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烟翠》半刹烟火

15、酒中仙处心扉开，千杯不醉心中藏

　　谭放又叫了十来坛酒，直灌得他两眼晃圈，手指都伸不直了，还要指着毫无表情的王振道：“你怎么比我还能喝？啊？奇了个怪，怎么回事？嗯？唔，继续喝！”

　　王振第一次知道自己居然就是传说中的千杯不醉，他看着眼前摇摇晃晃、吐词不清、耍酒疯的谭放，闻着自己身上如此浓烈的酒气。莫名有了一丝笑意，他很喜欢这么潇洒的谭放，那么自由，那么自在。或许是羡慕吧，他很想这样和谭放过上一辈子，自己也变得和他一样自由自在。如果可以的话……

　　他抱起已经醉了的谭放，放到客栈床铺上，给自己洗了擦脸，去了去酒气，就也倚在谭放旁边闭目养神，等待夜间到来，心不累，心平静的很。

　　王振说不出来的舒服，倚在谭放的身边，就像拥有了全世界。他已经和谭放相互依偎了三个夜晚了，每每依靠在一起，除了身体取暖之外，他还感到来自内心的深深慰藉，仿佛自己等待多年的空缺突然被什么发觉不了的东西给填补上了一样。那么自然，那么顺理成章的不让他去细细思考，就那么存在了。没有缘由的，也不需要理由的，让他想交出他的那块定亲玉佩。

　　定亲玉佩？！

　　王振猛然睁开眼睛，诧异地看着熟睡的谭放，心中一怔：自己是也傻了吗？怎么会……

　　王振皱眉，突然起身，到下边找了小二，要了好几壶醒酒茶，就那么坐在桌前，一杯又接着一杯的喝着，仿佛自己刚刚因为喝醉了而闹出了多大的笑话一般，直坐到夜幕低垂，明月初升。

　　又过了一个时辰，谭放这才起身，慢慢伸了个懒腰，直哼道：“哇，好久没有这么爽快地喝过一次了，喝的我浑身筋骨都松了，咦，你小子，怎么比我还能喝？你是不是趁我不注意把酒给倒了？”

　　说完又自顾自的摇摇头：“你小子哪里会这些招数，哼!”

　　王振皱眉，冷淡道：“时间到了，我们走吧。”

　　谭放一愣，自己纳闷，又哪儿得罪他了？难不成自己耍酒疯调戏了他了？越想越觉得有道理，毕竟自己一直觉得他像个女孩子，莫不是自己真的干了什么不好意思的事，让他误会了吧！

　　谭放一摸自己麦色的皮肤，摆出招牌笑脸，凑到王振身边，对着他露齿一笑羞涩说道：“相信我，我喜欢……”

　　王振心中一紧。

　　“皮肤白，眼睛大，笑容美的”

　　王振心中一乱。

　　“娇小姑娘。”

　　王振心中一凉。

　　王振来不及多想就皱眉，试探回答道：“干我何事？”

　　谭放腼腆一笑，歉意的说道：“我刚刚没把你当姑娘干了什么不该干的事吧？”

　　王振心中一松，冷冷答道：“没有！”

　　而谭放这么一听，反而听出一股恼羞成怒的滋味，他吞吞口水，想起上次脱了他的裤子，自己差点淹死的经历。默默咽下了就要脱口而出的：我对你干了什么？

　　他老实而诚恳的眨眼对王振说：“好啊，走吧。”

　　两人来到老铁匠那，果不其然已经有一把没有商标的剑搁在那儿了，效果出乎意料，王振看到的第一眼就是极喜欢的，雪亮的剑身，前边泛出森冷的寒光，后边又藏住锋芒，露出流畅丰满的剑尾衔住镂有些许花纹的手柄。他直接上手掂量了一下，心中赞道：好轻，好薄。

　　谭放见他面带愉快，便笑对老铁匠说道：“您的手艺真不错，看我朋友喜欢的!”

