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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芳华瑟瑟使人行 ...

  •   楚呈阳打理干净了倒也不失为一个美男子。虽不若之匀醒言秀美,亦不若丛严钟鸢儒雅,但身形魁梧浓眉挺鼻也独成特色。
      五人到金城内的花柳街,花醒言熟门熟路,领着他们直奔芳华楼。
      那花柳街也有个名儿,叫作“醉金弄”。之匀笑道:“确是个纸醉金迷的所在。”
      世人光只妓院妓院地喊,然这妓院也分三六九等。
      最下等的是妓馆,只卖皮肉,其余一概不多废话。只要有几两碎银,都能进去寻个姑娘快活一把。
      稍好些的是妓院妓坊,有个正经厅堂,卖身卖笑的女子只要进了里面,便要守着规矩挂牌接客。
      档次高些的便是青楼,多是从小养着的聪慧女孩儿,会技艺懂诗词,姿色绝佳的从不轻易□□,留着让达官贵人花着大把银子去标。
      虽说同是勾栏行当,但去妓馆的都是偷偷摸摸,唯恐遇上熟人。去青楼的大多光明正大,以此显出自己有财亦有才。
      沿路上走来都是莺莺燕燕喧闹嘈杂,越是走近芳华楼,却越是安静无声。
      门楼下三盏大红灯笼,上书芳华楼名,烛光摇曳,映得楼前台阶一片鲜艳夺目。
      刚踏进门槛,一个妙龄少女便迎上来笑道:“钟大人倒是稀客,花老爷,楚老爷,邱老爷,这位公子,请随芷岚往里。”
      邱丛严微有些吃惊,道:“我这几年统共也没来过几次,倒还记得我?”
      钟鸢笑道:“我们一路上走来,他们外头早有人进去禀报。你是南头的名人,岂有不认得的道理?”
      花醒言道:“只是竟无人认得之匀,这些人也忒没眼力,与曹当家长得这样像,猜也能猜出来是兄弟,叫声曹公子总错不了。”
      钟鸢道:“世人长得相像的多了,我看你就长得很像金秋堂过去的情人。”
      花醒言哈哈大笑:“啊呀,让你看出来了?爷爷我正是当年进了金城主暖帐的莲寒是也。”
      钟鸢白了他一眼:“你还登鼻子上脸的,莲寒要长你这样,早抹脖子去了。”
      之匀听他们斗嘴听得有趣,忽见邱丛严独自走在前面,不知为何便觉冷清酸楚。上前几步想去握他手,伸到一半却又犹豫住。
      自家中出来,一路驰马飞奔,而后于船上渡河,这日日夜夜的相处,之匀焉能体察不到邱丛严的细致周到。就算他原不懂情爱何所云,却晓得君子之交朋友之道止乎一个“礼”字。两人若有若无间的肌肤相亲,远已过了那尺度。
      之匀心绪微动,断然握住了他右手。
      邱丛严回头见是他,轻轻问道:“手上还疼么?”
      之匀道:“动得厉害了便有些,不去碰也没甚么。”
      两人十指相扣,几可以感受对方指间血脉,只觉此刻便是久长,仅这样握着手静静走下去,也已满足了。
      钟鸢看在眼里,偷偷拉住花醒言,示意他走慢些。花醒言笑着轻声问道:“这两人却是怎么回事?”
      钟鸢正要说话,忽见楚呈阳插到两人中间,低骂道:“那个不识相的东西……”
      楚呈阳心想自己是来看护之匀的,便走到他身后寸步不离。之匀脸皮薄,松开手唤了声:“呈阳大哥!”
      楚呈阳道:“小六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罢?没事,有我在,你放心。”
      邱丛严好笑反问:“就是有你在才不放心。待会儿你一个人那什么去了,之匀却怎么办?”
