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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分别 ...

  •   翻过一年,1944年的正月已经过了很久,竟然还让谢木兰在街上看到卖烟花炮竹的,把她高兴坏了,拿出身上所有的零花钱买了一箱子。
      谢培东骂她是小疯子,都快雨水了,谁还放炮。
      谢木兰忙狡辩说这是要等方孟韦回来一起放的。
      “小哥好久没有回来了。”谢木兰说着悄悄瞅了瞅方步亭的神色。
      客厅中,崔中石在低声汇报工作,而方步亭脸色不好。倒不是崔中石有什么不妥地方,相反崔中石自升职以来工作是越发兢兢业业,方步亭都说他愿意培养崔中石,愿意在他身上花心思,好过去管两个不孝儿子。
      这两个不孝的儿子,一个是多年不跟家里联系的方孟敖,一个是默默跟程小云置气的方孟韦。
      程小云跟方步亭相识多年了,方步亭觉得是时候给程小云一个名分。他也怕方孟韦会一时接受不了,也没有直接说要和程小云结婚的事情。
      而是商量说除夕夜接程小云一起来方公馆吃年夜饭,哪知这年的除夕刚好是方孟韦死去的母亲的农历生日。方孟韦一听要请程小云来家里,当时就跟方步亭翻脸了。
      方孟韦说,要儿子要是女人,全凭爸一句话。
      方步亭气的浑身发抖,直着院子大门,说了一句:“想学你大哥?要滚就自己滚!”
      谢木兰赶紧去拉住方孟韦,方孟韦到底是男人,哪是谢木兰能拉的住的,连拖带拽方孟韦还是发动了自己那辆吉普车。
      谢木兰趴在窗前,按住方孟韦紧握方向盘的手,跟他说有什么可以好好说,做什么又要吵架,还有几天就要过年了,你要去哪儿。
      “去哪儿?去找大哥,好过在家里看另一个女人在当家做主。”
      说真的,程小云出身书香门第,又是程砚秋的关门弟子,虽然家道中落,但她一向自食其力,到重庆之后自己开了一间茶室,没有花过方步亭的一分钱。
      就冲这一点,按照新时代的讲法,程小云就是一个独立自主的女性,谢木兰挺佩服她的。
      但谢木兰也学会了,想事情要站在对方的角度看问题。以前她不懂得方孟韦为何老是要跟程小云对着干,现在她有点明白了,母亲在任何一个人的心里都是无可替代的,更别说方孟韦的母亲死的那样凄惨,粉身碎骨。
      “小哥。”谢木兰说,“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那你也别着急。大爸他年纪大了,大哥又不跟他亲,你走了,谁陪他说话。”
      方孟韦慢慢眼圈红了,他抬起头说:“程小云能跟他说话啊,还要我和大哥干嘛!”
      “程姨又不是他儿子。”谢木兰撇嘴,她看方孟韦情绪能缓和一些了,赶紧从另外一边上车坐在他身边,想把车钥匙拔下来。哪知客厅里又传来一声怒吼,“叫木兰回来!女娃都比他们兄弟懂事,孟韦要走就永远不要回来!”
