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8、如影随形 ...

  •   天象一个大男人天天白绷带裹在胸前貌似多少有些异类,我就大大方方地脑袋上缠绷带胳膊上打石膏。我俩就这么一天到晚在各自病房里串门,以至于师父养成习惯,来我病房前先到天象房里瞄一眼。天象病房的位置在我前面,很方便顺道查看,师父每每发现我在他房里就会一边教训我们什么“交叉感染”、“不宜乱动”一边把我拎回房去。

      师父总是想方设法从我嘴里套当天的情况,但我已打定了主意不说。我不是怕别的,我是想到师父如今的脾气,若知道是渔英华所为,怕会把她骨头拆了。而我已下定决心与过去的恩怨说再见,聂小凤只是聂晓枫的一场梦而已。尤其二度鬼门关后,我对生死恩仇,对前世今生的人间际遇都衍生出一种不可言喻的豁达心情。生死契阔,大家都是池中物,同命相煎又何必。

      “为什么不告诉师父?”他总心事重重的问我,那语气里竟掺杂了几许委屈。

      “我没看清啊。”我便也左顾右盼地敷衍。我下意识里觉得经过这一役后,渔英华总算出了前世恶气,也不会再对我怎样了吧,毕竟今生的她终究是什么都不知道的,为前世心情所累的灵魂,本来就够辛苦了。

      “胡说,你头部伤口,分明为钝器所害,想是钟表烟缸之类。伤及胳膊的力道也是习武之人才有。你根本不是在郊外受袭,实验室中也无搏斗痕迹,你那天定是去了他所。你知道这样有多莽撞?外头红蝎随时会找上你,你不说是谁,师父下步如何防范?”

      “我没事,谢谢师父关心。”我缓缓舒一口气,他最近是越看越舒服了,也不知为何。

      师父的眼睛突然迷离了,我听他语调幽幽:“为何总是谢我?”

      “。。。师父对小凤好,小凤自然要谢的。”

      “要是别人也对你好,你也会谢他、对他好么?”

      “谁对我好我便对谁好,这是自然。”我一时有点哑然失笑,这分明是姑姑在古墓里问过儿的话,莫非师父也看神雕侠侣?哦,我想起他收藏的影集,他必是也看过的。

      神雕侠侣,我笑笑,怎样百转千回的缘份纠缠,才能铸成这样一部神雕侠侣呵?

      师父突然背转了身去。我正纳闷儿,门口却热闹起来。“是这儿吗?”“没错了,415,就这间儿。”熟悉的京片子在耳边响起,我一愣。

      “枫子啊!”一群人生生挤进屋里,原本宽敞的单人病房立时热闹非凡。我望着记忆中再温暖不过的一张张年轻脸庞,原本已很大的眼睛这会儿瞪得更大。我本科时的闺中密友,三伏天也非要扎堆在一间宿舍里打扑克玩杀人的几个好姐妹,已全部保研继续过着朝九晚五之悠闲北大生活的一批狐朋狗友,这会儿却唧唧喳喳地生凑到我面前,恨不得把我翻个底朝天检查一遍是不是他们那个天怒人怨的聂晓枫。

      “你真行啊,过来一年多没听你给祖国作什么贡献,回头直接给人恐怖分子扳倒了。你也太SICK了吧。。。”老白一把勾过我,我顾不得胳膊一阵生疼,呆呆看着这张至今仍咬牙欠着我三条学五鸡腿打死不还的无耻脸庞。神呐,签证官瞎了眼,怎么把这拨人渣也放过来了!

      北大与美国三所常青藤盟校作交换项目,正念研二的老白他们便以访问学者身份过来了,他们全部就读于加州大学BERKLEY分校,与STANFORD相去不远。尽管三天前刚落脚,一群人立刻赶紧赶忙地来STANFORD看我,听说我住院又浩浩荡荡冲到医院。在异国他乡第一次见到这么多老面孔,我欢笑着将他们一一敲打。师父见我开心,便也立在一旁暖暖地陪笑。

      “你那口小洋犊子呢?牵出来大伙儿瞅瞅!”老白不好好讲话时粗鲁得与街头地痞无二,我只得沉静地笑笑。师父这时正取过新买的郁金香,一朵朵插到桌上的花瓶里。“伯父的消息真快,已经过来美国陪晓枫啦。”不明就里的同学甲对着师父背影礼貌地打招呼,师父动作一僵。

