确实不是古时小姐穿的裙子，而是一件质地柔软堪堪包裹臀部的衣裳，腰间以佩带束起，下身是宽松的褶裤。
发现双笙在看她，桐菀的杏眼轻挑，眼波里酝酿着笑意，充满自信的光彩。
明艳。
大概是这么个词吧？双笙想。
与她相比，妹妹桐柳则显得安静许多，虽然顶着一样的脸孔，却颇为娇柔。
前一秒钟还在和双笙相视的桐菀，后一秒目光就挪了开，定在了甫进来的人身上。
在双笙后进来的自然是赤霄。
赤霄的身段颀长，常人坐得宽敞高大的猗车，他却只能略微俯身才好走进来，进来时一手按着酸疼发涩的肩颈，脑袋轻偏，黑发一寸一缕自肩上滑落，束发的赤绳跟着滑开，绳底红玉泠泠敲击在一起，声音煞是好听。
进来了当然会先打量一下车内的情景，狭长的桃花眼本就魅惑，偏偏赤霄又是歪着头，目光自上而下地低低扫开，眼睑微阖，一抹慵色随着他视线轻沉。
不经意的三分挑衅，三分轻慢，还有四分的撩人。
桐菀怔在原处，只觉得心跳得毫无章法。
以至于后来长相同样出色的承影入内她都没有回过神。
在他们后面，冬家人止步不前，原本掀帘的丫鬟也放下了布幔。
“我们、我们在外面坐着就好了，多谢卿上。”冬义平粗犷的声音自帘幕外传来。
双笙本想提议换位，毕竟冬家还有两个孩子，可却被承影用眼神示意，只得坐了回去。
阶级之分，颜值优势，在哪里都存在。
* * *
一路上双笙觉得很尴尬。
她本来就不会这个世界的语言，但搭车的是他们，桐家二姐妹的问候自然不能怠慢，好在承影优雅大方地把一切“外交事务”都接了过去，她悄悄舒了一口气。
似乎只有她是透明人。
桐家两位大小姐与承影谈笑甚欢，尤其是大小姐，似乎叫桐菀吧，时不时还会把话头抛给赤霄。赤霄对女性的容忍度往往高于男性许多，加上搭了对方的车，自然也会高看一眼，所以回应的时候也是有来有往。
双笙侧坐在软垫上，因为搭不上话，只能百无聊赖地掀开车帘的一角望向窗外的林野。
好一会儿不知为何车停了下来，前面那个侍卫模样的人在猗车另一边的帘外和桐菀轻声地说着什么，双笙看向林间有东西快速掠过，微微蹙眉。
“在看什么？”赤霄的声音传来。
双笙淡淡地抿了抿唇，摇头回应他。
“这车能抵御下等魇灵的袭击，你不用担心。”承影似乎也透过她掀开的帘幕看到了，“多数时候，大道附近活跃的都是下等魇灵。”
“谢谢。”知道承影误会了，双笙没打算纠正——其实她并没有担心，甚至有个诡异的念头，觉得真来一只什么怪物，能让她出去好好打一架解解胸臆中的烦闷才好。
什么时候她也变得这么好战了？
搁在软垫上的手忽然被覆住。
她怔了怔，回头对上赤霄漆深的眸子。
“你要是无聊了，我陪你说话。”
好像一下子就被发现了。
她隐隐地把手抽了回去：“没有，你和她们聊吧，正好我不会说。”
话说出口，自己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妥，但又说不出来。
“呵。”赤霄笑得轻佻，掌心却暗暗施力让她挣脱不开，“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什么？”
“一股酸味。”
双笙不解风情地回应：“……可能你身上臭了。”
她今天刚换上乾坤袋里的换洗衣物，哪里来的酸味。
赤霄凑到她耳边，两人的距离近得他的睫毛扑扇几下几乎都能蹭在她脸颊，他才慢悠悠移到她颈后轻嗅道：“是这样吗，我闻到的酸味……”
他压着嗓子用气音说话，这会儿呼吸微微拍落在她的后颈。
加上高挺的鼻尖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摩挲过她的皮肤，让她颈上细细的绒毛都忍不住起立……
整个人打了个激灵。
“赤霄。”双笙推开他，幸好桐家两个小姐都还在和侍卫说话，并没有注意到这一边，倒是承影倚着轿厢，似笑非笑地抱着双臂作壁上观。
她局促地抬眼看了看承影和桐家二位，又把目光往身边瞟去：“你收敛一点，在别人车上呢。”
赤霄笑着放开她坐回原位。
桐菀那边结束了对话，忽而站了起来。
“诸位请稍待。”她从软垫下抽出了一个裹着布的包裹，作势要下车。
双笙猛地拉住她，桐菀觉得奇怪，妍媚的面容上柳眉轻扬。
“车外有魇灵，她怕你有危险。”赤霄为双笙说明。
“明白。”桐菀自信地笑起来：“多谢了。”虽然是和双笙道谢，但她的目光还是若有似无地从赤霄身上滑了过去，又不怎么突兀，只像是一同谢过的样子。
说完桐菀就下了车。
双笙有些担忧地想跟上，却被第一进轿厢里的丫鬟拦住，丫鬟们叽里咕噜说了一堆，以承影的话来说，就是桐菀吩咐让他们在车里安安分分等到她回来。