　　老铁匠心中一痛，他照着眼前说话公子的要求，又自己花尽了心思去改轻改薄，自然舍不得这么好的剑没有点上自己的名号，但是这两人终究不是老实之辈，自己也不能反水去再刻上，只能自己安慰自己，之后再改下型，铸它几把就是。

　　王振极为满意的付了钱，又给剑做了个鞘，欢喜的又请谭放吃了一顿极辣的饭，回来取了剑鞘，抱着剑，还一直极为开心的，像是收到了什么价值连城的宝贝，睡在床上都舍不得撒手，紧紧抱着，仿佛谭放会抢了去一般！这样的王振可爱极了，谭放心中笑道。

　　三更半夜是晚上最冷的时候，也是人们睡得最沉的时候。

　　谭放抖抖袖子，有所感悟道：“梁上君子也不是好做的，也怪冷的!”

　　王振示意谭放安静，他们已经翻到镇南王府里头来了，虽然是半夜三更，但是王府的守卫依旧守卫森严，灯火通明。他们趁着两批人换班之际，一路摸索来到王府的书房外。

　　如果不出两人的料想，镇南王见江湖的两人不和，应该会安排他们分开行动。现在书房门口反倒没有士兵镇守，那么金蛇郎君和苗女必有一人镇守在书房里，等王振自投罗网，现在离他上次逃走已有四日，此时不论是谁守在那亮着灯的书房里，想来都不会十分警惕，更何况两人本就自视甚高，又对镇南王心怀怨恨，想必此时定是亮着灯笼睡大觉。

　　如果在里面的是金蛇郎君也许会好一点，毕竟铁兰花那一身毒物实在麻烦，为人还颇为奸诈。

　　两人对视一眼，谭放就飞身上了书房的屋顶，轻手轻脚的掀开一块瓦片，凑下身去观看。

　　只见，书房内灯火通明，繁复的花纹镂在上好红松木做成的座椅床榻上，富丽堂皇的还在各处精巧人物木雕镀了金，墙壁上还挂上了当朝的疆域图和一些赞颂大美河山的字画。一个画着侍女的屏风阻隔了想要窥探内床是何人的视线，书房内看着是风平浪静，毫无动静。

　　谭放撤回原处，凑到王振耳边说道：“书房里有屏风，不知床上是何人，我们先进去小声查看一番。”

　　王振摇头，冷静道：“书房亮着灯，既方便了我们搜查证据，又方便了里面的人发现我们。我看，一个人行动可能更加灵敏。不如我先进去寻找证据，如果顺利，我就带着证据出来与你汇合，给刘将军发信号弹。如果不顺利，你就帮我抵挡一下镇南王前来抓捕我们的援手。如何？”

　　谭放一笑：“我轻功比你好多了，自然是我进去。你在外边一方面是朝堂重臣，可以规劝王爷，拖延时间。一方面可以接到我的消息随时发信号弹，通知刘将军。”

　　王振心中紧绷，谭放说的没错。但……他皱眉道：“小心里面暗设机关，还有小心里面的人偷袭。”

　　谭放抚刀，从袖口掏出一卷细长麻布慢慢缠在了自己的左手上。眨眼道：“没事，我有伏魔。”

　　王振低头拉过他的手，细细为他系上，念叨道：“我知道你之前让了我很多，甚至还用右手来使剑，但是……小心为上。”

　　谭放一笑：“好了，又不是生离死别，不用这么紧张。”

　　王振紧紧拽住谭放的左手，不知道为什么，虽然今天一路过来，事情都在按他们的设想进行，但他总感觉有什么不详的事情在悄无声息的靠近他们，要把他们狠狠毁灭。

　　谭放却没有多在意的抚开王振有些凉的手，手搭在腰间冷刃剔龙骨上，慢慢走到书房门前，推开了那扇木门。闪身进去，按捺住自己的杀气，想要先发制住床上之人。

　　不料，待他猛的绕过屏风，想要先发制人的时候，他就看见那雕花大床上空无一人。不对，不对极了，他刚想皱眉，他就猛然发现，床上平铺着一块明黄色的布料，还绣有带龙图腾。

　　赫然就是一件私制的龙袍!

　　谭放皱眉思量：这镇南王叛心起了不奇怪，怪就怪在他……太过明目张胆。因这件事死的人恐怕已经不是可以想象的数量了，光是这件龙袍，就得杀了所有涉及龙袍制作的江南匠人。这么张扬的背后定是有大量的兵将在镇压着流言的进一步肆掠传播。如果那刘将军的兵到了，反而被打败，到时恐怕直接会让镇南王借口清君侧，来趁乱夺权篡位!

