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烟翠》半刹烟火

14、与世隔绝三日游，不欲离开自在云

　　说快说慢，三日打打闹闹，有苦有笑的日子过得简直让王振上瘾，不用担心家族，也不要忧虑朝廷，这样的快乐的生活原来真的有人可以轻松过着。

　　谭放就是过惯这种日子的，日里和王振练武，饿了就入水打鱼，馋了就上树抓鸟，偶尔还有一顿蘑菇炖菜汤维持膳食均衡。夜里和飞鸟相与还，共倚云霄看明月。

　　二人的小日子实在是滋润滋润，逍遥自在。

　　傍晚，王振终于能够挡住谭放二十岁伏魔的攻击，他的战意绝对不逊色于他之前的二十倍。这进步的速度要是被最爱有天赋之人的问乾坤知道，估计又要大开收徒之门了。

　　王振沉稳的跟着谭放身形轻盈的在林间穿行、轻功上树，虽然不比谭放迅速，但还能跟上。二人默默的，如影相随，在这寂寞的空林里，也是增添一份温情脉脉。

　　王振仍需费力的爬上参天大树，仍是禁不住的抓树枝，坐到罕见是一脸深思的谭放身边，一起看着远方晚霞，安静不语之间，却胜过千言万语。

　　短短三日，进步神速。这种成就感，王振却是一辈子都没有过，而今有了，又都是因为谭放的悉心指教。王振自然知道他心中有把谭放当成恩师的感激，但他却不知道除了这感激之外，还有一些更为温柔细腻的情感在，就像是水里的月光，天上的星星，无需点破道明，理所当然，便也不觉得惊奇了。

　　虽然这日子过的很上瘾，但王振骨子里就是一个极为自律的人。时机一成熟，便不会再依恋片刻。他开口打破安静，陡然问道：“你饿吗？我去弄晚饭。”便小心翼翼的猫着腰往树下窜。

　　谭放见此，笑着看了一阵王振那忌惮的动作，心中苦笑。他扬起眉，抽出白刃，气势磅礴的一跃而下，果然是不要命的模样。不顾那一脸惊诧的王振，飞快的刀法不知以何为着力点，带着谭放盘旋而下。

　　只听见那簌簌的刀声盖过风的呼啸，一阵白刃削风、黑衣飘飞间，谭放已然安稳落地，他对还在树上的王振笑道：“饿了，你快去。”

　　王振一阵眼花缭乱，对着这爱炫的谭放摇摇头，顿时没了感伤的心情。心里对这谭放果真又爱又恨，他亲自下水捞了鱼，上树掏了鸟窝，准备一顿丰盛的晚餐。

　　两人虽然都不说话，但是出奇的默契，心知肚明，明早就是分别的时辰。

　　谭放天性活泼，这时哪里憋得住，他斜着眼，似毫不在乎的问：“你之前不是还有一个要求？是什么？”

　　王振心中衡量片刻，便不再有隐瞒。他道了自己来这的缘由，强调如此急迫的根源，攸关山河社稷。

　　谭放人在江湖多年，对这朝堂早早没了敬畏，他皱眉道:“你可了解镇南王？他招募了素以狠辣著称的金蛇郎君和苗女铁兰花，这事在江湖早已传的沸沸扬扬。但据流言来看，这镇南王虽然心狠手辣，但却并非不是一位枭雄。当今天子昏庸无道，也怨不得他起叛反之心。”

　　王振却道：“现在他还不是在那个位置上，就已经如此暴肆。万一以后他登上了那个位置，岂不是生灵涂炭!更何况，我现在是天子朝臣，食君禄，解君忧。当今朝廷上还是有济世之臣的，像泰宰相，刘将军等人。纵是死谏，也不会让皇帝闹出遗臭万年的事情来。据泰宰相观察年仅十二岁的九皇子是个聪慧好学的苗子，我自然相信泰宰相会好好教导他，不用多久，这朝廷就会焕然一新，百姓安居乐业，国家清明太平，天下也海晏河清。”

　　谭放依旧皱眉：“那你要我帮你一起调查证据？”

　　王振面色一清，他自然是这个想法，但他却不能强迫谭放放下他的自由，他只能强求，只见他蓦然下跪道：“你武艺高超，有你相助，此次探查定会马到功成。”

　　谭放一笑，调皮道:“我不和你去，那我去哪里找你欠我的那个要求？我早就应了你，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快点再捞几条鱼上来，我好饿啊！”

