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南遗梦》烟灭湮灭

2、第二章

　　老者看到那孩子的面容后禁不住后退数步，太像了！这孩子像极了长孙公主。可长孙公主早在十年前就已经死了，他亲眼看见那个美貌的女人被蛊毒折磨的七窍流血、疯癫而亡，况且就算她未死也不该才十几岁的模样。

　　将手搭在那孩子腕上，老者只觉三部脉举按皆无力，隐隐蠕动于指下，乃是虚症之兆。此子不但没有内力，且气血两空，身子弱的不像样。当年长孙公主以蛊闻名天下，不论中原还是安南，没有人不知道她的名号，如今这孩子的资质根本养不得蛊，绝不会是长孙公主的血脉。

　　默默将手放下，老者转身进了桃树旁的小屋，出来时手里瓶瓶罐罐拿了许多，对站在原地未动的嗣青道，“还不赶紧将人抱进来，等她小命丢了，看你们还问什么！”说罢头也不回的进了正厅。

　　“手放轻点！那可是个女娃！”老者的声音从里屋传来，似乎料定了嗣青会用什么粗暴的方式。

　　嗣青皱皱眉，长臂一伸将那孩子横抱起来。被嗣青抱在怀里，那孩子的脑袋乖顺的靠在嗣青胸前，一头齐肩乌发虽凌乱不堪却异常柔软，让嗣青觉得自己不像抱了个人，而像抱了条棉被，还是没什么分量的那种。

　　将人平放在厅里的软榻上，嗣青闻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幽香，扫了一眼内室，只见怀先生已然在案头点了凝神香。

　　“怀先生，上次小主子发病，怎么不见你将此香点上？”

　　正在调配东西的老者听闻，哼了一声，“那是你的主子又不是我的，在我的宅子里蹭吃蹭喝，还想要享用我的凝神香，门儿都没有！你快出去，别在这碍眼！”说完，就从内室出来三两下将嗣青推出了房门。临关门老者还不忘指着头顶黑压压的夜空，对嗣青道，“荧惑守心，必有大祸，别怪我没提醒你们！”

　　嗣青抬头看了看天，只见黑云一层层从东南方压下，云层下月盘黯然无比，确实不是什么吉兆。略思量了一会儿，嗣青就转身从老者的院子里退了出去。

　　暗室中，嗣青垂手立在一男子身侧。男子面朝一副月星相环的巨大星象图，似乎正在揣摩其中的奥秘。只见图中巨大的圆月被几颗极亮的星夹在中间，不远处，数百颗点状的星连接起来形成一个硕大的龙爪，正以势不可挡之态朝圆月奔来。整幅图一挥而就，足见作画之人在星宿上的造诣之深。

　　叹了口气，男子对一旁的嗣青道，“你可辨得出这幅图上的星象？”

　　嗣青抬头看了一眼墙壁上的星象图道，“难道这就是怀先生所说的荧惑守心？”

　　“没错，这画也是怀先生所作。”男子说完转过身来，在一旁的木椅上坐下，喝了一口茶接着道，“怀先生还说什么了？”

　　“怀先生并未说其他的，只说此星象出现……必有大祸。”

　　男子将茶盏搁下，瘦长的指节一下一下的敲着桌面，忽然话锋一转道，“你可是将那孩子交给怀先生了？怀先生作何反应？”

　　嗣青虽不知自家主人与怀先生为何都这般关心那孩子，却还是如实答道，“怀先生只是在初见那孩子时，叫出了‘长孙公主’的名号，之后就再没说什么了。属下愚钝，不知长孙公主是何人？可是大越的公主？”

　　男子双眸一暗道，“不过是一个故去之人罢了，你不必知晓。”

　　“是！”

　　正当此时，暗室一角挂着的铜铃“叮当”响了三下，嗣青见此道，“属下上去看看。”

　　“去吧。”男子摆摆手，若是他没有猜错应是前些日子派往上京的人回来了。

　　待嗣青离开后，男子便从木椅上起来，复又站在那副星象图前打量起来。这些星月似有规律，又无规律，玄妙无比又清晰可见，懂的人看能一窥天机，不懂的人看只是副无趣的星图罢了。

　　将手放到星图上，男子抚摸着中间那一轮岌岌可危圆月，成王败寇自古如此。就像当年的长孙公主，一介女流名震中原，到头来不还是印证了那句高处不胜寒的古话。回想当年长孙公主毒发时的凄凉惨景，男子的手就抑制不住的抖动，那时他站在城楼顶上，亲眼看着那个女人的血和数千人的血一起流进了漓江，将整条江染得殷红。

　　“爷。”一个女子的声音传来，让男子身躯一震。转过头来，便见桥扇正站在那里，手上拿着根扁长的竹筒。

　　“楚荆呢？”男子取了桥扇手上的东西询问道。当初他派楚荆和几个手下一同乔装离开安南，前往上京打探消息，此时人回来了却不亲自前来回禀。

　　桥扇道，“楚护卫受了伤不能亲自复命，这才托奴婢将东西拿来。说老太爷已经将上京的具体情况写在锦囊里了，还请爷亲自过目。”

