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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子夜歌(3-1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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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陈泽风说,他将目光从盛世月的脸上挪开。
容如意说起任务失败,他第一反应居然是拿出手机看看消息推送,但他马上又想到,保护人系统已经坏了,不知道维护好没有,等到系统推送出容如意任务失败的消息,他的那帮迷妹们,都会长吁短叹的吧。
如果在此次任务之前,他得知容如意的任务会失败,而且比他还先要失败,他绝对会笑到满地打滚。可是现在,这个事实明白无误地摆在他的面前,陈泽风觉得自己比任何人都要笑不出来。
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种地步,盛世月留下了太多谜团,陈泽风却发现自己没有解开这些谜题的必要。陈泽风又把目光投向默然蹲在盛世月身旁的容如意,他现在怀疑容如意可能暗恋盛世月,但又不尽然——否则,为什么在那个生死攸关的时候,容如意选择了救陈泽风。
“现在你有什么打算吗?”陈泽风问容如意。
容如意思索半晌,两手交握在一起。陈泽风觉得这个容如意有点陌生,他忽然想起一些以前从未深究过的疑问。容如意半路出家当保护人,他以前是干什么的?
“我知道,你是盛安月的保护人。但我现在要为园主报仇,我要杀了盛安月。”容如意用一种平静得令人害怕的语气说。
“保护人守则里不要求报仇的一条龙服务。”
“这是我自己的选择。”容如意低头看着盛世月的脸。死去的女子不再美丽,神态也不安详,令人内心的不安和痛楚越发清晰。
陈泽风也安静了半晌,天色渐渐黑了,没有穿外衣,他觉得有点冷,风从溪水上吹过来,拂动鬓边的头发。来到这个鬼地方究竟有多久,陈泽风已经忘了计算日子,头发长长了,回去应该先让村头王师傅理个发。
“大多数时候,我都喜欢按照我自己的意思做事,”容如意说道,倒更像是在为他自己解释,“有本事的人阻挠我,其他人都无法说服我。”
“容如意……”陈泽风终于出声,嗓音沙哑,“我们打一架吧。”
容如意诧异地抬头看他:“为什么?”
“我们从来没有真正交手过。这一回,你要杀我的保护对象,从敬业精神来说,我们应该打一架。”
其实从内心深处来说,容如意要不要杀盛安月,于陈泽风无关紧要。反正任务都失败这么多次了,债多了不愁,陈泽风完全是受一种破窗效应的驱使。
——但是一定要和容如意打一架这点,则是陈泽风说不清楚的某种执念。
容如意起身,凝视陈泽风许久:“好。但现在不是时候,你受了伤,我胜之不武。我想先把园主安葬在这里,你不妨去先找盛安月,我们之后再会和。你想打架,我们之后还会有机会。”
陈泽风略一思忖,点了点头。
“保重。”容如意说。
“我会的。”
容如意将盛世月的遗体抱起来,往树林深处的黑暗走去。陈泽风转过身,听着夜风从树梢上吹过去的声音,想象他可能是慕容复,杨过或是令狐冲,但最终他意识到,他终究还是他自己。
虽然手机现在等于废铁一块,什么导航gps都用不成,但好在晚上还有不甚明亮的月亮,他大致能区分方向。
独自行走,速度反而更快,树影婆娑摇动,有如鬼影,陈泽风奔跑起来,肌肉在疲惫之后叫嚣着酸疼无力,空气吸入肺中,凉得胸腔疼痛,什么都不能想,什么都不应该去想。
他是保护人,他在完成任务,恪守保护人守则,仅此而已。
陈泽风赶到垭口时,运气很好,那匹马还在路边的树上拴着,他快马加鞭回到夷州王府,朱红大门虚掩,其内黑灯瞎火,已是后半夜了,天地仿佛都安静得没有一点声音。
陈泽风在王府里转了一圈,连个鬼影都没见到,他心头疑惑不已,不知盛安月在哪里发疯。他踱进厨房,灶上还剩一些凉透的饭菜,他累极也饿极,狼吞虎咽吃了一点,往旁边烧饭人临时休憩搭起的床铺上一躺,马上就睡着了。
