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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   「咳,三位的出身背景,在下大概略知一二……」柳飞卿有点难以为继,毕竟他又不是龟公或媒婆,还兼差给人牵线作媒,只好先代为自报家门:「这位蜘蛛大侠姓『谷』,名『承尘』,楼顶藻井那个『承尘』。谷兄虽与二位分属异类,但他对青娥姑娘一往情深,青娥姑娘何不给他一次机会?」

      青娥似乎受不了谷承尘过于霸道的拥抱,趁他发楞时,抽身站回妹妹身边,茜娥则以奇异的目光逡巡着面前的男「人」。

      「喂,你这个人──」

      「在下姓柳。」

      茜娥挡下欲言又止的姊姊,批哩啪啦抢着道:「姓柳的,你到底明不明白,他是蜘蛛,我们是飞蛾,你听过『飞蛾扑火』吧?我姊姊可不会蠢得『飞蛾扑网』,说什么在一起?万一他肚子饿起来把我姊姊吃了怎么办?」

      茜娥长着一张伶牙利嘴,而且这的确是攸关性命的大道理,柳飞卿一时无言以对,谷承尘恰于此时道:「我不会吃妳,遇见青娥之后,我就不吃蝴蝶和飞蛾。」

      「那你吃什么?」茜娥咄咄追问。

      「会飞的,我只吃苍蝇、蚊子,其它就蜚蠊、蚱蜢、螳螂,偶尔也吃蚂蚁。」谷承尘如数家珍的道,但在场其它「人」听了都不大有胃口。

      柳飞卿咽口唾沫,心想他大概也怕看错进而吃错,那就呜呼哀哉。于是改问另一位当事人青娥,免得继续在苍蝇蚊子这类话题上纠缠不清。

      「青娥姑娘,妳怎么说?」

      「柳先生,还有……谷大侠是吗?」青娥说话和歌唱的音量有同天差地远,细弱的有如蚊鸣,唯独温柔不减。

      谷承尘目不转睛的盯着心上人,像要将她的笑貌一点一滴印在心底,青娥清澈如水的双眸凝望着他,茜娥却被他的看得满身发冷,不由得退后两步。

      「谢谢你上回放了我。」

      「姊,妳跟他客气什么,别理他就是了!」茜娥拉着姊姊的袖子往后退,青娥回握妹妹的手,不动如山,继续对谷承尘道:「承蒙错爱,青娥万分担待不起。」

      谷承尘似乎没听到她说什么,更不想了解她这些推托之词的背后意义,径自道:「我喜欢妳,我会保护妳,不让任何人欺负妳。」

      明明是坦然深情的告白,但一想起两人同化回原形,在原野妳追我逐的模样,柳飞卿便一身冷汗,难以共鸣,看来茜娥的操心亦非多余。

      青娥深深看了谷承尘一眼,眼里露出缅怀的神情。她伸手拢了拢云鬓,水袖随着层层裙摆飘扬,彷佛随时将登仙而去。

      「我出生在南方一座宫殿里,那时候的皇帝常来南方,尤其是扬州,每回来都带着许多歌姬舞女,我喜欢看她们唱歌跳舞,在花园里,在大厅上。看着看着,我开始学着她们的样子,躲起来一个人练习。但慢慢的,我想跳给更多人看,看我是不是跳得和她们一样好,会不会得到更多的掌声。」

      青娥的声音宛若游丝,漂浮在朦胧的黑夜里,让人感觉宛如梦中,此情此景,柳飞卿明知不应插嘴,亦忍不住问道:「所以妳才和令妹浪迹四方?到扬州、洛阳、长安?」

      「不错。」青娥颔首以对。

      「青娥姑娘,妳的技艺已臻化境,近乎道也,夫复何求?」柳飞卿发自内心的道,半点没有恭维溢美,不信可以问问粉黛馆的其它看客。

      「若无一艺托身,何以遣有生之涯?」青娥玄之又玄的道,鹅蛋般光洁的面上没有一丝虚伪或不甘,正像外柔内刚的罗敷,凭一身傲骨挺立风中,选择属于自己的命运。

      「妳要去哪里,我就跟着妳去哪里;妳跳舞,我就在妳身边看妳跳舞;妳唱歌,我就在妳身边听妳唱歌;多少年也好,我都陪着妳。」

      沉默多时的谷承尘,一开口便一鸣惊人。反倒茜娥的怒气看来缓解许多,现正满脸茫然的盯着僵持不下的两人,也不急着催姊姊离开。

      「你让人家再想一想吧,总不能才通姓名便要人家答应作你……作你的……」柳飞卿本想缓颊,却再度无以为继。的确,别说正式男女交际,连在平康想与心仪的娘子亲近,也得耗上一阵子水磨功夫,谷承尘暗恋人家多时,却不明白这道理,只懂得直来直往。