      方孟韦听到这一句,拨开谢木兰的手,扭动钥匙发动汽车,脚就要踩上离合器。谢木兰张开双臂紧紧抱住方孟韦的上身,哭着说大哥不知死活,你也走了。小哥,你要走,也带我走吧。
      方孟韦动了动胳膊,闷闷地叫谢木兰松开。
      谢木兰不听,越搂越紧,方孟韦突然发力,挣脱谢木兰的怀抱,一脚油门上去吉普车冲了出去。
      吉普车开得很快,方孟韦双眼通红。他想起在1937年的上海哀鸿遍野,他和方孟敖怎么翻都翻不到母亲和妹妹尸体,而这时在去重庆的路上,程小云搭上了方步亭。
      方孟韦满脑子都是血腥、腐肉和惨叫。他一个转向,吉普车横着通过一个路口,谢木兰整张脸都贴在了车窗上。
      她不敢叫方孟韦,怕他一个分神直接跟对面的车撞上去,她只好咬着自己唇,把害怕全部堵在喉咙里。
      方孟韦终于停了下来,再开下去就是朝天门码头了,再开下去就是嘉陵江了。
      他气喘呼呼地死盯着黑暗的江水和江对面的万家灯火,抡起拳头猛拍方向盘,喇叭滴滴直响,方孟韦摇下车窗,发疯似得大喊。
      谢木兰双手捂住嘴,背部直挺挺地贴着座椅后备,她现在不是害怕飞快的车速了,而是害怕发狂的方孟韦。
      方孟韦嗓子喊劈了,趴在方向盘上嘴里念着方孟敖,母亲和他小妹的名字,压抑地哭起来,发出可怜的呜呜地声音。
      谢木兰记得的,她没重生之前,方孟韦也确实因为程小云的事情跟方步亭大吵了一架。那时谢木兰没有追出来,她当时觉得小哥有些无理取闹,程小云是个多有气质多温柔的女人啊,为何会有人不喜欢她。
      可如今,谢木兰很庆幸自己没有错过这一次的机会,她追出来了.她第一次感觉这样接近方孟韦。
      她的小哥是懂事的乖顺的,但也是有自己想法的,也是会不开心的,也是会流泪的,他现在也不过十九岁而已。
      谢木兰忽然很想哭,这么多年方孟韦一直无微不至地照顾自己,她却从来没有想要去了解方孟韦的内心,她总是觉得自己还小,还需要照顾。可有谁记得,方孟韦也需要照顾。
      谢木兰抚摸着方孟韦的背,轻轻地拍着他,“小哥,想哭就哭出来,别憋着了。”她眼含热泪拦过方孟韦,将他的头靠在自己胸口,就犹如她哭闹的时候方孟韦安慰她那样。
      方孟韦本有些犹豫,但却无法拒绝。他的手圈着谢木兰的腰,头埋在她的怀里,心情意外地慢慢平复下来。他竟有些觉得谢木兰不像是十四岁的小女娃,而是个长大的女人了。
      除夕夜,方孟韦终究还是没有回家,直接住在了三青团。
      谢木兰看着这一箱的烟花,雨季马上就要到了,也不知道方孟韦什么时候回来,这焰火还能不能等到他们一起来放。
      方步亭和程小云的婚事没有因为方孟韦而停办。相反,方步亭赌气似得,叫谢培东和崔中石加紧筹备。
      1944年立夏那日,方步亭和程小云去民政局登记结婚,两人结束了长达七年的等待。
      崔中石将婚礼的方案给方步亭过目,在重庆一家教堂办的西式婚礼,请的都是各自最亲密的亲人和朋友,小型而又庄重。
      方步亭很满意,吩咐崔中石就这么办就好,日期就定在十天之后。
      婚礼前一天,方孟韦打电话回来,是方步亭接的,两人各自守着电话说了好久,谢木兰在厨房揪着心偷听,方步亭平稳地放下听筒,她窜出来问道:“是小哥要回来了?”
      方步亭把谢培东也叫下来,宣布了一件事情:方孟韦报了国民政府中央党部培训班,明天就坐火车去昆明。
      谢木兰手里还拿着一个玻璃花瓶,她准备装一些鲜花到方孟韦的房间里,她还以为明天小哥一定会回家。
      怎么方孟韦突然要去昆明了?!
      谢木兰明明记得,方孟韦是抗战胜利之后在南京读的中央党部的培训班啊,而且那时方步亭已经把家搬回上海了,方孟韦还能时常回家住,就跟现在一样。
      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未来好像在悄悄变化了。
      想到这里,谢木兰手一松,怀里的花瓶摔在地上。巨大的声响让谢培东回过神来,他解开围裙,叫小李准备车,说这不是胡闹吗?去什么昆明,我去找他回来。
      方步亭无力地摆摆手,说别去了,我同意了。孟韦马上就要二十了,他也该出去锻炼一下了。他不喜欢小云,回家也是受气,谁都不舒服。
      “那也不能让小哥去昆明啊!”谢木兰说,“昆明多远啊!”她想起马晓东说,昆明是个偏远的鸟不拉屎的地方,哪有重庆舒坦。
      谢木兰劝谢培东把方孟韦找回来,方孟敖已经不在家了,方孟韦不能再走了。
      谢培东没有动,他又唤了一声,“内兄,你就舍得?”