      他口中“那什么”意义分明,之匀红着脸低声假咳,却也不忘偷偷瞧瞧楚呈阳作何反应。
      只见大个子的脸黑红起来,结结巴巴道:“你你当我是你么,我我再怎样也不会让让小六……”
      之匀笑着解围道:“呈阳大哥好心护送我来的,自不会扔下我不管。”
      钟鸢见两人那点缠绵全给呈阳搅了,张口就骂:“你就是个不解风情没眼神的大傻冒!”
      楚呈阳无端被骂,好不委屈。偏对着钟鸢他也不敢回嘴,只好摸摸下巴,乖乖缩到一旁。
      后边儿说笑打闹,前边儿芷岚全然当没听见,到了一处水边小楼,停下道:“几位里面请。”
      之匀看那楼名曰:氤氲香汀,道:“这芳华楼倒是雅趣得很。”
      花醒言笑道:“乾阳美人斋都没它这个气派。整个金城除了金家宗府,就是这芳华楼占的地方最大。”
      钟鸢似是笑了声,听着却像嘲讽:“金秋堂若知道自家屋子与青楼搁一块儿比,非气死他不可。”
      花醒言跟了句:“你舍得?”被狠狠剐了一眼。
      芷岚道:“几位是想听曲儿,还是行令?”
      花醒言笑道:“芷岚儿,那些先别管,给我上两坛莲花清是正经。”
      芷岚也笑道:“婢子知道花老爷上我们这儿来,少不得要挂念酒窖中那几坛莲花清,早已备妥,稍后便来。”
      钟鸢挖苦道:“也没见你时常来看我,这芳华楼走得倒熟。”
      花醒言嘿然道:“我来金城哪次不去你府上看看?只是十次里有九次府尹大人都到金家去了,草民哪儿敢上金府要人?”
      钟鸢挖苦他不成,反被噎了个大花脸。
      稍过片刻,只听叮叮当当铃铛声响,七八个粉红衣裙的女孩儿鱼贯而入,手中都端着酒菜。
      上来一个,芷岚便报菜名,端菜的女孩儿半福着身子,待菜上桌,便笑着退开。
      几个女孩倒也并非都是貌美女子,只是长相端正也不差看。
      之匀看她们十几个菜端来,直看得眼花缭乱,耳中尽是铃铛脆响,又有胭脂水粉的淡香缭绕,心中暗叹:怪道说起青楼不外乎“迷”“醉”二字,原来却是看迷的眼,熏醉的人。
      花醒言啧啧叹道:“芳华楼这上菜的架势真是百看不厌。”
      芷岚道:“花老爷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若不然我们这些小把戏如何上得了台面。”
      花醒言哈哈笑道:“好一个醉翁之意不在酒,赏!”
      之匀见他只是说“赏”,也不拿银子出来,芷岚也是笑盈盈地就出去了,便问道:“花大哥怎么不赏东西?”
      花醒言道:“有我这个字,待会儿酒钱里自然有她那份子。当着众人拿银子赏就太也俗气了。”
      钟鸢恨恨道:“也不是你付银子,赏字儿说得倒快。”
      不多时,两个穿戴艳丽的女子进到屋中,齐齐福神,一个道:“奴家梦玲。”一个道:“奴家玉纤。”
      之匀了然,这便是陪人喝花酒的艺妓了。
      梦玲丰腴,玉纤苗条,两人都是衣着整齐,也不露胸露腿,也不半撩轻纱,偏那一勾手一投足,都是说不出的狐媚。
      玉纤坐到花醒言身旁道:“花老爷好久不来,今日可算想起我们了。”
      梦玲将众人挨个儿看过去,坐到之匀身边笑道:“这位公子好面生,不像是本地人。”
      之匀道:“小可葛州人氏。”
      梦玲又问:“不知公子贵姓?”
      之匀道:“免贵姓曹。”
      梦玲见他右手上厚厚缠着纱布,便夹了菜送到他嘴边。
      之匀好不尴尬,可有钟鸢和花醒言笑眯眯看着,又不忍心让梦玲难堪,况且既是来了此地,再推推拒拒便太也矫情,只得红着脸凑上去吃了。
      花醒言对玉纤道:“我是陪我几位朋友来的,丛严,你说的那位姑娘叫什么?”