      青娥不说话,谷承尘就等着她说话,弄得旁观的茜娥和柳飞卿不知如何是好,只能一人揪着一个,成壁垒分明之势。

      「啊──」

      「小心!」

      谷承尘猛地大啸一声,挣开柳飞卿的手,纵身跃出数丈开外,转瞬不见踪影。柳飞卿哪抵得住这蜘蛛大侠的力道,不仅肩膀疼得险些脱臼,还差点滑下几层楼高的屋檐,幸亏茜娥眼尖,一把捞住他胁下,方免得粉身碎骨之祸。

      「他这人……」柳飞卿一时只觉满天星斗在头顶绕圈,茜娥盯着他,青娥却遥望着谷承尘消失的方向。柳飞卿深怕这两位美娇娥也弃他而去,连忙求救道:「劳驾两位送佛送到西,胁生双翼的送我这两脚踏地的一程,我可没你们飞檐走壁的本事啊!」

      ◎◎◎

      翌日。

      柳飞卿歪在书房胡床的团花靠垫上,斜睨着席地盘腿而坐的谷承尘,肚里第一百三十六次暗骂这没义气的家伙。

      虽称不上是左拥右抱,但靠着青娥茜娥两姊妹的轻身功夫翻墙越壁,他这文弱书生总算能在宵禁巡守中平安归家,免得浪荡街头被金吾卫捉个正着;而谷承尘发疯似的在长安转了大半夜,今早也乖乖回到柳宅,等候他这一宅之主发落。

      柳飞卿看他意气消沈,一副被李娃无情抛弃的荥阳公子样,一肚子气也慢慢消了,便试着劝解道:「茜娥姑娘说的有理,所谓『蛛蛾殊途』,虽然都是『虫』字辈的……我的意思是都非人类,但毕竟是天敌跟猎物的关系,就像黄鼠狼爱上一只鸡,你说那只鸡会高兴吗?」

      听得他古怪的比喻,谷承尘冷冷瞥他一眼,柳飞卿立即像只被黄鼠狼盯上的肥母鸡,一股森森寒意从脚底板冒起,为了小命着想,只好识相改口:「但感情也不是不能慢慢培养,我看,这几天谷兄你不妨死守粉黛馆,以防两位娥姑娘遁走,然后中和节当晚斥资购下大堆珠花助粉黛馆获胜,慢慢水滴石穿,相信她们会被你的诚意感动。」

      说完,柳飞卿双手一拍,也觉得这是没办法中的办法,「好,我现在就写信给深深,要她先在琰六姑身上下点功夫,为你铺路。」便起身准备援笔磨墨。

      「她不喜欢我。」

      谷承尘的声音简直比哭出来还难过,柳飞卿手中的笔一顿,笔尖的墨差点溅到袍子,果然清官难断家务事,何况未成家的闲事,恐怕让白居易写判词判都不好。

      柳飞卿暗暗一叹,索性来个相应不理,继续写他的短笺,事到如今也只能见步行步,希望世上真有精诚所致,金石为开这回事。

      简单的写了张便笺封好,才刚起身,外头正传来几下叩门声,柳飞卿拉开门,门外站的是不时来他家打杂的短工老田,老田向他俩点头致意,接着也从怀里掏出一张染的淡红的花笺,道:「大公子,这是外头有人送来的。」

      柳飞卿满脸好奇的收下花笺,不忘将自己手中的便笺交给老田,道:「老田,劳烦你等下返家的时候,将这封书交给平康南曲的吟风弄月阁深深姑娘。」

      老田「嗯」一声,揣了书信,便挟着扫帚踱步离开。柳飞卿重关上门,至案前小心地揭开花笺,一股茜草香味随之飘散开来。

      八足,食素可一试。

      一手稍嫌潦草的字迹,没有署名,措辞更是直接了当,不过抬头是「八足」,收信人该是谷承尘,而不是他。长安知道谷承尘身为「八足」,又知他与自己关系匪浅的人屈指可数……

      「不会是茜娥姑娘吧?」柳飞卿捏着笺子左嗅嗅右闻闻,怎想都不像有别人,但茜娥无端端为何劝谷承尘食素?食素有助于他获得青娥的青睐吗?