　　王振定定的看着谭放，心中一暖。几日来的相处，他们已经对彼此放下了戒心，而且颇有一番知己难得的意味。更何况谭放对王振来说亦师亦友，含了一分恩义在。

　　谭放挑眉，忽然说起:“嘿，我不会让你白白送死的，我还要把你介绍给一位前辈。”

　　王振皱眉，有些疑惑道:“我既不是江湖中人，结识江湖人士也没必要吧？”

　　谭放摆弄出招牌笑脸，又有些讥笑道:“胡说八道!倘若你能够让他对你产生极好的映像，肯收你为徒。那你可就真的祖坟冒青烟了!更何况，他现在幽居壁垒关，退隐江湖，已经不算是一个江湖人士了。”

　　王振心中有些惆怅自己并非这自由的江湖中人，没法甩开肩上的担子，轻言承诺。但他仍是问道:“他是谁？何出此言？”

　　谭放眨眼道:“金鞭李滔!”然后他又轻轻一笑道:“李滔前辈出自南方的一个神奇峡谷，江湖人称赤练神川，金鞭也便出自这里。前辈他自幼跟随神鞭派习得鞭术，后竟不知得何福气，于十八岁赢得神鞭派的镇门神器:霹雳鞭的青睐，这霹雳鞭可了不得，只认慧眼识得世间黑白是非之人为主，因这类人世间极罕，故这霹雳鞭一直沉睡在那神鞭派的神鞭塔中，以其强大气场滋养神鞭派的其他鞭子，神鞭派得其庇佑而兴旺发达。

　　但神鞭派三百年间只有开门祖师能够驾驭，不曾想这么个年轻后生有此因缘际遇，顺神鞭派祖师爷遗命，得神鞭，策江湖，护正道。

　　此人便手持神鞭霹雳，心承祖师爷遗命，匡扶正道，出道江湖，对人自称“李滔”，他初行走江湖，不知江湖险恶，单凭一双慧眼和六寸神鞭化险为夷，因他神鞭引霹雳火时淬染金光，故江湖人也称他为金鞭李滔。

　　时间悠悠，山河未变，人易老!

　　现在李滔前辈已经退隐江湖多年，不再插手江湖事。”

　　王振忍不住惊讶道：“有这么神奇的人？一双慧眼识天下是非？你不是骗我吧？”

　　谭放一笑，放下手里的烤鱼，抹抹嘴道：“我就知道你不信，我还给你说一件事吧，说完你一定和我一样，对李滔前辈钦佩到五体投地!”

　　王振心里有自知之明，只恨自己不想是这谭放般自由，面上带愁色道：“算了，我信，只不过我此番任务完成后，就会一直待在京都，负责大理寺的相关事宜，没有多余的时间随你去寻那壁垒关了，不过有机会我倒是很想认识一下那位前辈。”

　　谭放可惜叹惋，心道：这小子除了不自由，其他的地方肯定符合李滔前辈的眼光，到底运道不行啊！不然同在一块地方多年，怎能就没引起前辈的注意呢？

　　这可真的不单纯是王振的运气不行，那金鞭李滔除了谭放，也不待见其他人的。

　　第二日天才蒙蒙亮，两人便来到镇子上，路上行人鲜少，倒是一些酒店和店铺陆陆续续有人打开门，亮了灯，开始打扫庭院。偶尔路过的小巷道里也能模模糊糊听见挑担小贩挨家挨户的叫卖着新鲜的蔬果。

　　王振今日早早就催促谭放出发，一路上躲着路人，直拉着谭放转身进来一家成衣店。

　　谭放笑道：“所谓皇帝不急，急死太监，我也是见到了！”

　　王振脸一黑没有理睬，直接对着睡眼惺忪的迷糊店家小二说：“为他拿一套合适的衣服。”

　　店家小二打了个哈欠，心中道：什么人啊？来的这么早？满心不情愿的揉揉眼睛看向谭放，这一看就扔了手中的抹布，惊道：“天啦，这是谁这么调皮把好好的锦缎做的衣服割成这样！这样的冷云祥纹缎可是寸尺寸金呐！”还一脸心疼的摸着谭放的衣袖，直嘟囔着什么招天谴，什么不像样。

　　谭放笑着看向满头黑线的王振，却对小二说道：“我家小孩太不听话了，麻烦你为我取一套黑色暗纹劲装。哦，对了，也给他拿一套。”说完用手指指了指还穿着一身白衣袍的王振。

　　小二还一直念叨：“小孩子可不能放任没有管教，看他这糟蹋的！唉，我就去给您们拿，您们可到隔间换上。”

