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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寄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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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燃心中虽然狐疑,却不会废了礼数,一面忙扶起冷老将军,一面说:“冷叔可是折煞我了,这叫小侄如何担当得起。不知冷叔今日来,小侄有失远迎,还望冷叔不要见气。”
冷老将军冷锋和先征西侯陈绍南征北战一辈子,是陈绍的心腹和先锋官,两人情同手足,一直兄弟相称,陈燃兄弟几个也对冷锋以叔相称。西宁关大战,大熙军惨胜,陈绍战死,后以国公礼厚葬。冷锋因年事已高,西宁关安定下来后,冷锋于半年前就请辞回京奉养,一个月前晋了伯爵位。爵位虽然比陈燃低,但辈分却比陈燃高。
陈飞雁和陈玉雁在回京前,都是陈绍亲自教养的,和冷锋也极熟,冷锋亦是将这一对姐妹做孙女看待。疾风上门求助,冷锋没问什么事就急急赶来了。
一看院中情形,冷锋便气不打一处来,若非陈燃撑腰,这些家丁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举着棍棒围攻大小姐:“陈侯爷有什么担不起的?您爵位在我之上,若是我有心怠慢,倒是我的不是了。”冷锋嘴上这么说,却当真没有一分怕陈燃的样子,转头又对被一群家丁围住的陈飞雁说:“飞雁丫头,你这是做什么?便是练武,平日用木人桩就好,怎么好拿真人对练。”
冷锋这话便算给陈家留足了颜面,不说陈家家丁围攻大小姐,而说陈飞雁找家丁练武。陈燃听了这话不觉面红,忙一摆手让家丁都下去。
陈飞雁笑道:“冷叔爷教训得是,飞雁记下了。”又对冷锋后头的疾风说:“疾风还不快去看茶,傻站在这里做什么?若春、若秋皆出去!”顷刻间,下人们皆散了,偌大院子只余三个人两条狗。
“冷叔,您别宠着飞雁,京城不比边关,她如今性子实在太野了些。”陈燃见冷锋给陈家留着面儿,语气也缓和了下来。
“飞雁丫头我知道,胆大心细有主见,不是弱质女流。但若非她这性子,两年前西宁关就破了,西墉大军长驱直入,中原生灵涂炭,说不定如今战事尚未平息。便是平息了,陈家守关不利,圣上发落下来,老侯爷不知有没有国公礼的厚葬,侯爷不知还有没有爵位可袭!” 冷锋越说到后头越声色俱厉。
陈燃面上一白,心想:你不过是我父亲的副将,我尊称你一个叔字,你倒真摆起长辈的架子教训起我来,于是漠然说:“飞雁虽然斩杀了西墉军三人,到底赫赫战功是西宁关将士们立下的,冷叔便是要为插手我家事找借口,也莫太抬举这丫头。”
冷锋冷笑一声说:“西宁关大战,飞雁杀敌三人,其中一人是西墉大将萨迪克,在正面战场牵制我朝大军的实则是萨迪克的孪生兄弟萨拉木。若不是飞雁破了这两兄弟的阴谋,让这二人里应外合,破了我朝的西北屏障,侯爷可曾设想过后果?只怕侯爷在京城锦衣玉食久了,根本不知战场凶险吧。”
陈燃听了这话,脸上顿时一白。他当然知道历时接近三年的西宁关大战何等凶险,也知道西宁关大战得胜是何等功劳。当时先帝驾崩,西墉军趁乱生事,当今陛下又在岭南,几位皇子相争,大熙朝是真真正正的内忧外患。若是西宁关破,陈家战败落罪是轻的,甚至有亡国可能。
陈飞雁却接过话头说:“冷叔爷,算来,萨迪克不是我杀的,黑虎一口咬住萨迪克的咽喉,因此黑虎胸前还捱了一鬼头刀。若非当时黑虎凶猛,哪里还有飞雁的性命在,另外两人是萨迪克的贴身护卫,武艺高强,若无黑豹帮忙,我也不是对手。若是论功行赏,杀萨迪克之事,当给黑虎记头功,我不过从旁协助。父亲却不知怎么要命人打死黑虎、黑豹,它们虽是畜生,却为大熙朝立过战功啊。”战场上下来之后,陈飞雁就没哭过,此刻虽没哭出来,但声音颤抖,显是十分激动。
黑虎和黑豹仿佛知道主人难过一般,用头蹭了蹭陈飞雁,还呜呜两声,十分温顺。
陈飞雁在边关立功的事陈燃自然知道,但他只当陈飞雁杀了三个小兵,哪知陈飞雁杀的竟有敌军一员猛将。陈飞雁说大黑狗救过她的命,陈燃也只当陈飞雁护着恶犬,拿话搪塞他,此刻听来,竟像是真的。听到这里,陈燃的脸色更白了。去岁退了西墉军,论功行赏,有功的加官进爵,唯陈家的功劳因陈绍战死办了白喜,尚未领,景宣帝说暂且记下,等陈炽回京再赏,其中就有斩杀敌军将领萨迪克一条,难道这功绩,当真是陈飞雁立的?
陈飞雁不等陈燃反应,接着又说:“父亲的意思,飞雁不敢违背,但是黑虎和黑豹救过我的命,在战场上立过功,不该死在乱棒之下。父亲不让飞雁养犬,飞雁遵命。飞雁今日请冷叔爷来,是想求叔爷一件事,将黑虎和黑豹寄养在叔爷家,再不敢碍父亲的眼,既是父亲容不下它们,我便永不让它们回陈家!”