      「是她吗?」谷承尘忍不住问道,口中的「她」自是指青娥而言。

      「别急,待我细思。」柳飞卿犹是一派慢条斯理,思考的是茜娥的用意,「食素,为什么要食素?」

      想了半天,柳飞卿突然丢开花笺起身,凑到谷承尘身边,鼻子像狗一样从头到脚的猛嗅人家,就连腋下、股间也不放过。

      谷承尘狐疑的瞧着柳飞卿,柳飞卿这回可没怕他,端着鼻子嗅过一遍,便兴致盎然的道:「你知道吗?据说食素的人觉得食荤的人身上会有一股膻腥味,我这食荤的虽嗅太不出,但两位娥姑娘向以餐风饮露为生,对这类气味想必分外易感,更觉得难以亲近,茜娥姑娘劝你食素,可能便是这原因。」

      听了柳飞卿精辟的一番分析,谷承尘也不知了解几分,问道:「什么是『素』?」

      柳飞卿亲切的搭上他肩膀,为自己的发现高兴,耐心解释道:「『素』不是什么东西,而是泛指一切……呃,肉类,当然包括蛇虫鼠蚁。我们人食素的话,除了五谷杂粮,就只能吃些生果蔬菜,顶多偶尔吃鸡子牛乳补身,至于断食服饵的,那就更上一层了;若是你嘛,大概就得和两位娥姑娘一样,饮露吸蜜,大不了配些草啊花或果实种子,至于苍蝇蚊子,那是万万不能碰的。」

      柳飞卿的食指在谷承尘面前晃了又晃,谷承尘闻言不禁双眉紧皱,内心的杆秤似乎正在艰难的衡量轻重得失。

      「我不要吃素,我喜欢吃苍蝇。」

      柳飞卿越来越觉得这大侠像个小孩,只能无奈的选用哄小孩的方法循循善诱:「我说谷兄,两个人相处,别说夫妻,朋友也得互相迁就。你若不放弃吃苍蝇蚊子的乐趣,青娥姑娘怎么克服天性对你的恐惧?真比起来,人家的牺牲大多了。」

      谷承尘无言,柳飞卿拿他没法,偶然想起坊间菜馆以豆皮、菇类等制成的各种仿真素鸡、素鸭,突发奇想,再度转身推门而去。

      谷承尘仍在沈思,两道眉毛紧了又松,松了又紧,连柳飞卿出去都不知道。没半晌,柳飞卿拎着一把尺余长的杂草进来,幸亏这几天积雪不深,厨房附近较温暖的角落仍长着这么些草,否则想变把戏也变不出来。

      草叶细长尾尖,看来像一把把没有剑柄的剑。柳飞卿拿出剪子,将叶片修剪整齐,开始琢磨起他小时候的绝活:草编螳螂。记得从前他老爱捉弄弟弟柳维正,打架、泼水、喂他吃盐渍蛞蝓什么都来,但只要编上只草螳螂,准能逗得被弄哭的弟弟破涕为笑,因此他长到现在还没忘记这手艺,双手十指几番拨弄,一只栩栩如生的大眼螳螂便稳稳立在案上,前脚两只钳子还高高举起,活像随时择人而噬。

      「喂,你看像不像?」柳飞卿拍拍谷承尘的肩,志得意满的问道,算起来他也有十几年没编这东西了。

      谷承尘缓缓回神,认真的端详着面前的螳螂,这假螳螂当然不怕他这真蜘蛛的眈眈逼视,动也不动。于是他一手拾起草螳螂,双瞳利光一闪,随即一口咬下草螳螂的头,如同他一向猎食的习惯。

      「怎么样?」柳飞卿兴致勃勃的问道,心情不亚于大厨问客人试吃的感想。

      「味同嚼蜡。」谷承尘一边咽着苦涩的草汁,一边无情的评价道。

      柳飞卿双手掩脸,显些为之绝倒。亏这位蜘蛛大侠懂得用这艰涩的成语,他以为自己真是折纸成鹤,点石成金的仙人不成?随便拿几根杂草编只螳螂就有「螳螂的风味」,要他真有这本事,整天在家折金纸就好了,何必碌碌于风尘?

      虽然对这道素菜的评价不佳,谷承尘依然秉持不暴殄天物的原则,一口一口将草螳螂吞吃入腹一乾二净。柳飞卿默默看他吃完,丢开手中的草,决定不跟他多啰唆:「我最后问你一句,你得好好考虑,因为这代表你对青娥姑娘的诚心如何。」

      柳飞卿谨而重之的说道,谷承尘擦擦嘴角,也谨而重之的听着,柳飞卿再清清喉咙,方一字一句问道:「喜欢青娥姑娘,跟喜欢吃活苍蝇,你选哪一样?」

      谷承尘眨了眨眼,犹疑半刻,终于道:「我喜欢她,我要和她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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