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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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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下,两个身影穿花拂柳,沿着院墙悄然移动。前头的人脚下生风走得飞快,观其形貌,约莫可以看出是个女子。不过其身子已然有些走了形,只是多年来立下的规矩让其身上仍带着些莫名的韵味。
此时刚过了仲夏,大片大片的芙蕖含苞待放,两人行走间衣袖翻转便带起一阵香气。靠近池塘的亭廊上悬挂着几只灯笼,还是前几日浴兰节留下的,小主子瞧着上头的花纹精致,不让摘去。
这偌大的庭院,仅廊上的几盏灯,和女子手里提着的更灯发出幽光,除此以外,一切都隐没在夜色中。整个府邸好像一头吃人的怪物,将所有声息都吞噬掉了。
门扉开合的声音传来,两人一前一后消失在了庭院深处的一间小楼里。小楼只两层高,并未点灯,陡峭的飞檐上挂着些奇形怪状的铃铛,风一吹便在半空中摇来晃去。正对着来路的门扇上除了几根纵横交织的木条,只余薄薄的窗纸,看起来甚是破旧。
“爷。”女子站在楼内正厅里,隔着一块美人屏风朝里面禀报了一声。屏风上的男女或坐或卧姿态不一,在灯光下影影绰绰的更添几分朦胧。
“有什么消息吗?”一个男子的声音从屏风后面传来。
“正如爷料想的,奴婢前去查看的时候,祭坛上的东西丝毫未动,那处暗桩已经不能再用了。”
“如此一来,我们明日就要动身了。”男子沉吟了片刻,像是忽然看到了桥扇身旁站着的孩子,“这孩子是?”
“是奴婢在奴隶坊买的,想着应该能派上些用场。”
桥扇说着,伸手将那孩子的脸挑起。只见其白皙的脸上一条条蜈蚣般扭曲的疤痕,从右脸横亘到左脸,一直蔓延到耳下。褐色的疤痕占据了脸的大半,整张脸除了双乌亮的眼睛,和浅白的嘴唇外,已经毁的不能再毁了。灯光下,那孩子身上着了件窄袖掐腰的粗麻衣裳,因着衣裳有些大,便只有细长的手脚露在外头,显得羸弱非常。
在看到那孩子的形貌时,男子忍不住“咦”了一声,似是觉得这孩子长得像什么人,但最终还是淡淡道,“最近风声紧,还是小心为好。”
“爷的意思是……”
“你不必管了。”黑暗中,男子低声说了些什么,一个一身玄衣的瘦削影子就从暗处站了出来。那影子步履轻盈,行若飘絮、动如轻风般,丝毫声响也没有便出现在那孩子身旁,拎着那孩子的衣领将其提了起来,紧接着便消失了。
桥扇见此,眉头微皱道,“爷,那孩子可能是王室中人。”
“哦?你如何知道?”
“今日婢子去那处暗桩打探消息,回时见有人在河滩上扎了台子叫卖奴隶,婢子本想本没有多加留意,只是扫了一眼,却见台子上插了道蓝底红纹的三角旗,旗子的右下角印着一只长戟。长戟通体由金线绣成,末端系着两颗米粒大小的玉珠,端端是王室里才有的东西。如今爷带着小主子在此处寨子里待了数月有余,从未见过王室的人,如今忽然有人在这偏远寨子里公然买卖王室中人,似是有些蹊跷。因了婢子私下揣测,才将这孩子买回来的。”
“有多少奴隶在那处买卖?”
“约莫有二十人,且都是些孩子。”
“都是孩子……”男子沉吟片刻紧接着道,“你可记得前几日上京传来的消息,如果没有猜错,这些孩子很可能是定南王府上的人。桥扇,你速速将怀先生请来,就说有要事相商。”
“是!婢子这就去。”
“等等……夜已经深了,怀先生想必已经安寝,明日一早你再将怀先生请来吧。”
“是。”桥扇心下有些惊疑,却还是毕恭毕敬的退了出去。合上古拙的木门,桥扇擎着手上的更灯,往后院更深处走去。便是她再弄不清眼前的局势,此时她也明白整个安南怕是不日便要易主了,此番能否护着小主子离开安南都难说。
轻车熟路的转了几个弯,桥扇的身影便消失在一堵青墙后面,既然她已经知道了这么重要的消息,便一定要早做打算。正这般想着,一双有力的大手忽然从暗里伸出,捉住了桥扇的手腕。不待她叫喊起来,那人已经抢先一步掩住了她的嘴,并在她耳畔低声道,“别叫,是我。”
桥扇被男子压在地上,原本十分害怕,听到男子熟悉的声音,她整个人才放松下来,又惊又恼的拿拳头锤了男子的胸口两下道,“你这死鬼,吓死我了!”
男子痴痴笑了两声,握住她作怪的手道,“如若不是我还能有谁?几日不见娘子不曾想我?”
“想你作甚?”女子挪动了下身子,却没将男人推开,反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倚在了男子怀里,“倒是三夫人房里的丫鬟三番两次找你,可是你又做下了什么孽债?”