陈飞雁这话一出口,陈燃不光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身体都忍不住颤抖起来,冷锋的脸色也变得极其难看,气氛陡然变得十分难以形容,仿佛三人之间有无数道无声的电闪雷鸣。
冷锋一字一顿的道:“我很久没拜访过老太太了,今日便去看看她老人家,飞雁你跟我来。”
陈飞雁警觉的看了冷锋一眼,又看了陈燃一眼。她幼时受过伤,失了记忆,但是此刻她敏锐的感觉到刚才她那句话很重要,触动了什么冷锋和老太太都知道的旧事,冷锋和陈燃的脸色才会变得那样诡异难看。陈飞雁一言不发的跟在冷锋后头。
陈飞雁那话一出口,陈燃就想到陈炽一意孤行要接陈飞雁去西宁关时候说的话:既然是陈家不要这个女儿,将她从族谱除名就是,我今日带她离开,将来就算我回京,也永不让她回京!
陈炽说:永不让陈飞雁回京!
陈飞雁说:永不让黑虎黑豹回陈家!
何其相似!
若非方才陈飞雁说出这话的时候,神色坦然,陈燃都要怀疑陈飞雁已经记起前事,或者陈炽告诉了她什么。
明华堂内,冷锋和朱氏相互见了礼,寒暄一会,冷锋还没说明来意,朱氏就先冷了脸。
朱氏不过是在今早陈飞雁请安时敲打了她,祖母教训孙女天经地义。谁知陈飞雁转身就请了冷锋为自己撑腰,叫朱氏如何不怒?
冷锋是陈绍的亲信,以前都对朱氏以嫂子相称,朱氏不等冷锋开口,先责备陈飞雁说:“飞雁,以前你住在西宁关,祖父和二叔忙于战事,可能没人教你。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有些家里的事情,你请他人插手,不但令家里不好看,也令想帮你的人为难,以后切不可这样。”
陈飞雁坦然应是。
今晨,朱氏想教导陈飞雁,就被她一个是字噎了一下,没想到现在陈飞雁又是不痛不痒的一个是字,朱氏犹如一拳打在棉花上,十分不自在。
此情此景在冷锋看来却又不同:冷锋知晓一些前事,在他看来,陈飞雁是受了大委屈的,堂堂侯府嫡长女流落边关,好不容易回京,对祖母、父亲的话不敢忤逆一个字,也不知道这陈家母子是怎么磋磨她的。
“大嫂子不用说这样的话,我也不敢插手侯府家事,不过是飞雁将两条猎犬托付给我,我过来牵走两条畜生而已。我既来了府上,自然要过来探望探望大嫂子。大嫂子放心,飞雁已经说了,黑虎和黑豹我带回去养,永不送回府上,侯爷不用和两条畜生过不去,要乱棒打死它们。”
听了永不送回的话,朱氏也是一惊,又听冷锋话里的意思,陈飞雁并非为着晨间被敲打的事请外人介入,也疑惑起来,对陈飞雁问:“你当真这么说的?”
陈飞雁依旧垂手应是,再不肯多说一个字。但陈飞雁一直在观察朱氏的神色,当冷锋说到永不送回几个字时,果然朱氏的脸色也变了,陈飞雁越发肯定类似的话有什么隐情,而且和自己有关。
朱氏又细问缘由,陈飞雁不肯多言,只说自己养犬惹了父亲不快,以后不养了,朱氏又问陈燃。
陈燃悻悻地说:“冰雁说那两条恶犬要咬她,吓得病在床上说胡话,儿子一时气急,就想着飞雁是侯府长女,养着那样的猛犬终究不成样子,想处理了两条狗。倒不知几时飞雁请了冷叔来,其实不过小事,倒累冷叔跑一趟。”
陈燃这话非常避重就轻,丝毫没提陈燃让家丁打死两条狗,陈飞雁若不让开,打到她身上也是活该的事。只陈飞雁也不肯多辩,朱氏问她是否如此,陈飞雁又只说了一个是字。
冷锋听了,又替陈飞雁觉得委屈,这丫头是他看着长大的,聪明伶俐,胆大心细,什么时候是这样谨小慎微的样子?这回来不足四月,倒叫陈家磋磨得话都不敢说了,于是冷锋道:“侯爷当真只想处理黑虎和黑豹,我怎么又看着一群家丁举着棍棒团团围住飞雁和两条猎犬?我跟老侯爷征战大半生,没见过陈家有敢举着棍棒朝着主子的奴才,这些奴才当真胆大妄为,还是被人授意?”
朱氏听了这话,也拿眼睛去看陈燃,陈燃脸色变幻,朱氏就知冷锋所言非虚。只陈燃已经袭爵,倒不好当着外人和女儿的面骂他,因而朱氏强忍怒气说:“这个我自会细问。”又转头问陈飞雁说:“飞雁你可知错?”
“知道。”一个字变成了两个字。
冷锋情知朱氏接下来要说家事,自己不便再听,不然倒真成陈飞雁让外人介入家务事事了,就说:“既是老嫂子有家务事要断,我不便继续打扰。只我多话提醒老嫂子一句,方才侯爷说黑虎和黑豹咬府上二姑娘,我是不信的,黑虎和黑豹若是咬一个闺阁姑娘,只怕那姑娘命早就不在了。还有,就算侯爷爱女心切要替二姑娘讨公道,也不该拿棍棒对着飞雁,若是飞雁伤了一个指头,传到定北侯府耳朵里,他们岂肯干休?”说完,冷锋对朱氏和陈燃说了告辞,便离了征西侯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