      方步亭站起来慢慢地走上楼梯,说什么舍得舍不得,他们都能舍得我,我又什么舍不下的。
      谢培东点点头,方步亭是管不了了,他转身钻进厨房继续忙活。
      “你们!”谢木兰冲二楼和厨房大喊,“这个家里的人都是这样,有什么事不能说开!逃避!逃避有用吗?我的大哥就没回来过,小哥又要走了!”
      谢培东在厨房教训道:喊什么喊,女娃懂什么?!
      谢木兰胸中一股气,哭着说:“我懂什么?!我懂什么!?”她冲到谢培东的面前,“我懂现在这么乱,这个家里的人能凑在一起就来之不易。为什么大家不能珍惜?大爸明明能劝小哥回来他偏不劝。爹你明明能劝小哥别走,你也不劝。你们...你们...”
      谢木兰见谢培东虽然没有正眼看自己,但能瞥见他眼睛已经红了,谢木兰终于住嘴了。
      她浑身发抖,忍着怨气,逼着自己冷静下来跟谢培东说了声对不起。回到二楼,她来到方孟韦的房间,看到他的床头放了两张照片:一张他母亲仍在时的全家合照,一张谢木兰和他的双人照。
      谢木兰红着眼睛,打开方孟韦的衣柜,把他一些的衣服拿出来,又找了一个袋子装起来。

      第二天,方孟韦和另外两个三青团的干部一起来到火车站,其他的两人都有父母或者朋友相送,唯独方孟韦是一个人,连行李都只有一个藤条箱。
      他站在站台上,望着月台上相送的人们,心里也盼望着能有人来送他。但又想想,谁会来送他。
      火车已经鸣笛,同伴都已经上车了,方孟韦还站在月台上,同伴把窗户推上去,喊道孟韦,上来吧,到了昆明报个平安好了。
      方孟韦点点头,正要上火车的时候,一声小哥把他拉了回来。他长得高,抬头越过众人的头顶,看到他那小表妹谢木兰抱着一个包袱,从月台的另一端朝他奔来,跟在她身后的是崔中石。
      “木兰,崔叔,你们怎么来了?!”方孟韦心里很高兴地不得了,嘴上还是淡淡的。
      谢木兰把包袱塞给方孟韦,叮嘱他这里面有几件短袖,几件长袖,几条裤子,还有她舍不得吃的零食。
      崔中石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方孟韦,方孟韦本来不肯接。
      崔中石说:“孟韦,这是行长给你的,你就收着吧”
      方孟韦推不过,只好收下,火车又一次鸣笛,快要启动了。
      谢木兰着急地问,“小哥,你还回来吗?”
      方孟韦笑了,“回来,肯定得回来啊。”
      谢木兰拉着方孟韦的手不肯松开。
      她不知道了,不知道未来会如何。不知道方孟韦这一去回来之后,还是她的小哥吗?
      未来还是像她原本活过的日子哪样吗?
      未知的恐惧不可说,压得谢木兰又哭了起来。方孟韦看得心疼,他轻声说:“木兰,家里就剩你一个了。你要长大了,要照顾爸和姑爹,也要照顾自己。下雨记得带伞,不要吃的太辣,天凉记得加衣服,生病了要去看医生。”
      “小哥,你别说了。我不要长大”谢木兰哽咽地说,紧紧地拥抱着方孟韦。小哥走了,还有谁会关心她这些?
      方孟韦拍拍谢木兰的头,“你不是说你还要嫁人吗?”
      “小哥,我不嫁人了,我等你回来。”
      方孟韦没有听清,他又问:“你说什么?”
      谢木兰也没听清方孟韦的问话,又说:“我买了一箱烟火,等你回来放啊。”
      火车慢慢启动,崔中石推了推方孟韦。方孟韦不舍地抱着谢木兰,头微微一偏,然后松开她,跳上了去昆明的火车。
      许久以后,谢木兰回忆起这天的每个细节,才恍然大悟,方孟韦那一偏头,留给她的,应该是一个吻罢。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分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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