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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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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君从南来,五马立踟蹰。」茜娥的歌声虽不如其姊清亮,但自有一股轻俏的韵味,由她来反串饰演多情的使君最是适合。
茜娥摆出饶负兴味的样子盯着姊姊,纤纤五指彷佛跟着心绪盘算运转,尺余长的珊瑚鞭在她掌中纵横腾舞,或抛或转,就是逃不出她的掌间。
她一步一步走近佯装采桑的青娥,然后将让人眼花撩乱的珊瑚鞭稳稳挟在虎口,朝身后虚指了下,唱道:「使君遣吏往,问是谁家姝。」
半晌,青娥的肩头宛如被人轻点了下,她撩起长袖,犹带自傲的侧首唱道:「秦氏有好女,自名为罗敷。」
「罗敷年几何?」茜娥笑嘻嘻的逼近两步,一副风流而不下流的登徒子口吻,抬起珊瑚鞭意欲将「罗敷」美丽的侧脸转正。
青娥倏地回首,一个撇袖卷上茜娥的珊瑚鞭,茜娥止住去势,青娥又再后退三步,说道:「二十尚不足,十五颇有余。」
茜娥乌溜溜的双瞳转了转,收起珊瑚鞭,貌似恭敬的敛衽为礼,但口气犹仍轻佻:「使君谢罗敷,宁可共载不?」
「使君一何愚!」青娥一个旋身,腰力顺势带肘至腕送出,双袖顿如剑般挺直,擦过茜娥的粉颊,「使君自有妇,罗敷自有夫。」
茜娥睁大眼睛,扮出既惊愕又难舍的模样,伸手作出挽袖慰留的动作,然而「陌上桑」接下十几句,尽是罗敷对夫君的歌颂,暗示使君大可死心,别再觊觎她这有夫之妇。
两人作势推拉,当然都是早套好招数的,青娥随即横掠到一丈开外的正厅中,收肘抓袖,横眉唱道:「东方千余骑,夫婿居上头。何用识夫婿?白马从骊驹。」
从「东方」一句起,青娥的目光很自然的从东逐渐环绕全场,人人的身影都落在她眼内,之间却若即若离地隔了层薄纱,让人宛在梦中,却只能远观这梦中仙子而不能亵玩焉。
偌大的粉黛馆里,青娥一人的歌声独占全场,众人连拍手叫好都忘了,只记得将缠绵的歌声收束入耳,直到她对上谷承尘的眼,那几乎能将光线收聚无形的无底深潭。
目光一触,青娥纤细的娇躯彷佛震了一震,脸色显得有点惊惶,茜娥并未察觉她的异状,还慢慢露出使君该有的「不怀好意的笑容」靠近,准备进一步调戏这威武不能屈的罗敷姊姊。
「青丝系马尾,黄金络马头,腰中鹿卢剑,可值千万余──」
青娥的歌声轧然而止,茜娥的笑容也僵在脸上,因为罗敷那身居「东方上头的夫婿」突然一跃而下,一手搂住她的腰,一手抽出腰间不知值不值千万钱的墨剑,直指使君这调戏他妻子的登徒子。
「怎么突然跳下个男人?」
「是罗敷的丈夫吗?有趣、有趣,他们会打起来吗?」
当堂先是一片静默,然后是几个公子哥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纷纷,由于谷承尘「罗敷之夫」的扮相看来真像那么回事,乐队也不知所以然的继续吹奏,表面全无异状,只有柳飞卿留意到角落琰六姑的脸都绿了。
沈深深同样一个头两个大,在座大概只有她和柳飞卿最了解前因后果,奈何又要装作不知情,要帮也不知从何帮起。