“姐姐没事的，她是九胥地阶的高手，因为外面的魇灵恰好有我们商号需要的东西，所以才亲自出战。”桐柳见双笙的举动，赶忙对承影解释道。
听完转述有些意外的双笙坐回座位拉开车帘，只见不远处银光四射华丽飞舞，桐菀青碧色的身影穿梭在林间，不多时就从林子里走了出来，手中拿着的似乎是九节鞭一样的银质软械，身后跟着的侍卫则提着一只魇灵的尸骸。
即使手中握着九节鞭，桐菀也仿佛走在花苑之间，掌心里的九节鞭更像是风筝的线，配上她洋溢着的明丽笑容，更平添了一分女儿家的妩媚。
“她有点特别。”双笙叹道，又侧目看了眼赤霄，唇瓣抿了抿，欲言又止。
论英气，似乎不及桐菀利落，论女人味，就更没得比，桐菀的性格比她开朗许多，人也长得美。
更烦闷了。
她觉得自己有些莫名其妙。
* * *
那之后双笙看到了他们所说的虹道。
仿佛透明气泡罩在道路上方，上面迷幻的颜色瞬息间变化万千，却不妨碍视野，难怪被称作虹道。
日落的时候，一行人终于通过虹道来到了第二个驿点，被称为良禹的郾。因为虹道会在晚上关闭，所以他们需要在此过夜。
苍境里郾的规模就相当于他们世界里的小镇，因为良禹郾有穹苍保护，郾里的百姓安居乐业，郾民的幸福指数显然不低，再加上今天是虹道开启之日，都到了晚间，街边的商铺也没有打烊，灯笼依旧高挂。
猗车在一个两层的客栈前停下，客栈老板看到桐家的猗车开来时两眼都在放光，堆着谄媚的笑容迎接他们。
“多谢桐家二位小姐，我们可能要在此别过了。”下了猗车，承影施施然行了个苍揖，告诉桐菀和桐柳他们的打算——他们本来就没钱，只是搭了个顺路的猗车，当然不可能继续空手套白狼地赖在桐家人身边。
桐菀刚从猗车的木阶上下来，听到他们一行要告别，神色顿了顿。
“你们去的不是嵩明郡吗？”
“是。”
桐菀沉默了片刻，抬眼笑道：“我们要去的……也是嵩明郡，不如一起结伴同行。”
承影淡看了眼桐菀身后的桐柳，后者轻轻戳了戳姐姐的后腰。
“结伴倒是不麻烦桐家小姐了。”赤霄忽然说道：“此地你应该比我们熟悉，可否知道哪里收购鳜须瞳？”“鳜须瞳”三字的发音赤霄还不是很熟练，音节破碎，特意强调的咬字反倒是有些可爱。
他们现在身无分文，早一点卖掉鳜须瞳换些钱才是正事。
“鳜须瞳？”桐菀惊异道：“你们手上有鳜须瞳？”
赤霄颔首。
此刻就连桐菀身边的桐柳也跟着讶然起来，“鳜是极其难见的海魇，近三年阳津西海附近只出现过两次，而且受伤即遁，少有人能捉到它，你们是怎么做到的？”
桐菀忽然按住妹妹的手，示意她不要深究，行商的大贾人家都深知，越是稀罕的东西，卖家对它来历就越保密，更不喜欢被人探寻底细，桐菀和桐柳虽是双胞胎，心境上却比妹妹成熟许多。
她说道：“鳜须瞳制成的四象粉，乌木定禅丹都是苍境稀有的灵药，老实说，良禹郾这种地方根本收购不起。”
除了听不懂的双笙和年幼的冬淳以外，大家都不由得皱了皱眉。
郾确实小了一些，嵩明郡应该能有收货的店子，可这样一来今日住店什么就难办了，双笙他们在野外宿营还算习惯，可那两个孩子呢？
此时的桐菀却有了几分商人的姿态，连说话都是先抑后扬：“……但桐家收得起，如果阁下手中确实有鳜须瞳，我们倒是可以考虑。”她说的也是实话，顺着势给了他们几分希望，做足了姿态。“嗯……再怎么样桐家也是个商号，不管如何稀罕的东西，都需要先验过虚实才好——这里天色晦暗，不如进客栈由我做东宴请大家，再仔细验验货？”
她很聪明，从赤霄第一时间问她何处有收购鳜须瞳的店铺来看，就已经发现他们可能身无分文的事实，所以干脆就着验货的由头把大家留了下来，这样的理由，还怎么拒绝？
此时客栈前尚有人来来去去，俊男美女的容貌极为出挑，吸引了不少人瞩目，桐菀正与他们说着话，身后忽然一阵带着酸臭的风飘来，也许是凝着身前人的目光太专注，也许是在良禹郾里缺乏危机感，一时之间她竟然没有注意，被人推搡了一把，向前倒去。
以她的身手哪怕真的摔跌出去也能找到平衡，不过此时她面前恰好站着双笙和赤霄两人，这一撞如果真撞上了就是和他们撞个正着，赤霄下意识的伸手扶住她，顺带拉过了双笙一把。
同时扶住桐菀的另一只手来自双笙。
可是桐菀所有的心思全在左手腕那只修长的，属于男人的手上。
指节泛着仿佛透明的白，干净又好看。
作者有话说
第112章 从无到有（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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