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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上海滩(二) ...

  •   白小楼和苏冬月在大世界一炮而红,那戏台老板很快就和班主续了长约,请两位老板在大世界唱足一个月,酬劳颇丰。这大世界是上海滩的头一号娱乐场所,能在这里唱足一个月,小楼和冬月的名号一时间在上海滩响了起来,新闻纸上都称这二位是梨园界的过江龙。
      白小楼生性易满足,于是也易开心。苏冬月却是孤高清冷的性格,于什么事儿都是淡淡的,这上海滩的戏台比京城大得翻倍,气派也都做足了,可是那听戏的人却大都是有着几分猎奇猎艳的心理,这又是不及北平的地方了。而且台下的人也杂些,总有些目光让她很不舒服,立在台上如芒在背的,有一些虎视眈眈的味道。这一日华灯初上,她早早地来到后台上妆,准备拿手的曲目《空城计》,在这一出《空城计》里她饰诸葛亮,唱念都下过一番苦功夫,听过的人都赞上一声好。正在后台装扮着,那班主一路小跑地过来,躬身买好:“苏老板,你看这是怎么说的,还没唱呢,人家的礼物已经送上来了。”
      她侧头瞥了一眼,见班主手中递来来一只小小的首饰盒,心中已猜到了一二,垂了眼睑,说:“无功不受禄,麻烦您给还回去。”
      班主的手僵在了半空中,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送回去啊,不好吧,总是卢公子的一番心意。”说着便打开了那首饰盒,只见金丝绒的盒子里安放着一枚金光闪闪的戒指。冬月看也不看,更不答话,只是用心地画脸。白小楼走过来,打了个哈哈,“您老称早还回去吧,我师妹是怕接了这戒指,下次再来个棒槌,她没那个力气抱回家去。”班主不好再劝,摇摇头转身走开。
      白小楼盯着镜子里的冬月,“你怎么那么不给这姓卢的面子呢,人家也算是一位上海滩的翩翩佳公子了。”冬月只是不答。白小楼呵呵一笑,低语着:“师妹,我知道你的心思,自从见着青鸿,你眼里就没了别人,可是青鸿可不象这姓卢的,让你等着他来追。”
      苏冬月手儿一僵,轻斥:“说什么呢,我都听不懂。”
      “懂不懂的,问问你自己的心。”
      苏冬月画好了眉,把笔搁下,望着镜中的自己,有些恍惚了起来。盏茶的功夫,忽听后台的脚步声和人声喧哗,两个穿着黑色短打绸衫的男子气势汹汹地冲了进来,直奔苏冬月而来,那班主快步随在后边,陪着好话。一个男子“啪”地把那首饰盒掷到了冬月的梳妆台上,冷声说:“我们公子只问你苏老板一句话,他这份心意,你收还是不收。”
      白小楼是武行出身,见不得这份横冲直撞,一扭身挡在了苏冬月的身前,冷笑着说:“哎,这是怎么说话呢,不收这礼是我师妹本份,怎么,还想强来?”
      那男子只是盯着冬月,森冷气息不似一般的跟班,“苏老板,我们公子就要你一句话。”
      苏冬月站起来,拾起那戒指,双手奉给那男子,说:“我也还是那句话,无功不受禄,公子好意,冬月心领了,可是这礼物,我不能收。”
      那男子冷笑一声,接过首饰盒,不再纠缠,转身走了。班主苦了脸,一壁念叼着:“这可怎么好,这可怎么好,都说上海滩水深,哪位爷都是得罪不起的。今儿这卢公子,我看不是一般人,就这么给得罪了,这可怎么好。”
      小楼哼了一声:“什么水深水浅的,大不了,回家。”
      “哎,只怕来得容易去时难啊。”那班主喃喃地,可是事态已如此,便再说什么也是无益。
      不过那一晚也还平静,前几出戏唱下来,不见有什么事情发生。到了冬月的《空城计》,戏台下还是叫好声连连不断。苏冬月端正了身形,手持羽扇,缓步踏上小板凳,立在戏台搭的简陋的城楼后边,两棋童端立她左右,都是打扮得粉妆玉砌一般。待锣鼓点儿响起,她轻摇羽扇,徐徐唱起这一段西皮慢板:
      我本是卧龙岗散淡的人,论阴阳如反掌保定乾坤。先帝爷下南阳御驾三请,联东吴灭曹威鼎足三分。官封到武乡侯执掌帅印,东西征南北剿博古通今。周文王访姜尚周室大振,汉诸葛怎比得前辈的先生。闲无事在敌楼我亮一亮琴音。哈哈哈,我面前缺少个知音的人。
      这几句唱词她从小便烂熟于心,唱了十余年已入那骨髓,现在唱来实是信口拈来,如行云流水,虽立在方寸般的小凳上也稳如泰山。
      一段唱罢台下立刻响起了叫好之声,可是就在那叫好声中,忽地蹦起一声倒采:“唷,唷,好——。”苏冬月自登台唱戏以来从来都是被追捧,哪里听过倒采,惊得心儿突突直跳,舞台之上华灯耀眼,她顿时一阵眩晕。台下被那不和谐的声音扰动了,立刻陷入一片难堪的寂静中,只听得一个声音冰锋一般地响起:“我道什么名角儿,唱得不过如此,座下莫不是瞎子聋子,这功夫还叫好。”