　　王振就一直站在一边，听着谭放拐弯抹角的和小二嘲笑着那个所谓的小孩子，他一言未发，待到谭放换好衣服出来，接着进了隔间也换上了衣服，出来就又黑着脸扔下银子，拉着谭放去找了铁匠铺。

　　谭放摇摇头，乐道：“你这么急干什么，我这衣服又不是你弄坏的，是那个熊孩子弄坏的，哈哈哈，笑死我了，你说，你怎么这么有趣！”又凑到王振脸庞边，挑眉坏笑说道:“莫不是害怕我的管教？”

　　仍是一言不发的王振拖着嘻嘻哈哈的谭放来到一个正在淬火的铁匠面前，推了推谭放，面无表情道：“你去说。”

　　谭放挑眉一笑，盯了王振片刻，似笑非笑:“我突然想问第二个问题。可不可以先回答我？”

　　王振皱眉：“说吧！”

　　谭放呲牙：“你为什么做事也像一个姑娘儿？躲躲藏藏？”

　　王振冷哼：“错觉！”

　　谭放一笑，转身对铁匠说：“师傅，你这可有称手的好剑？”

　　铁匠擦擦汗，停下手里的活，抬头一看，只见两位丰神俊朗的黑衣男儿迎着光站在面前，倒是十分登对。问话的是一位皮肤麦色，腰间别着一把灿灿钢刀，脸上笑意和善，眼睛却有着历练过的锋芒，好像可以一眼洞穿你的内心，让你没法开口说出一句假话。另一位稍高，皮肤偏白，秀气的很，像是一位硬朗书生，看着年龄也要比说话的那位大一点，眉眼间却有些生嫩，不似说话的那位一样老练。

　　麦色皮肤的明眼人都能看出是一位久经江湖的侠客，白皙的倒像是一位名门公子哥，这两人一大早就来要武器，说不上来的奇怪。

　　老铁匠心中纳闷，想着这事有些麻烦，自家的武器可是都标着店名的呢，万一这两人犯了什么该死的事，徒然给自己添上些许麻烦可咋整？但是那位少侠看着就不是一位好欺负的主，这事只能这么说。

　　老铁匠低下头，将手中新淬过火的剑搁在火上，却恭恭敬敬的回答道：“小店的剑都是先定再打的，不知两位想要怎样的剑，说说长度和样式，老头子我舍去镂名的一步，铸一把剑也只需四个时辰。两位侠客可有时间等待？”

　　谭放眼睛闪过一丝了然，依旧笑笑：“可以等，但是你得好好打，我这位朋友想要轻剑，可以短一些，不要过多纹饰，前半身有锋有脊，两侧有刃，后半身无锋无脊，扁平状即可。还有剑柄不可太光滑，需缕上一些细纹路。我们晚上来取，若我这个朋友满意，必有重谢。”

　　老铁匠忙称可以，心中却诧异，没想到要剑的是那位文质彬彬的公子，这剑既要轻盈，又要前边带锋带脊。看来这个公子擅长近身攻击，估摸着使得是速战速决，杀人眨眼间的功夫。果然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的理。

　　谭放笑着对听的一脸茫然的王振说道：“走，我们去吃几顿好的，倒是好久没有吃到一些其他蔬果美食了，想想都挺馋的，还有，还有，刚刚路过的酒家酿的米酒香味直勾的我肚里馋虫都醒了!”

　　王振心中一叹：“这位倒是除了吃喝，也没有什么上心的了!”

　　王振心中忽然一沉，二人去了王府之后，恐怕也没有什么机会再见，自己除了这人的名字，其他的居然一概不知，他抬眉看着眼前一脸笑意的谭放问道：“虽说我们待了几日，但你还不曾说起你的事，你现在多少岁？来自哪里，家里还有人吗？怎么就出道江湖了？”

　　谭放眨眼，掏了掏耳朵，觉得有些聒噪。他便一把扯过王振，笑呵笑呵的说道：“你陪我喝酒，划拳，我输一次，你问我一个，怎样？”

　　王振黑线，嗤笑：“走就走，我怕你不成？我输，我就自罚一杯！”

　　两人先瞄准了一个饭店，其实也不是两人，也就谭放那货，闻着味道寻的店。王振对此，不知道是待的久了还是怎的，竟然心中也再无半分波澜的淡定的觉得稀疏平常了。但是有一件事情，王振万万没有想到，就是谭放极嗜辣味，辣到王振皱眉都扛不住的眼冒水光，直让谭放那厮笑的前俯后仰。