「欸,那不是这几天在平康找他女人的怪人吗?你看他的剑,乌漆漆的,隔远我都认得出。」邻座终于有人认出谷承尘,经他这么一指点,许多人恍然大悟,连忙拍掌击桌跟着附和。
「对啊,难怪有点面熟,他要找的就是青娘子吗?」
「谁知道,我看他是想女人想得发昏,手里抱着一个,剑尖又指着一个,心里想的不知是哪一个?」
「哈哈,梁兄真风趣!」
「什么?你们说的究竟是谁?」
眼看场面逐渐混乱,楼下琰六姑终于按捺不住,打算出面之际,青娥同时深吸口气,挣脱谷承尘的怀抱,背对他走出三步,双肘同时带腕而上,两边筒袖随之笔直升起,直到袖端延伸到尽头前,倏地沉肘而下,「哗」一声,银瀑般的筒袖如涌泉起落,不留半点造作痕迹。
成功挽回观众的注意后,青娥方幽怨的瞥了妹妹茜娥一眼,张口而歌:「男儿爱后妇,女子重前夫。人生有新故,贵贱不相逾。」
「前面是『陌上桑』,后面是『羽林郎』,韵脚诗意却合,总算青娥姑娘有急智,接的丝丝入扣。」就不知她是否真是谷承尘要找的情人?柳飞卿暗抹把冷汗,「陌上桑」和「羽林郎」都是汉代古乐府诗,描述的同样是女子忠于心中所爱,不屈服于权势淫威的故事,差别在「羽林郎」的女主角是位当垆卖酒的胡姬,罗敷则是官府小吏的妻子。
「你……」
茜娥手持珊瑚鞭,指的也不知是姊姊青娥还是谷承尘这不速之客,原本待青娥唱毕,她这不识相的使君还得纠缠半晌才得退场,如今计划全被打乱,她气得银牙暗咬,亦顾不了这么多,珊瑚鞭在双手一阵乱舞后,竟一分为三,三把俱是亮晃晃的匕首,两把珊瑚色柄的握在掌中,一把双面刃咬在唇间,便往谷承尘攻去。
青娥秀眉一挑,长袖朝妹妹的匕首卷去,想是怕她被谷承尘伤着;茜娥却不领情,纤腰一扭,双面刃借着齿颔之力上抛,接着又不知从哪摸出两把小匕首,一共五把在面前抛耍。
「放开她。」茜娥叫道,手中两把匕首能抽空朝谷承尘射去,看来她大概知道姊姊和这大侠非是好相识。
谷承尘回身将青娥护在身后,青娥袖长莫及,欲救不得,只能说有苦自己知;幸好谷承尘还算识相,墨剑仅只轻挑勾画,精准的挡回冷不防袭来的匕首,没与未来小姨子正面冲突。
「真打起来了,精彩!不愧老子花三倍钱看热闹。」
「青娥、茜娥姑娘的表演结合袖舞、歌唱、弄剑,可说耳目一新,看来粉黛馆这回和铜雀楼有得斗了。」
「这下倒弄得我不知如何是好,铜雀楼这回派出的波波雅、琪娜,也是胡旋舞的高手,而且人美腰细,那双勾魂碧眼……我已经下了五两金子在她们身上啊!」
打了约莫半盏茶时间,茜娥目下的大小匕首已有七把之多,但看来依然游刃有余,不时两把、三把的往谷承尘攻去,并趁机以珊瑚匕首攻向谷承尘的剑,谷承尘不疾不徐的应战,青娥几次意欲携其妹一同收手都不得其要,只能在当中周旋,长袖卷过几把匕首便收起几把。
楼下情况一发不可收拾,楼上有人拍手喝采,亦有人月旦品评起来,柳飞卿看得头皮发麻,怕他们迟早弄得见血,于是使个眼色给沈深深,打算要她先拖住余赓,自己设法解决这僵局。
沈深深担心的叹口气,点头会意,柳飞卿随即道:「我下去瞧瞧。」不待余赓回答,便闪身穿过人群下楼。
挤过十数道坚墙一般的人群,柳飞卿终于挤到粉黛馆当家琰六姑附近,琰六姑倒一副宠辱不惊的模样,反正观众看得高兴,她也乐得暂时袖手旁观,这倒难为柳飞卿,总不能冲出去大叫「住手」吧?万一匕首全拿他当靶子怎么办?