      苏冬月心慌意乱,如此场面,当真是要下不来台了。操琴的师傅想救场,使个眼色,拉起了司马将唱的西皮慢板,冬月却又是被吓了一跳,手下意识地一扶城楼。可那城楼本是纸竖的道具,她一扶之下,“轰”地一声便倒了。台下顿时轰堂大笑,那司马的唱段顿时被淹没在一片喧哗声中,戏台之下乱成了一片。
      戏台下前排,一身白衫的卢小佳端然而坐,他身侧坐了两个跟班,脸上全是兴灾乐祸的表情。卢小佳品着茶,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台上难堪已极的苏冬月,指尖兀自在桌上轻点,似仍是沉醉于戏中,淡淡地笑:“戏唱得还真是好,你们两个不懂戏的家伙,只是混闹。”戏台一侧的彩光斜射在他那张英俊的脸上,满脸全是讥诮之色。
      两个跟班对望一眼,点头称是,脸上的笑意却似已撑不住,全都要溢将出来。忽然脚步声细碎,四五人已到卢小佳的桌前,全都穿着短衫,头上扣着礼帽,二话不说,雪白的刀子抽了出来,架在三人的腰间,卢小佳瞪圆了眼,刚要喝斥,却不妨身边的青衣人一个耳光子扇过来,重重地打在了他的脸上,打得他口角流血。
      “孟老板的场子也敢闹,不要命了。”那人冷冷地吐出一句话。一伙人不由分说,用刀子把三个人架出了戏园子。
      戏台上,那一出空城计还唱着,没有了城楼的诸葛亮正强摇羽扇,唤那司马:“你就来来来,请上城楼听我抚琴。”

      劈头盖脸的一翻痛打全招呼在卢小佳的头上身上,他奋力地躲着,却躲不过数十双拳脚的踢打,眼前很快就被血红蒙住了。那一伙人打得乏了,这才散去,卢小佳觉得头晕目眩,只是望见小小的一个仓房模样,天眩地转得,四壁都是模模糊糊。
      忽一道亮光闪过,仓房的门大开,一个人走了进来,他身边也跟着几个随从模样的人,那人缓步走过来,躬下腰望了望卢小佳,随即抬起了皮鞋,一脚踏在他的腰眼上。卢小佳摔倒在地,眼前却忽地清晰了起来,看到那人三十岁左右的模样,看模样是斯斯文文,不过生了一双桃花眼,眼里藏着一股子阴气。卢小佳嘶着声音低叫:“孟孝贤,我认识你,你快放了我,否则,我一定让你好看。”
      这三十岁的男子正是大世界的老板,孟氏商会的大公子孟孝贤,他听了卢小佳的话,吁了口气,“你认识我就该知道,在这上海滩,没有人敢和我孟孝贤这样讲话,因为我有本事让他看不见明天黄浦江新升起的太阳。你这小子,在我的大世界玩得很高兴啊。这几天是我父亲的好日子,大世界里多少有头有脸的人看着呢,你居然敢这个时候给我闹事。”说着他缩回了踩在卢小佳身上的脚,对左右说:“给我打。让他知道新世界是姓孟的,不是什么瘪三都能来闹的场子。”
      那班打手一轰而上,继续用拳脚招呼卢小佳,卢小佳却依然叫骂不休:“孟孝贤,你是什么东西,你快放了我,否则你一定会后悔的,你父亲不就是在黄浦江上的一个船夫吗?今天我卢小佳在新世界如果有什么闪失,我保证我父亲会让你们孟家一家老小一路跪着爬回黄浦江给我陪葬。”
      孟孝贤听了他的话眼神一飘,却不理睬,点了根烟,忽一声暴喝:“我姓孟的是吓大的。你他妈的再敢说我父亲,我立刻给你个三刀六洞。”
      卢小佳听着心寒,也知好汉不吃眼前亏,便咬紧牙关不再讲话,那些打手听他说话有些来头,也不敢再下重手招呼。这时一个手下奔进了仓库,凑到了孟孝贤耳边一阵低语。孟孝贤听罢哼了两声,推开了那手下,走到卢小佳的身边,示意打手把他扶起来,“原来是卢督军的儿子,不过卢督军远在浙江,卢公子怎么到我的大世界来听戏捧角儿了?今天我孟某人好生地招待了一下卢公子,就当给你个教训,这里是法租界,你卢公子看戏听戏我欢迎,可是想闹场子就只能是这么一遭儿了。兄弟们,叫辆车,好生的把卢大公子送走。”
      众手下应了,卢小佳挨了一顿痛打,只隐忍着不响,眼神却刀子一般地瞪了孟孝贤几眼。他和两个跟班坐着车子离开了新世界,那两个跟班看孟家的人没有影子才痛叫了出来,“少爷,咱今天受就这么着了?你没见那孟孝贤嚣张的样子,他仗着法国人给他老子撑腰,跟本没把大帅放在眼里。要不,咱们回杭州?”
      卢小佳咬紧牙关,恨恨地瞪视着车窗外的夜色,半晌不语,突然哼了一声:“司机,给我去城南淞沪护军使署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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