可能实在是太累了,陈泽风连梦都没做,醒来的时候天还没有大亮,夷州王府内依然安静冷清得像是鬼城。他暗道一声不好,急急又冲了出去,骑上马直奔浣园而去。
他闯过山谷,来到浣园之前的竹林时,大吃一惊。
一夜之间,竹叶尽凋,千亩绿竹,如今覆满白雪。皑皑雪被,白得极为惨淡,仿佛将所有一切都抹去遮盖,而那竹子从雪中显露出来的一点绿,便毫无生机。
陈泽风下马,走入浣园中。精致的亭台楼阁,娇养的奇花异草,都被白雪所扼杀覆盖。仿佛是昨夜,一场暴风雪袭击了浣园。
陈泽风踩着小径的积雪向池塘走去。小亭子中有一名女子和一名男子相对坐在石桌前,仿佛正在对弈。陈泽风快步走上前查看,两人正是盛世月的侍从盛霜和她的侍女青儿,俱是脸色青紫,双目紧闭,头发睫毛上满是霜雪,看来断气多时了。
这种景象颇为诡异,陈泽风轻轻碰了一下盛霜的肩膀,他立时向前扑倒,倒是把陈泽风吓了一跳。正当他准备再去别处寻找时,不远处的竹林中忽然传来一阵飘渺的琴声。
而且那琴声,他曾经是听过的……
陈泽风心头一沉,往声音响起的方向走去。他不是很懂音乐,平时听歌也都是什么流行摇滚,但此时此刻,他觉得这古琴独奏的乐声似乎有些狂乱之意,像是濒临疯狂的人,凭借着仅有的一丝理智在弹琴。
有人在随着音乐唱着: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秋风吹不尽,总是玉关情……
唱歌之人的声音,并不陌生,而唱得却很不好听,仿佛是唱歌之人心不在焉或是神志恍惚,歌词也不在调子上。陈泽风拿出枪,握在手中。竹叶在风中簌簌响着,雪落到陈泽风的身上。
琴音忽然一转,盛安月的歌声又响了起来:暮起青野,月悬苍山。暮起青野,月悬苍山。暮起青野……
一声一声,如同念咒,陈泽风快步走上前去,在竹林中间的空地上,盛安月披头散发,盘腿坐在那里,琴放在他的膝盖上,额前蟑螂须已不翼而飞,使他看起来落魄得可怜。
盛安月听到脚步声,抬起头,凝望陈泽风。
“卿家,你怎么来了,天寒地冻的,却穿得如此单薄,”盛安月说道,连忙把琴放到一边,站起身来,“昨夜之事,是我不该责怪于你。月儿是我女儿,对你而言,情同小妹,我怎能随意怀疑你和月儿之事?”
陈泽风站在原地,没有说话,也没有动,手|枪在手中变得沉甸甸的,他看着盛安月似失了神志,向他摇摇晃晃地走过来,脸上挂着的笑容,显得僵硬无比。
“卿家为何不说话?唉,玉衡,你不是还在生我的气吧?”他躬身做了一个揖,“我给你赔礼道歉好不好,卿家,你就别再生气了。”
陈泽风慢慢抬起了手臂。他看着盛安月失心疯一样走来,离他越来越近了。从这个距离来看,盛安月也已经不年轻,眼角和额头都有细细的皱纹,而散开的头发没有蟑螂须的遮挡,两鬓都有了白发。
他走到陈泽风的面前,忽然愣了一下。
“你不是兰玉衡。”他的神情一变,换了一副狰狞面孔,“你是陈泽风。为什么死去的是月儿,而不是你!”
陈泽风的枪口抵住了盛安月的胸膛。
盛安月大概真的已经疯了,他伸手过来,想要掐陈泽风的脖子,毫无章法的攻击方式,陈泽风皱着眉头躲开,但总这么僵持也不是回事,看现在盛安月这妥妥的精神病发作的样子,陈泽风恐怕什么都问不出来了。
“是你杀了盛世月。”陈泽风轻轻地说。
在那样的一秒钟,他不知道脑中都在想什么。
盛世月冰冷的面容,她盛装华服时如何艳光四射,好似一具被珍藏的木偶;或者是容如意在黑暗的树林中,毫无感情的注视。他在想什么?任务吗?当然不是,他好像在想一些情感上的问题,这些可以统统称之为某种冲动。
陈泽风扣下了扳机。
他从未想到这次任务失败的原因是他亲手杀了保护对象。估计老板得知后会用他那令人尿急的电子音整整训他一上午,可是陈泽风不在乎。容如意也失败了,他就觉得没什么好在乎的。
容如意赶到时,第一句话就是冲着陈泽风大吼:“你他妈是不是把马骑走了?我他妈整整跑了一天一夜!”
然后他就噤声了。盛安月倒在雪地上,血从身下溢出来,在白雪上,缓缓勾勒出一朵鲜红的花的轮廓。
“你……你杀了他……”容如意难得结巴了。
陈泽风瞟了一眼雪地上的尸体,回头看着容如意:“你想要为盛世月报仇,我也想要为她报仇。”
容如意将手搭在陈泽风的肩头:“你总是给我惊喜。”
陈泽风把容如意的手拍开,掉了一身的鸡皮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