      “这位。。。是我教授,罗教授、罗老师。”我力作平和地给大伙儿介绍师父。

      “罗老师好”、“罗教授好”,一帮同学笑容清甜、温文可掬地称呼师父。我止不住肌肉抽动,表情鄙夷地看着他们,这群畜生,在老师面前一向装得跟人似地。

      “好,好。”师父温和回应着,声线里却掩不住一丝疲惫。他今天有点怪异,我禁不住多看了他两眼,回头却对上老白的目光。老白看看我,再看看沉默的师父,若有所思地低下脑袋,我知道她每次认为自己在思考“深刻话题”时便会呈现如此表情。一群人转眼把我围绕起来七嘴八舌喋喋不休,我看不到人圈外的师父,只觉此刻青春的光环将他重重隔离于我。

      一群座山雕走后,师父始能坐回我身旁。“暑假要回家么?”师父貌似随意地问,手里在剥一只饱满的橙子。“不确定。。。老白说是这么说,她主意老变。再说要是她教授暑假里给她们项目,那肯定都回不去了。。。”我下意识掩藏着自己很想暑假回家的强烈心思,也不知潜意识里要规避什么。他们方才叫嚣着大伙儿暑假时趁一部航班回国,“好孬都在一块儿。。。”老白的臭嘴还想说什么恶伤大雅的话给其他人乱掌打下去了。

      感觉他的动作停住,我警觉地看他。他盯着手中尚留半边红皮的橘身,手指无意识地摩娑,半晌,仿佛积攒了全身勇气:“我陪你回去,好么?”

      我注意到他的措辞从“师父”变成“我”,我舌头突地僵了。

      “这边,这边。。。”我猫腰躲在实验楼高大的石柱后,压着嗓门招呼东张西望的天象。他总算看到我,两个158cm的大行李箱在身后拖得吭哧吭哧。“轻点声!”我紧张极了,师父就在前门,搞出这么大响动不是要我命么。

      “你这是干吗呢,回个国跟偷渡似的。。。”天象把我的行李拽到跟前,真是难为他了,两次都是他在我为难之时替我解决物流运输。有脑有心的天象,如今真是个大好人。

      我决定自己回国回他个措手不及,登机时间就订在上午最后一门期末考后。不敢跟其他回国的同学一样把行李箱直接拖到考场以便速飞,我只好跟天象拟好暗号在隐蔽之所“交接”。哪知师父一早已在考场门口等着接我去吃饭,我千分之一秒际把暗流的指上功夫发挥到极至,短消息天象“情况有变,叫好的士,古墓旁见。” 然后骗师父说红风衣忘在实验室了等我五分钟,师父开车把我送来,我假模假样当他面跑进楼里再从火警出口绕到后门,终于与久候的天象接上了头。

      坐在飞机里时我松了口大气,打开头顶空调猛吹。“怎么跟从水里捞上来一样。”老白在一旁取笑我。总算总算,大家伙儿又聚到了同一航班上。

      波音747轰鸣着腾空时,我插上I-POD听迪克牛仔的《三万英尺》。原来做回单纯的聂晓枫是多么好,没有他的世界,是多么地轻松自由。

      上海浦东机场。“重了重了!”爸爸一把将我举过头顶时我胳肢窝里一阵奇痒,笑个不停,妈妈的吻雨点般落在我脸上,“行了行了,多大人了!”小阿姨一边说一边把她推去一旁自己好来抱我,外公外婆鹤发童颜神采奕奕地笑着等我主动扑到他俩怀里。

      晚餐时全家欢聚一堂。我把酒杯举过头顶高喊“CHEERS”时特意看向爸爸。那张熟悉的脸庞曾几何时让我深恶了一辈子,如今看到父母相依相偎的恩爱画面,真是人生苦短,不如相忘于轮回。