      邱丛严早有准备,拿出一个黑漆呈亮的木盒道:“听闻轻烟姑娘在这芳华楼内,特来求一曲。”
      梦玲也不看那盒子,笑说:“轻烟姐姐今儿早上刚到,身子疲乏,怕是不肯见客呢。”
      之匀回忆起邱丛严曾说,这青楼中才是她的地盘,她是东家,果然不错。若是在外,轻烟定然卑顺,也只有在此处她能拿架子讲心情。
      邱丛严道:“你只管去说邱曹二人来访,她定会相见。”
      梦玲微微一笑,起身走到屋外,而后芷岚进来道:“姐姐与我说今日有贵客光临,未料几位竟这样早就到了,真真怠慢。我这就下去知会,各位且稍候。”
      玉纤梦玲便仍陪着众人说话。
      两个女子虽说是娼妇,可四书五经无不通晓,无论说诗讲史还是品酒论琴,学问之广博,直把之匀惊得半天合不拢口。
      他偷偷附在邱丛严耳边道:“我竟还不如她们。”
      邱丛严笑着在他鼻尖上点了一下:“有你这么比的么。”
      钟鸢道:“你们俩又在说什么?捉上来罚酒!”
      邱丛严笑道:“你就见不得别人说几句悄悄话,小六手上有伤,我代他喝了。”
      正闹着,只听门帘轻响,众人皆以为轻烟到了,起身相迎,却不想进来的是个男子。
      那男子一进屋,便瞪着钟鸢道:“钟大人好雅兴,竟在这里快活。”
      钟鸢登时变了脸色,死犟着道:“金城主日理万机,今晚倒是空得很嘛。”
      之匀一听这人就是今天提起了无数遍的“金城主”,饶有兴趣地打量。
      金秋堂三十上下,与邱丛严差不多身量。虽说不上俊美,然神情气度中自有城主风范。明明是稳重自持的模样,那嘴角微微一勾,却又是说不出的邪气轻狂。
      “我拜到府上,说大人到了芳华楼来,在下所告非要事,不过总是尽早知会大人为好。”
      花醒言悠悠笑问:“不知是什么事这么要紧,还劳城主亲自过来?”
      金秋堂面上是笑,眼神却凌厉:“为的是府中私事。”
      花醒言还问:“府中私事何须告诉大人?”
      “这件私事自然是与大人有莫大的关联。”金秋堂边说边就扯了张空椅坐到钟鸢身旁。
      玉纤笑道:“几位上我们这儿难道竟要说公事?玉纤可不依,我听到那些就头晕,还是只静静说说话的好。”
      花醒言就着她手中的酒杯灌了口酒,哈哈道:“谁要谈公事?这里只有那边儿两位是大人,我们都是东奔西跑的生意人。他们要谈,只管找个幽僻的房间慢慢谈去罢。”
      钟鸢一口酒咽不下又吐不出,直把他呛得脸色发青,总算后背有人替他拍顺了,破口骂道:“姓花的,老子没招惹你罢?”