茜娥身上的匕首似乎使之不尽,逐渐还加上几颗亮闪闪的水晶弹丸,叮叮咚咚一颗颗弹在剑脊上甚是悦耳。虽然弹丸不比匕首的杀伤力,但茜娥一手三、四颗,双手一次就发出七、八颗,即便被击回,也任由旁观者抢接不理,谷承尘也开始有些应接不瑕。
柳飞卿可没心思欣赏这花俏的攻防,他想了下,便半蹲在地上,好不容易抢得一枚紫晶弹丸,再矮着身子绕到另一边谷承尘的身后,提心吊胆的瞄准他的后背使劲扔去。
虽是弹丸之力,却也成功引起谷承尘的注意,谷承尘微一瞥首,柳飞卿拚命招手示意他过来,想先平息纷争。
谷承尘也不知懂不懂他的意思,回过头去,挡过一阵匕首弹丸袭击,左手随后竟又搂住青娥的纤腰,拥美往柳飞卿这边冲来。
柳飞卿吓得两腿发软,旁边观众一时也不知如何反应,电光火石间,他便已将墨剑插在腰带上,穿过人群,另一手揪住柳飞卿的后领,带着两人破窗而去。
「别走!」
茜娥气急败坏的叫道,一把把匕首或射在破烂的窗框上,或在谷承尘身后落下,她立即三步并两步追上,跃窗同没入夜色。
谷承尘的身法如电,即使带着两个人,走得仍比茜娥快,茜娥如影随形的穷追不舍,依然和他相距五、六丈之遥。
柳飞卿被谷承尘扯的气血上涌,双脚不断踩空,像个溺水者一样挣扎不已;幸亏一边的青娥看出他不懂武功,伸手暗地托住他后心,才没让他从半空摔到地上。
谷承尘似乎察觉到异样,猛地在一处较平缓的屋檐上止步,饶是青娥体态轻盈,亦不自禁前倾了下,谷承尘顺势扶上她的腰,双眼盯着怀中的女子。
等了半晌,茜娥终于喘吁吁的追上,方才止步,破口便骂道:「臭蜘蛛,还不放开我姊姊!」
青娥一愣,转头看看一旁头昏眼花的柳飞卿,柳飞卿依稀听到茜娥的话,只摇摇手要他们继续谈判,别搭理他这闲人。
「小茜……」
「姊姊,上次妳说的就是这臭蜘蛛吧?」茜娥没管姊姊想说什么,叉手朝向谷承尘便骂道:「我们姊妹可没得罪你,你在荒郊野外缠着人不放,现在又追来这里究竟想怎样?」
「我喜欢她,我要和她在一起。」谷承尘言简意赅的答道,一只手仍然搂着青娥的腰,没有放开的意思。
茜娥听的眼珠几乎瞪出来,高声叫道:「你?你你你……你也不想想自己的身份,你是蜘蛛耶!怎么……怎么可以和我们……我们……」
「嘘!」柳飞卿终于听不下去了,勉强举起食指封唇。他们四人现正不知在哪户人家的屋顶上,幸好平康越夜越热闹,屋内不知奏着什么曲子,正笑闹的兴起,应不会有人听到他们说些什么。
茜娥的目光首次转到他身上,忍不住走近几步打量他,「你……你这『人』管什么闲事?」
「我是管闲事的『人』不错,两位娥姑娘可否先听我说一句?」柳飞卿还有点头晕,脚步在凹凸不平的瓦上滑了下,心里尽量不去猜测这里有几层高。
谷承尘看着他,又看看青娥,表情显得柔和了些;青娥被他看得双颊晕红,只好别过头轻轻开口:「公子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