男子又笑笑,搂紧了女子的腰身轻声道,“我的心里只有娘子一个,若娘子不信便将我的心掏出来,看看里面可是有别的女子。”
桥扇闻言伸手就往男子怀里掏了一把,不料却听到男子闷哼一声。借着缕晦暗的月光,桥扇往手上一瞧,竟是沾满了暗红的血渍。立刻回身将人扶住,桥扇惊叫道,“你受伤了?怎不早讲!”
男子微微喘着气,却仍伸手拉了女子坐在他腿上道,“一点小伤不用挂在心上,只是日夜兼程赶回来,身子有些吃不消。”说罢,男子似是累了,将头一歪,埋在女子胸前道,“我不在的这些日子,三夫人那边还安宁吗?”
“自然安宁。”桥扇虽心中不喜三夫人,此时听见男子询问,便还是耐着性子答了,“只是今日听底下的人说,夫人养的玲珑丢了,因着这个夫人发了好大的脾气。”
这事儿还是晌午发生的,桥扇刚好从南苑外头的石头路上经过,翠绿的竹叶被日头晒得发了白,一根根垂到路上挡了去路。才拂开眼前的几簇竹叶,桥扇便听见一阵熙攘之声,是两个小丫头在嘀咕主子。尽管已经刻意压低了声音,仍被桥扇听了个清楚。
原来,三夫人房里的玲珑丢了。因着这个,三夫人还杖杀了两个房里婢子。
“不过一只畜生罢了,三夫人竟还杀了两个婢子,越来越不知轻重了,爷若是知道了定要让她吃些苦头。”说罢,桥扇忽然想到什么,抬起男子的头道,“你此番回来可是见了爷了?”
男子闻言将身子往后一靠,道,“你看我这副样子,如何见爷。此番回来头一遭便来见你了,你可高兴?”
“少花言巧语哄我,你见了谁我怎的知道。只是,你好容易从上京回来,可得了什么有用的消息?”从到了安南地界至今,已经数月有余,桥扇心里难免担忧,再加上安南情势不妙,她就更不消受了。
“明面上上京一切如常,但朝廷里的局势有些微妙,具体情况老太爷已经写在锦囊中了,我就贴身放着。现下我这样子实在无法见爷,不若你替我呈上,也好让爷早做打算。”说着,男子从怀中掏出一个细长的竹筒,竹筒扁长,桶身雕满了星月,最上方则用红漆封着。
接过竹筒,桥扇用帕子包好道,“我这就去将东西呈给爷,你在这躺着也不是办法,可是要我找个人来扶你回去?”
男子摆摆手,扶着树干站起来道,“我走回去便是,你若是担心,大可以送了东西回来,去我房里找我。”一边说着,男子的手还不忘从女子胸前滑过,惹得女子娇嗔一声扭头便跑掉了。
见女子提着更灯越走越远,男子也消失在黑暗中。
夜色渐深,一个身影矫捷的落在一个小院子的墙头上。仔细看去,那人手上似乎还提着什么东西,正微微晃动。等了半饷,院子里也没传来什么动静,那人足尖一点,两片乌瓦立时飞进了院子里。不待那人再动脚,便有一个气急败坏的声音从院子里传来。
“嗣青,你怎么每次都这么大火气。老夫不过晚来了一会儿,你就要把我的院子拆了啊。”
嗣青闻言才止了继续动脚的意思,纵身落了下去。只见院子里两株枯死的桃树底下站着个年近花甲的老者,老者左右手各托着块瓦片,花白的胡子一翘一翘的正瞪着他。
“怀先生。”嗣青朝老者拱了拱手,自顾自的将手上的东西放在了石桌上。
“你来干什么?”老者将手上的瓦片宝贝般放在地上,紧接着吹了个响亮的口哨,立刻有两只花鼠从地下钻了出来,拖着瓦片消失了。
“爷让我送个人来,爷说了以怀先生的本事定能让他开口说话。”
老者瞥了眼石桌上蜷缩着的人影,不满道,“当初我让你们留在这里可不是给你们当管家的,别有事没事就往我院里送人。这次又是什么人?安南的间谍还是你们家小主子?”老者捋捋胡子,往嗣青身旁一凑道,“让我来猜猜。那边躺着的定不是你们的小主子,若是他,你肯定不敢这么随便的将他扔在这儿。那就是安南的间谍了?既然是间谍必是死间,没什么可问的,倒不如直接结果了他。”
说罢,老者手中银光一闪朝石桌上探去,可还没接触到桌上之人分毫,嗣青已经长剑一伸将老者的手隔住了,“先生,爷说了这人留着有用。”
老者轻哼一声收回手去,“此人并无内力,既不是安南的间谍,想必身上也没什么有价值的信息。”这般说着,老者还是绕到桌前,将罩在那人身上的披风揭了下来。玄色的披风底下,一张不堪入目的容貌显露出来,老者在看到的刹那,惊疑道,“长孙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