　　谭放吃饱，嫌弃似得看了看王振的饭量，一把拉起王振转眼进了一家挂着“酒中仙”招牌的酒庄，这家酒庄，里头不小，外边寻常座椅，里边庭院用书画屏风割成若干个小隔间，隔间都靠墙，相隔也远，不会互相打扰。

　　最令人称赞的是庭院正中间，占据极大空间的，不是寻常的假山流水，竟然是一座用酒坛堆砌的大高坡，上边刻意用素白小酒杯显眼的摆出“酒中仙”字样。大高坡下边则是用客人喝酒后破损了些的酒坛子穿了翠绿竹子，灌了清澈流水，细细静静流过庭院通行的小路，经过那些埋在酒坛里的素白茶花。整个庭院显得精致秀气，但又有一丝豪迈不羁的感觉，回想它的名字“酒中仙”，又令人了然一笑：酒者，大多不拘小节。仙者，大多俊秀飘逸。酒中仙者，自然而然要结合两者出彩之处，才显不落窠臼，不同凡响！

　　老板娘倒是漂亮的很，看到两人叫了这么多酒，直乐的眉眼弯弯，露出如雪皓腕，给两人一个靠里的安静座位，还赠了好多下酒小菜。

　　王振看着桌上摞在墙边的十来坛酒，桌脚边又是二十来坛酒，率先开了一坛给两人各满了一杯。刚要说话，就被谭放鄙视道：“去，来大碗的！”

　　他站起身，拿过两个酒杯一饮而尽，就把杯子抛远了。拿过来十来个瓦碗，摆成两列，左右两声分别举着一个酒坛，来回的满上了酒，就把空了的酒坛撂到身后，挑眉对愣住的王振粲然一笑：“划拳！”

　　王振哪里玩过这么地气的划拳，只能连喝了五六碗酒，不过到底是聪明人，慢慢跟上了谭放的速度，也灌了谭放不少酒，他这才知道谭放的过去。

　　谭放是孤儿，婴儿时就被一个云游和尚抚养，习惯了与山林鸟兽做伴，也适应了和尚那套放养模式，云游和尚为了照顾他，在捡到他的地方住了七年。七年之后就把他交给一个江湖中的好友周尧龙照料，周家也是武林世家，他就在周家和周家的公子小姐一起学习剑术，后来遇李滔前辈指点，更换武器为刀。周尧龙对他不错，一是他是多年好友的托付，二是他得了李滔的青睐。于是给了他一把相当不错的剔龙骨，他用的也十分顺手，仿佛天生就是为他量身定做的。

　　他自己很不错，结合在周家所学的轻功步伐、李滔的指点，误打误撞的琢磨出一套刀法，就是那伏魔。据他自己说，伏魔的外形是来自周家，而灵魂则是李滔的画龙点睛之笔。

　　自他悟出伏魔后，名气大涨，而周家子女都不是一些好相处的，既有妒忌暗恨他的，又有冷嘲热讽他的。周尧龙心中有底，和他细细谈过后，决定随他的心愿去浪荡江湖，就和他约定，日后周家有难，他谭放必须回周家护佑，以报周家十三年养育之恩。

　　于是谭放二十岁就一人闯荡江湖，既找过那年宣誓退隐壁垒关的李滔，也找过当初和尚收养而他建的老房子。

　　他倒从来没想过要去找那云游四海的和尚，也从来没有想过去找什么亲生父母。他只知道，一人江湖是潇洒，一人生活是强大。不论是他出生就抛弃他的父母，还是他七岁也放下他的和尚，他们之间没有什么太多的对得起和对不起，只有各自与生俱来的自由，是这种关系拘束不住的，所以不论是什么父子还好，兄弟也好，爱人也好，哪有是能够比得上潇洒走一回的。

　　谭放此生，爱极自由，只慕洒脱。不顾仇恨，他知道一笑能泯恩仇。

　　没钱了，就帮雁归楼接下暗杀单，处理一些穷凶极恶的武林高手。或者独自待在山谷树林里隐居。有钱了，就到处喝酒吃菜，游历大江南北。哪有意思往哪儿走，三年来，至今二十三岁，到也不寂寞。

　　虽比王振小上一岁，但看到的世界和生活，却要更加宏大和宽敞。他知道，自己要的生活是怎样的，他也可以生活的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