      他还要再骂,却有块帕子替他拭净了嘴角的残酒。
      金秋堂若无其事地给他擦干酒渍,又将帕子放在自己唇上按了按:“钟大人,您失仪了。”
      之匀笑看钟鸢白净的脸“轰”地烧起来。
      邱丛严低声笑道:“你脸红起来也和他一样快。”
      之匀不敢回头看他。那温热的吐息吹在耳边,酥酥痒痒,稍一动就忍不住想伸手去抓。
      钟鸢僵直坐着再无言语。
      好在玉纤梦玲都是聪明女子,三言两语将场面化解。又有轻烟姗姗来迟,笑着给众人行礼,这才又热闹起来。
      轻烟此刻一身水蓝衣裙,头上金钗凤屏,面上淡淡胭脂,比起在外清素憔悴的模样不知美了多少。她笑着向邱丛严与之匀一拜,道:“贱妾料着二位不是今晚就是明晚,果然没料错。”
      邱丛严回礼道:“本该让姑娘休息一宿,隔日再来。只是我们急于赶路,少不得累姑娘今夜奏一曲了。”
      轻烟调了调弦,道:“贱妾有些日子没动琴了,若弹得不好,还请各位见谅。”
      她坐在琴旁行礼,玉纤梦玲两女便站起来,向她福了个身,默默出去。
      轻烟左手抚上琴弦,右手食指轻轻划出个商音。
      却是一曲《使人行》。

      ﹡﹡﹡﹡﹡﹡﹡﹡﹡﹡﹡﹡﹡﹡﹡﹡﹡﹡﹡﹡﹡﹡﹡﹡﹡﹡
      狼烟烽火,万里疾书,一纸惊梦醒
      铁蹄践来河山碎,何人堪寐?
      军令如诏,点兵千户,谁家藏得住?

      弱冠垂髫难尽拢,黄毛须髯皆伍阵
      良田只得闲牛羊,犁铁稚孺扶不动
      三百里农庄,四百户人家,惟有妇人泣
      吾儿今安在,娘亲夜缝的棉衣褂,可曾暖儿身?
      吾夫今安在,妾身密衲的千层底,可曾御湿寒?

      墎外桃柳绿又黄,燕子飞去,未见归来。
      ﹡﹡﹡﹡﹡﹡﹡﹡﹡﹡﹡﹡﹡﹡﹡﹡﹡﹡﹡﹡﹡﹡﹡﹡﹡﹡

      一曲毕,久久无声。
      金秋堂缓缓击掌,众人这才惊醒,跟着击掌道好。
      之匀道:“轻烟姑娘琴艺超绝,小可敬佩。”
      轻烟抚琴道:“贱妾一时兴起,竟奏了个悲切之音,该死该死。”说罢又调弦道:“上月在乾阳学了个新曲儿,说是宫里传出来的,也不知真假,诸位就当听个乐罢。”
      琴音再起,已是轻快欢乐,调子倒确是新鲜少见,但与《使人行》一曲,自是不能相较。
      《使人行》乃是宥朝民间乐师谱写,奏的是民间受战乱祸害,百姓凄伤之情。全曲共分三节,轻烟奏的便是第一节《妇人泣》。
      花醒言自听到乐声起就一直神游太虚,以至于钟鸢求救的眼神也一个都没瞧见。他好不容易回过神,却是天外飘来一句:“轻烟姑娘,不知你可认得翰林学士汪又慈汪大人?”
      曲顿破,轻烟捂着手指低声道:“贱妾乃为娼妇,并不认得什么学士。”
      “汪大人有位千金,倒是与轻烟姑娘年纪相仿。”
      轻烟抬头看他,本是略带怒气,待细看了眼,慢慢疑惑道:“莫不是……都尉大人?……”
      钟鸢此刻已顾不上去管金秋堂,拉起轻烟便往隔壁小憩用的隔间走。
      楚呈阳始终只埋头吃,不开口,此刻忍不住道:“你们对个姑娘家要作甚么?”
      花醒言难得面色肃穆,以眼止他入内,关上了门。
      之匀悄问:“难道花大哥钟大哥竟与轻烟姑娘认识?”
      邱丛严道:“还不是朝廷里那点儿破事。”
      之匀记得轻烟也曾提及家中原是官宦出身,便点头不语。惟金秋堂死死绷着脸,倒似要发火。
      两间屋子隔得近,门又薄,隐约只听见轻烟哭泣,钟鸢与花醒言一个赔罪一个逼问,外头都竖着耳朵听里面是什么动静。
      足有半个时辰,三人才从屋内出来,轻烟双眼红肿,钟鸢叹息,花醒言皱眉。
      金秋堂如鬼魅般移到钟鸢身后,一手拉住他胳膊。
      “你倒还真敢视我如无物啊?!”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芳华瑟瑟使人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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