      临睡前我走进书房,爸爸还全神贯注在他的新著作《少林哲学启蒙》。人是怀旧动物,爸爸当年在北大的专攻方向是哲学,近几年却不知为何迷上了佛法和少林历史。我轻轻在他身旁沙发落座,想起幼年患伤寒时爸爸十数个昼夜不眠不休守护着唤醒我高烧中的意识,深夜敲冰来维持我的常温;想起童年最爱跟父亲跑到郊外的池塘边去钓龙虾,最爱听爸爸讲他在浙江老家用土方子扑鸟再把它们放掉的故事;想起第一次看到父母吵架时自己跟天下所有向着老爸的女儿一样扑过去抱住他大喊妈妈不准打爸爸不准打他!我在心里远远地叹一声。“你以我为耻?”“我以我为耻!”耻字无非耳畔一止,千年的时光,四两拨千斤就把它消去了音响。这一世,他只是那个爱我的父亲。

      那一世,那一年,那一天,他在达摩洞中与世无争地盘坐,我是洞外飞扬跋扈的魔王。我张扬着说出他最不忍听的字眼“血洗少林”,他激动地喊出最刺我入骨的妄言“出得这里我便是魔头之父”。同根相煎的悲苦与无回,而牵引我毕生悲剧的那根丝由,却终不是他。早在初下哀牢山去探望他时,他语调中隐隐流动的温暖父儒,已令我放下了当年大雄宝殿上对他的誓言。只是之后。。。之后,无父无师,自由到极至,我便也失却了一切保留的权利。

      “在美国过得好不好?教授跟同学对你好不好?”爸爸见我进来便离开书桌与我并肩而坐,习惯地将我揽在肩头。我靠在爸爸怀里,隔世的奢望在今生爆发,终于无忧无虑地茁壮了。

      今时今日终于明白,我当初对师父的依恋,只是缘于从小颠沛流离,命中缺乏这么一株参天大树般的荫佑,从而养成对成年男子的本能渴慕罢了。本是所有恋父情结严重的少女都易产生的倾向,只是命运独独对我刻薄到了底。如今,命中该有的温暖关怀一应俱全,父慈母爱与高堂白发,是能化解一切心魔的能量。如此看来前世的成魔,怕真是上天执意赋予的考验。一无所有的人怎能不迷失呢?失去亲情爱情的守护牵绊,天使怕也要折翼。

      一念至此我心头释然,两手环上父亲的腰。这一生什么都不缺,便也不再需要什么大英雄了罢,我心头浅笑,深远悠长。

      兴师动众的北大百年校庆固然没叫我赶上,第一百零六年校庆总算还是给我凑上了热闹。我们在未名湖畔坐着,熟捻的晚风吻过嘴角,静谧校园深处的故事仍在代代传颂,我用第三者的语叙向老白讲述了一个隔世的神话,老白听得痴了。

      “告诉我,如果这是真的,你会再接受‘师父’吗?”我看着发呆的老友。当局者迷,我只是很想把一直憋在心底的秘密倾吐出去,聂小凤的一生里从无闺中密友,如今却不同了。

      老白沉吟地看回我,肃然道:“你不是爱上他了吧,所以假想出这种情节来巩固你们的关系?”

      我一愣,突地扭头大笑,何为果何为因?因即为果果即为因。第三者眼中,看到的却是清清白的真相。若不爱他,早已将他彻底排拒;若不爱他,我怎能忍受与PAUL的生离;若不爱他,为何不敢大大方方将他引见给亲人――这是我的教授!

      原来归根到底的症结,竟还是出自我身上。

      进得家门,我便喊一声:“我回来啦。”这是咱家多年养成的习惯,好让人人记挂着谁已归来,谁还在外。“我们在楼上!”爸爸的声音听起来很愉快。我懒洋洋把车钥匙挂上门廊的鹦鹉嘴,我们?我心里纳闷儿,妈妈今晚公司里有饭局不会早归,外公外婆8点后便足不出一楼的主卧室了,二楼的书房一向是爸爸一人的天下,这“我们”是谁?

      推开书房门,我像被施了定身法般僵立原地。师父与老爸对面而坐,茶几上摆着几大本厚重的相册。“晓枫,怎么不跟罗老师打招呼,老师跟你一起回来你也不先请老师到家里坐坐,这孩子!”爸爸温和地责备。

      “不碍事。”师父笑睇着我,我脑袋里轰一声,天旋地转。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