　　这个陷阱看来不仅仅只有抓住王振那么简单。

　　他看见床靠的墙壁上的木架子还放了一个描金的木盒子，出于考量，他把龙袍收好，塞到木盒里，刚关上盖子，同时扑腾一声，一个铁栅栏就贴着床飞了下来!

　　有机关!

　　谭放来不及多思考，就一个翻滚到了床上，却被一面墙壁，三面铁栅栏给关在了床上。一阵飞箭就插满了他刚刚立足之地，倘若谭放没有滚上床，这时候估计也成了肉饼筛子。

　　他也不急，打量后，他摸出剃龙骨，又将木盒稍稍拿起，飞刀削断了木盒与墙后暗线的勾结。长臂迅速捞过木盒，飞到床架上。

　　果不其然，立马就听到簌簌的破风声穿过屏风，直接将他刚刚待着的一块地方射成刺猬的背。

　　然后外边就开始传来喧嚣的声音。

　　谭放咬牙，必须得出去!

　　王振还在外边呢，他一个人肯定打不过夏津和铁兰花……

　　王振在外边看谭放进去不久，就传来轰隆的重铁砸地声，他心中一急就直接想要推开书房的门，就在这时，整个王府就像一瞬间沸腾的热水，突然就发动了所有力量朝一个方向倾泻而来。

　　率先到的，无疑是那两位武林高手之一。只是令王振没有想到的是，就仅差一步，两个人就都来了，而书房里并没有人埋伏！

　　王振拔出剑，冲两人说道：“妖魔邪道，助纣为虐！”

　　铁兰花冷冷笑着：“哎呦，我还说是哪个不长眼的兔崽子打扰本仙姑休息呢！原来又是你这个不长眼的死玩意，还害死了我的宝贝。”

　　她眯着眼看向书房，一身猩红的裙装，像极了一条红蛇吐着信子道：“看来还请了帮手，你以为会有什么不一样吗？哼！今天就叫你们有来无回！金蛇郎君，我来解决他，你先进房里杀了另一个!”

　　王振冷哼：“你们两个先打过我再说吧！”他便镇出满身战意，不知道是想到直面敌人，还是想到谭放在里面生死未卜。他此时的战意，竟又突破了一层。他敛声屏气，举起剑，毫无畏惧的主战道！

　　金蛇郎君武力要强了铁兰花好几番，他自然能够更加敏锐的察觉到王振的变化，他忍不住皱眉，便道：“先解决他!”

　　铁兰花不屑一顾，冷哼道：“倒会摆架子，看老娘不好好收拾你，老娘就不是铁兰花！”

　　两人说完果然就都使出了招数。

　　王振躲过铁兰花的勾喉爪，迎上金蛇郎君的弯剑。

　　铁兰花看金蛇郎君已经和王振纠缠在一起，近身得紧，两人你一招我一招的对敌，快如风雷。而且王振还不显颓势。她也就突然意识到了王振这四日变化可以说的上是天翻地覆，若书房里面那个就是让他有这番变化的高人，那绝不可轻易试探，难怪金蛇郎君不肯贸然进去！

　　铁兰花明白过来，就一声不吭的凑过去帮金蛇郎君的攻势，毕竟里面那位暂且只是被困住了，待会儿说不定就要自己和金蛇郎君联手解决了。

　　但王振和金蛇郎君的打斗都太过迅猛，铁兰花压根就进不去攻击圈，她狡猾的笑笑，像极了一株红艳的罂粟花，她摸摸袖口冒头的灵蛇，又笑道：“哟，小哥哥，你是带了什么人来啊？他现在可是被关在了铁笼子里哦，你不乖乖告诉我他是谁，我就马上放蛇进去要了他的命！”

　　王振对上成名已久的金蛇郎君其实很吃力，他头上都流出热汗，经冷风一吹，又瞬间转凉，他一听铁兰花的话，就咬牙接住金蛇郎君瞬间加猛的攻势，冷笑：“原来妖女你是怕了？告诉你们又何妨？他是一个江湖游侠，哈哈！”

　　铁兰花和金蛇郎君闻言都皱眉，心中纳罕：“江湖游侠？哪门子的江湖游侠？！”

　　铁兰花狠狠一笑：“原来是一个无名鼠辈，看老娘不整死你们。”便拿出一个竹笛，稀里糊涂吹了一通，就见从她袖间穿出好几条翠绿翠绿的细蛇，又从池子里、山林里，呼出好几十条各式各类的毒蛇，皆听着曲，龇牙吐信的冲书房里钻。