　　男子将竹筒拿在手上，一边把玩一边道，“除了楚荆你可见到别人了？”

　　桥扇摇摇头，“奴婢并未见到其他人，想必途中凶险异常，楚护卫也是拼尽全力好不容易才回来的。”

　　男子点点头，将竹筒横放在桌上，对桥扇道，“你过来将锦囊打开吧。”

　　“是！”桥扇走上前去，涂了丹蔻的指甲轻轻挑起竹筒上的红漆，就将其揭了下来。在红漆揭开的瞬间，桥扇只来的及看见数道银光一闪，整个人便倒在了地上。红色的血从她的眼眶里、嘴巴里流出来淌到地上发出“滋啦”的响声。

　　血液所到之处马上升起一道青烟，嗣青见此，脚步一动闪身到男子身边道，“爷，这烟恐怕有毒，快走！”说罢立刻护送男子离开了暗室。男子在离开之前看了一眼躺在地上仍抽搐不停的女子，手一抬便将暗室角落上的烛台推翻在地，大片火光紧接着蔓延开来，将整个暗室化为一片火海。

　　将身后的暗门关上，男子立刻压低了声音对嗣青道，“方才的事不要告诉任何人，立刻将唐择接到怀先生院中，我们今夜就动身渡江！还有，如果路上发现楚荆的踪迹，想办法将他拿下，若事不可为就杀了他！”

　　“是！属下这就去办，三夫人那里怎么办？”

　　“三夫人？”男子面如寒霜，走到桌案旁敲了两下，便有一个暗格打开来，他从中取出一个细白的瓷瓶，放到嗣青手上道，“你接上唐择若不巧遇上了三夫人，你就告诉她，这是我赏给她的。她若识相自然知道怎么做，若不识相你帮帮她便是。今夜发生这样的事，必然是府中出了奸细，除了天字号和地字号的侍卫，其他人都杀了，动作放轻点。”说完，男子便推门走了出去。

　　方一出门，便见两个小厮正拾级而上，前面那个擎着灯，后面的则在手上端了数盘精致的点心。

　　“爷，这么晚了您还要出门？”讲话的是擎着灯的小厮，他一见主子出来了，立刻在石阶上停了下来。

　　“怎么？我的行踪还要你来过问吗！”

　　那小厮闻言身子一抖，立刻跪在原地，“爷莫怪，是三夫人命我等送些糕点来，说爷近来劳累，该爱惜着自己的身子，小的绝没有别的心思！”

　　男子闻言，站到两个小厮面前，拿起一块掐了红丝的合意糕道，“夫人真是有心了，这么晚了还派你们过来。让我猜猜这糕点里放了些什么？是大越的毒药还是安南的蛊虫？”

　　男子话音未落，手持更灯的小厮已经一跃而起，只见其双臂一震便将更灯的长柄折断，从里面掏出把细长的软剑来。软剑寒光凛凛，直接朝男子脖颈上抹去。可他还未得手，便觉身上一痛，天地一阵旋转后，他看见不远处躺着两具无头躯壳，断首处血喷的四处都是。

　　“小丫头，我可是好人。快，快把手里的刀放下……”老者看着脖子底下架着的细长短刀，只觉得冷汗直冒，现在他很后悔将那把刀磨得太锋利了。

　　“你是谁……为什么把我带到这里来？”

　　老者缩了缩脖子，“是嗣青把你带到这里的，跟我没关系！而且我并没有要伤你的意思，我不过想检查一下你的身体状况罢了！”老者这般说着，却仍觉得脖颈上一阵刺痛，他方才不过想要在这丫头腕上取些血，好配个适宜的增补元气的药方。不想这丫头机灵的很，早就醒了却并未声张，直到他低下头去取她腕上血的时候忽然发难，夺了他手上的短刀不说，还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尽量放松自己的语气，老者道，“你看这些瓶罐，里面各类毒药一应俱全，我若想杀你还用这般费事，一粒毒药就足够把你送回娘胎了！快把手里的刀放下吧……”

　　小丫头闻言，终于轻轻将短刀从老者的脖颈上移开了一些，但仍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双乌亮的眼睛望着老者道，“先生是这府里的医者？”

　　老者心有余悸的叹了口气道，“算是吧。”

　　“桥管家在哪里？还有方才瘦高的侍卫呢？”不断在心中告诫自己要保持清醒，杜南生持刀的手却还是越来越软。冷汗涔涔滑下，她连老者的声音也听不清了。

　　“桥扇我不知道，嗣青将你放下就走了。小姑娘家还是少舞枪弄棒的好，快放下刀……”这么说着，老者就觉得脖子上的刀滑了下去，老者倍感欣慰，回过头去正想接着说些什么，却见原本还活蹦乱跳的小丫头竟是又晕了。

　　煞有介事的摇摇头，老者径自将小丫头手里的短刀取出来，直接在其腕上划了一刀，让血流进一只乌黑的瓷碗中，“看看，逞强好胜还不是要落在我手上。少折腾一下这会儿药都配好了。”一边说着，老者就端着碗进了内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