　　这镇南王见到这个场面，不知道会如何想，哪里是养了铁兰花，这分明是养了一窝毒物。

　　这边，谭放好不容易摸索出了一点门路，就听见窗边、门口传来索索的鳞片相互摩擦的声音。谭放皱眉，猛然移动了瓷枕，就见床铺咯咯的分成两半，而被子什么的都掉进露出来的楼梯里。

　　谭放抱着木盒翻身进了暗道，只见下边空间并不狭小，还有油灯立在一旁，他趁外边泄了点光进来，就点亮了油灯，又将床铺合上。

　　蛇肉虽然好吃，但是这时候没有时间！

　　他顺着通道疾走，居然最后从王府外头那片树林里的一座古墓里爬了出来。

　　谭放想来这书房既可以杀人，又可以逃命。

　　镇南王机关算尽太聪明啊，怎么会漏算这一点，他一出来，便又一把有一把的弓箭盛满了利箭指着他。

　　镇南王率了众多士兵来到书房门前，就见那三人打的难分你我，冷笑几声，他转了转左手上的两颗文玩核桃，看着众人，不怒而威道：“你们都住手!”又示意手下派人鱼贯而入了书房。

　　镇南王一声令下，铁兰花和金蛇郎君便只得乖乖收手，退回一边。

　　只听书房传来几声惨叫：“啊！好疼。蛇！好多蛇！”

　　便又一个侍卫出来拱手报告：“王爷，里面没人！”

　　王振心中一惊，想道他哪去了？

　　刚这么想，就见又有一批士兵身着盔甲举着弓箭和兵刃冷冷围着一人到了眼前。

　　那人赫然就是进了书房而未踏出一步的谭放！

　　谭放即使被那么多少盯着、威胁着，也丝毫没有半点畏惧，只见他悠悠摸着剔龙骨，笑着看向王振，将手里木盒一抛，似有些无趣道：“轻松，到手。”

　　王振接过木盒，皱眉打开，瞬间就被里面耀眼的光给惊到。

　　龙袍！

　　王振气急，他自然会知道这镇南王的好手段，尽不知会如此血腥和残忍，咬牙对镇南王说：“你这么想当皇帝，难道只是看不惯当今皇上的昏庸无道？怕不是吧！你只是为你自己的狼子野心找借口罢了！”

　　镇南王又转了一下手中的核桃，这才正眼看了一下王振。他轻蔑的扫了眼众人道：“成大事者，不可拘泥于小的牺牲。当今皇帝无能，却能够安坐龙椅，挥霍无法。而本王雄才伟略，却只能当岭南的土皇帝，辛苦操劳，还要给他每年进贡，让他挥霍！凭什么？他现在国家不稳，是老天都看不顺眼，本王就是可以取代之人，本王现在天时地利人和都具备了，就等你通知你们的刘将军过来，让本王一网打尽，直接捅到京都，让那个狗皇帝滚下龙椅，跪地求饶!”

　　他看了一下面无表情的王振，忽然笑道：“所谓良禽择佳木而栖，贤臣择明主而侍。想必王大人心中有数，当今天子是怎样的德行，难道你心中没有一丝愤慨吗？你倘若此次能够得手，狗皇帝顶多给你一个大理寺卿，而你若愿意跟随我，我不仅不让你今天枉死，还许你为我朝宰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下。如何？哈哈，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你们都是识时务的俊杰，好好撸直了舌头脑子再说话！”

　　王振冷冷一笑，讥讽道：“看来镇南王已经胜局在握了，又哪里会需要在下的手!”他说完就转身到谭放那，和他背对背靠在一起，亲密的对谭放说道：“你有几重把握可以冲出去？”

　　镇南王也同样冷笑，不过这动静就大了，满院子的弓箭手都搭着箭，一松不松的直指着两人。

　　谭放一笑：“两重。”

　　院子里人闻言都轰然大笑。

　　谭放又一笑：“不能出去。”

　　瞬间，院子里的笑声就随着镇南王的黑脸而戛然而止。

　　镇南王突然一笑：“来者都是客，那就让本王送你们上路吧!”他猛的一挥手，庭院内，冷箭如暴雨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